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犹豫之下,季恒还是趁着她不注意,掀开左肩处的衣领。
一道粉红色的伤疤展露无疑。一时间,季恒也有些恍神,不知道是幸事还是灾祸来临的开端。
俏俏用掌心,在他眼前挥了挥,充满好奇。
季恒这才回过神来,当做无事发生,“走吧……”
他也不会想到虞家尚有后人在,在那样的境遇下,想要护其周全,得耗费多大的心血。看她的模样,应当是记不得那些陈年旧事了。
街巷的拐角处,沈临昭手里提了几个荷花灯正往宅子的方向来,一抬头就看到了才出门的季恒。
“殿下,俏俏姑娘,你们这是?”他还记得季恒方才说过的话,还以为他们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去街市看花灯,”季恒顿了顿,“俏俏姑娘想去。”
“……”
“哦!”沈临昭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若是殿下不嫌弃,不如由我在前头带路?祈福的人多,顺带可以充当守卫。”
一直跟在后头,许久不说话的戚梧,默默地把剑换了只手。
见季恒没有拒绝,沈临昭开心得不行,“殿下恐怕不知道,家父时常念叨起从前在战场上那些事,还说若有机会,一定要我向殿下讨教下兵法。殿下打过那么多次胜仗,在武略当面定有过人之处。”
“这回不就是败仗么?”季恒停下脚步,微微凝眸。
“失败乃兵家常事,殿下不必如此介怀。”沈临昭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迂回。
“你喜欢打仗?”季恒的目光落回在俏俏身上,小姑娘见了街市两旁的琳琅满目的新奇物件,那叫一个挪不开眼。
若脚步放慢些,恐怕还跟不上了。
“说不上,”沈临昭挠了挠头,“男儿志在四方,我自小喜武,兵书也看了许多,却始终没有上战场的机会。先前天策军招兵买马,我倒是去了,可人家非嫌我年纪小。我就不明白了,打仗不就是杀敌吗?我虽然年纪小,可武功未必比旁人差,有得是力气。再者,我学了武功,不就是为了打仗,保卫大魏吗?”
“上兵伐谋,打仗从来都不是上策,你想保卫大魏,除了打仗,还有别的法子。”
兵书他瞧了不少,但把其中的道理拎出来这么一讲,对于一个满腔热血,想上战杀敌的少年来说,又似乎不太有说服力。
沈临昭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我懂了,兵家之法,战守并重。殿下,不能打仗也没关系,但我可以守卫边疆啊!”沈临昭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拍了拍胸脯。
“会有机会的。”季恒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叹一口气。
到灯市热闹处,人挨人,挤得水泄不通。尽管沈临昭在旁叨扰个不停,季恒也压根没听进去半个字,虽时不时点头,但心思早在了俏俏身上,生怕一不小心给挤丟了。
初次见了这大场面,难免新鲜,两旁的杂耍,相扑,影戏,吹糖人,样样都将小姑娘迷得团团转。
就连一向守规矩的戚梧,闻见了瓦子里传出的酒香,忍不住都要偷吸上一口,咽咽口水。
灯火闪灼间,摊架上放着才出炉的食物,冒着腾腾的热气。有糖糕、灌藕、猪羊蹄肉,光看着就叫人垂涎欲滴。
在一座售卖糖蜜糕的瓦舍前,那个小身影突然停了下来,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回向一旁的季恒。
“俏俏姑娘想吃什么?”他对甜食不感兴趣,但看到小姑娘挪不动路了,也只好停了下来,耐心询问。
白色的糕点被做成了巴掌大的梅花状,中间镶着各种时兴果子,上头洒着用果脯切成的细丝,小巧且精致。
小手一指,眼睛笑得像两只弯弯的月牙。
“好,”季恒微微颔首,冲里头喊道,“店家,要这个。”
店家见有来客,忙笑脸相迎,“几位客官好,这梅花糕才刚出炉,还是热的呢!两文钱一块!”
店家比了比手势,戚梧从钱兜里掏出一枚沉甸甸的金子,递了过去。
俏俏眉头一皱,这不是先前那坨臭臭的东西么?
“客官这是要?”
“哦,一个就好,我们不饿。”
“客官,你这……我店小,没那多现银。”店家显然是头一回碰到这样的客官,也有些发懵。
“不用找了。”
“那怎么行?”一旁的沈临昭走上前,把金子拍回到了戚梧的掌心,又掏出两文钱,递给了店家,“你们难得来一次,我自然得尽地主之谊,让你们吃好喝好。更不能让你们破费。”
“不用。她是我的……贵客。”话才说出口,季恒也觉得有些不妥当,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悠悠问道,“好吃吗?”
俏俏卷了卷唇边的碎屑,用力地点点头。
“……”
“沈公子别介怀,”戚梧轻轻往沈临昭身旁挨了挨,轻声道,“殿下喜欢替……人付账。”
“不会?我怎么会呢?”沈临昭尴尬地笑笑,也有些弄不明白季恒方才的反应,悄声道,“我只是心疼那金子,可以买上好多壶上好的梨花酿呢?”
