第21章

    “我没听错吧?”王志伟见到陈沂生的第一个反应是从床上掉了下来,听完陈沂生的解释后,第二个反应就是刚才那句话。

    “没错,我要去教导队报到了。”陈沂生补充了一句。“当逃兵也能升官?”王志伟傻呆呆地看着陈沂生,又摸摸自己的脸。“老王,你不用抽自己的嘴巴子,这是真的!”陈沂生边收拾行李边道,“不过我要补充一句:我不是逃兵!”“好好!你不是你不是!”王志伟摇摇头,边帮他收拾边道:“这世道越来越复杂了,看不懂啊!看不懂!”“那就别看了,做人图个清静——这也是你教过我的。”陈沂生把旅行包的拉链拉上,最后瞧了王志伟一眼道:“我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等出狱了,咱们俩好好喝上一顿!”“行!没问题。多少我都奉陪!”

    王志伟望着陈沂生远去的背影,心道:“当逃兵都能升官,那我岂不是连坐牢都不用坐了?”

    两天后,王志伟接到判决:开除军籍,判处有期徒刑10年,押赴青海劳改农场执行。

    陈沂生是在出狱后的第五天去看了王志伟一次,警卫告诉他人已经送走了,他扑个空。王志伟的未婚妻也不见了,不知道是追到了西北还是回了东北。 带着失望他赶到了教导队。

    教导队队长名叫于自立,是一位以严谨闻名全师的人物:黑脸,大眼,浓眉,厚嘴唇,超长手臂,身材魁梧。人送绰号:非洲之星,不过对他倒是挺热情,端茶倒水,没把他当外人。直弄得陈沂生手足无措,坐立不安。

    问寒问暖之后,于自立掏出了陈沂生的证件和房门钥,。向他宣布了教导队的纪律。随即又补充了一句:“除了正常的军队条例外,你不必参加军事训练,只要政治课按时出勤就行了!”“队长,我没听明白!”陈沂生一脸茫然,“我没听说过教导队还有不参加军事训练的军官。”于自立没训斥他顶撞上级,只是淡淡说了句:“别人要上,可你就不必了!不是你特殊,而是你刚出狱,身体还没康复,再说你的训练科目在短时间内也解决不了。”“有啥解决不了的?”

    于自立指指训练计划表无奈地道:“别看我这教导队架子挺大,可是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单说你这狙击手专用的白光瞄准仪,报告我是打上去了,可到现在也没个准信,哎!难呐!”于自立摆出了一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架势。陈沂生仰头想了想,还是没明白这和参加军事训练有什么关系。于自立也不着急,笑眯眯地对他道:“所以你先要加强学习。从明天起你就去上课,知道了吗?”陈沂生点点头:“这课要一周上几次?”“一次,每次两小时。”

    “那我不是整天闲着?”陈沂生越听越糊涂。“差不多也就是这样吧!”于自立开始觉得他有点烦,“就这样吧!你要服从命令。”

    陈沂生越捉摸越不对劲,心想:“俺怎么总觉得自己是后娘养的?”

    从那之后的几天里,陈沂生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每天迎着初升的朝阳,在“再见吧!妈妈”那首欢快的乐曲声中,看着战友们出操。由于天天如此,他很光荣地获得了一个荣誉绰号:第二哨兵,简称——“二少”。

    政治课就不用提了,那纯粹就是政治课——什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两个凡是”等等,和军事一点边都不沾。听得陈沂生云山雾罩,如坐针毡。有几次陈沂生睡得哈喇子把同桌学员的袖子都打湿了。不过陈沂生这点好:睡觉不打呼噜,也不说梦话,老师还没到他身边就马上清醒,是个当特种兵的好苗子,稍加培养来日前途定会不可限量——这一点,全班56个学教员一致公认。可是,任凭大家对他的学习态度一致反对,军事素养一致好评,教员就是对他不管不问不骂不罚,好像全班没这个人似的。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星期,连陈沂生都觉得不对。想自己没什么特殊的背景,却受到了极特殊的待遇,这一点,有些学员私下已经颇有微词,就连陈沂生都觉得脸上过不去。他也曾经向上级反映过这种情况,不是没了下文就是一阵好言安慰。等到他主动出操站到队列里时,往往又被很客气地请了出去。

    “再这样下去俺可就真的成了废物。”陈沂生琢磨,“这要是上战场,恐怕连仗都打不了。”愁得他连饭都吃不下去。

    和他住一间屋子的是原Z团二营二连的霍保生——也是提干的农村兵。也许是两个人都来自农村,有共同语言,私下里无话不谈。他倒没对陈沂生的无所事事有什么反感,反而安慰他:“老陈,看来你自己要想点辙。”

    “咋想?”