“有酒?”戚梧竖起耳朵。
“怎么没有?”两个痴酒之人,如高山流水遇知音,一拍即合,全然没意识到季恒那凛冽的目光。
梅花糕好吃是好吃,可还是比不上先前季恒给的那块面饼,虽然不甜,但是她头一回吃到那么好吃的东西,总觉得津津有味。
看着俏俏鼓鼓囊囊的嘴巴突然停止了咀嚼,季恒忍不住问,“怎么?不好吃?”
俏俏点点头,又摇摇头,看得季恒有些糊涂。
“想吃又大又圆的……”小姑娘拿手比了比。
“想吃面饼?”季恒很快猜出来,而后说道,“那面饼是我在京城的街市上买的,你要想吃,豫县想来是没有的。”
“怎么没有?”沈临昭偏偏又生了一副好耳朵,看小姑娘想吃,迫不及待就想带她去,“豫县地小,殿下远在京城,恐怕少有耳闻,咱们豫县最出名的就是面食。俏俏姑娘一定会喜欢的!”
季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是鬼使神差地想找个借口回绝沈临昭的好意,谁知这回,还没等得及开口,俏俏反而先点了头。
戚梧同情地看了看满脸单纯的沈临昭,无奈地叹了口气。
沈临昭自然也没说假话,他在豫县长大,对这里的每条街巷了如指掌,也知道哪里有最好吃的面饼。
领着一行人在稍稍偏僻的瓦舍坐下,沈临昭痛快说话,“店家,要一个面饼。”
“一个?”戚梧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尽地主之谊么?怎么如此抠搜?
“我不吃。”季恒淡淡丟出一句话。
“殿下不吃,卑职也不吃。”戚梧紧跟其后。
一旁在同店家畅快攀谈的沈临昭显然没有听到他们讲说的话,待面饼送上桌时,方才兴致勃勃地坐下。
这面饼大,几乎有二尺那么大,看得众人瞠目结舌,一时无话。突然也就明白就为什么只要一个的道理,再大些,都可以当被褥了。
面饼白白糯糯,冒着腾腾的热气,看得人胃口大开。
“我……不饿。”季恒显然还没从眼前庞大无比的面饼中回过神。
“那……卑职也不饿。”戚梧凑上话。
“……”
“想来这些日子殿下定受了不少罪,自然要吃些好的补补身子,面饼虽然好吃,总不及鸡鸭鱼肉滋补,”沈临昭贴心道,“这面饼,我同俏俏姑娘分了吃。”
沈临昭刚要动手,季恒的手也随之搭了上来,“你倒提醒我了,医家常说,虚不受补,还是吃素一些好。这一只,我和她分。”
戚梧几乎是活见鬼了的神情,忙吩咐店家又重新端了只新的上来,方才避免了此刻的僵局和尴尬,挤眉弄眼地递了个眼色给沈临昭。
不要命了?
???
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可是肺腑之言。可看到戚梧的神情时,沈临昭觉得自己应该是做错了什么?难怪爹爹总说,他这样的人,进得了宫门,活不过三个时辰。
分饼这事,倒用不着季恒亲自动手,小姑娘你一块我一块,掰扯地很是匀称利落,倒是桌对面的那两个大男人,扭扭捏捏同分一块面饼,惹来不少食客的目光。
面饼好吃,可总觉得不尽人意,但熬不过饥肠辘辘,小姑娘吃得很欢。
“殿下,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季恒才端起碗想要喝口热汤,听沈临昭这么说,只得先行放下。
“殿下,我想进军营。”这话,若是沈枫在,他可是半个字也不敢提,专拣季恒心情好的时候问。
“想让我捞你一把?”以为是什么紧要的事,连累季恒心突突一阵,听他这么说,便云淡风轻了起来。
“殿下是天策军的首领,天策军又是大魏数一数二的,必然能学到许多东西,若有诏,也能略尽绵薄之力,”沈临昭有些不敢直视季恒,“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想着殿下能不能行个方便?”
“怎么不行?”季恒被他胡乱掰扯的模样给逗乐了,打开五指,比了比,“这个数。”
“这什么?”
“五千两黄金。”到底是身边人,戚梧一下子就意会了,慢悠悠地说道。
“殿下,也……”沈临昭眉头越皱越深,贪财二字,不敢说出口而已。
“无利不往,我与你父亲是故交,可与你之间同萍水相逢有什么分别?”季恒有意阻他进军营,便使劲各种荒唐的借口,让沈临昭也觉得有些见了鬼。
“没那么多钱,赊账行不行?”沈临昭勉为其难,退了一步,一本正经地答道。
“五万两,以你现在的营生,得约莫……下下下辈子吧。”戚梧丝毫没有半分同情,直直往伤口上撒盐。
“不用勉强自己,况且也不能赊账。”季恒一句话彻底打消他的念头。
“就问问而已,我也没那么想去的……”沈临昭脸一绿,心灰意冷地看着眼前的面饼,味同嚼蜡,好半天也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从来也没听过,靖安王爱财,还干这样的勾当,“戚将军,你说是不是?”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哦,是……”戚梧挣扎地回了话,而后看着沈临昭若无其事地起身,同店家东拉西扯地攀谈些什么。
俏俏看看沈临昭一脸茫然的模样,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面饼,伸手轻轻拽了拽季恒的袖子。
帮帮他,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虞俏俏:他长得好看,帮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