    霍保生搬了把椅子,坐到他身前道:“你咋就这么死心眼?他们不叫你上,你就不会自己练?”

    “自己咋练?我没经验。”

    “你好好想想:这出操的活,你是打进部队那天就学这个,这点小事估计难不倒你,对不对?”陈沂生点点头。“剩下的特种训练,你自己不会先找本书看看,然后再照书练?”陈沂生头痛了,摇摇头道:“我这点墨水,能看懂那些书吗?”“你不试试哪成?再说,文化低没关系,只要你肯学——你看看人家一连长丁宝国,原来和你我一样也是个大老粗。可是人家进了部队后,一有空就看书,这不,军校都念完了。”

    “我咋能和人家比?”

    “你比他差哪?你是比他少胳膊还是缺条腿?我可告诉你老陈:这没文化不是什么好事,你要想这辈子让别人瞧得起,这第一条就是要有文化,明白没有?”陈沂生挠挠头,心想自己那点墨水早就就着馒头吃光了,要想学习,怎么学?从哪儿开始学呀?

    霍保生把身子凑近,低声问道:“老陈,你是不是上面有什么靠山?”

    “你听谁说的?”

    “这还要别人说吗?你看看你自己连操都不用出,换了别人,早就关了禁闭。”陈沂生苦笑着摇摇头,道:“我要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好了,可是我到现在也没明白这队里到底是啥意思。”霍保生不信,翻楞着眼睛看着陈沂生:“你和我保密是不是?”陈沂生急了,伸出五指道:“俺这是说真的,要是骗你俺就是刘卫国!”“少来!”霍保生一巴掌打走陈沂生比的手,“人家刘卫国碍着你什么了,别转移话题!”

    陈沂生低头不语,心里不是滋味,是啊!刘卫国碍着他什么了?自从回了国,这一切都变了,变得令他不熟悉,不能接受。自己明明知道刘卫国是逃兵,可又对他无可奈何。现在每个人都当刘卫国是英雄是榜样,自己偏偏要说他是逃兵,这有人信吗?有谁能相信他这个还背着疑案的代理排长?有谁能相信一个不参加正常军事训练懒懒散散的代理排长?就是有人相信,又有谁敢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动这个背景复杂、一手遮天的刘卫国。每次想到这里,他都对他的清白能否洗清而沮丧。有时,他甚至对老天是否还长着眼睛都表示怀疑。

    “啊!我明白了。”霍保生一拍大腿,叫道:“我明白你为什么走运了。”

    “为啥?”

    “你!......”霍保生指着陈沂生,“你一定是被哪家首长的千金看上了,所以,你小子才这么走运。”

    “你瞎说甚?这是哪有的事?”陈沂生撇撇嘴,懒得理这个喜欢异想天开的小排长。不过,霍保生也似乎意识到什么,仔细看了看陈沂生,摇摇头道:“看来是不太可能!就你老兄这模样,除非首长千金有什么毛病,不然,可真就应了那句老话:一朵鲜花插在了那什么上。”

    “我说老霍,你嘴下不能积点德?我真就长得那么没人样?”陈沂生对他的话挺生气。“照我说,你也没必要为我这话生气!”霍保生咬开酒瓶盖子,给陈沂生满满倒了一杯,道:“说笑归说笑,不过我的话你可要过过脑子。咱不求能当什么师长军长,可要没文化,恐怕连这个排长你都当不牢实。”陈沂生喝了一大口白酒,没往下咽,想着霍保生的话。“我瞧你老陈挺有当兵的天赋,也挺有悟性的,反正你现在也没别的事,不妨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陈沂生“咕咚”一口把白酒咽了下去......

    这一夜,陈沂生是彻底失眠了,翻来复去想着霍保生的话。他不是不想学习,而是不知道该学什么。除了中学课本上的东西,他还真不知道该看什么书。学数理化?这好像和他现在的职业没什么关系。要看点什么才能对自己军事技能的提高有帮助呢?想着想着,他突然一拍大腿:“对了,俺怎么把这件事忘了呢?”

    灯亮了,霍保生迷迷糊糊地发起牢骚:“我,我说老陈,你还睡不睡了?你看看这都几点了?”

    陈沂生摸着头,赶忙道歉:“对不住,我把时辰给忘了,好好!你别瞪眼睛,你那身脏衣裳我洗还不行?”

    一大清早,陈沂生就不见了,没人知道他去哪里。霍保生也不知道。

    陈沂生摘了领章帽徽就向北湖公园疾奔。那速度还真不是盖地,街上的行人以为这家伙准是家里出了事,纷纷让道,就连警察都用眼睛斜楞着他。从驻地到北湖,公共汽车要用40分钟,而他只用了39分17秒。一个掐着秒表的人气喘吁吁的人从他身后接近他,叫道:“同,同志,你......你等,等一等。”陈沂生回过头喘着粗气问道:“啥......啥事?”那人拉住他,擦擦汗,喘了半天才道:“你,你是哪个单位的?”“你问这干啥?”“没,没什么,我是市体校的教练,这是我的工作证......”说着他从兜里掏出红皮证件。“有啥事你就说吧!”“是这样:你的身体条件不错,很适合练长跑,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哎!哎!我还没说完呢!”

    陈沂生边跑边喊道:“等你能追上我,我再考虑和你练长跑!”留下一脸无奈的教练。他看着秒表,不住地惋惜:“可惜这块好苗子了,咳!”

    陈沂生到了北湖才发现一个他忽略了的问题——来早了。公园晨练的人还没有散去,他要找的人也不知几点来或是能不能来。没办法,他在门口石阶上一屁股坐下来,心想:“碰碰运气吧!”等了半天,也没见到那天在墓地遇到的老人。无奈之下,他向门口扫地的一位老工人打听。那老人看了看陈沂生道:“你是问老邢头?”

    “我也想不起来他姓什么?”

    “不就是那个整天摆弄小人书的老邢头吗?”

    “好像是吧!”

    “那你是来早了,他下午才来。”

    “甚么?”

    “没错!他是下午来。”看着一脸失望的陈沂生,老人问道:“小伙子!你找老邢头有什么事吗?”

    “没甚事!”陈沂生摸了摸头,“我是想向他请教点事情!”

    “请教啥事?”

    “和军事有关!”

    “你是军史办的?”

    “什么军史办?”

    “这么说你不是军史办公室的?”老人上下打量了陈沂生几眼,看得陈沂生直发毛,他忙解释道:“我只是个军事爱好者。”老人摇摇头,道:“那你找他——一个国民党老头干什么?直接去找解放军不就行了?他这个人,有点古怪脾气,我怕你到时会下不来台。”

    “没甚么,我心里有准备!”

    老人放下竹扫,道:“你也算找对人了,他挺有能耐:当年,硬是带着一个团把解放军的一个师给搅得乱七八糟。要不是这一点,文革的时候他也不会遭那么多的罪。”一听到这儿,陈沂生来了兴趣,拉着老人的手问道:“老大爷,您说得都是真的?”老人甩开他的手,道:“什么真的假的,你打听打听这城里的国民党老兵,提起286特战团,谁不知道?要不是龙云断了286团的退路下令让我们投降,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呢!”看着陈沂生一脸的尴尬,老人怒道:“和你说了也没用,你懂个啥?”

    陈沂生心里有些不服气,心想:“你们再厉害,最后还不是我们的手下败将?”老人叹口气:“算了小伙子!我就这脾气,你也别往心里去。都过去三十年了,还是老邢说得对:败了就是败了,军人就是要拿得起放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