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昭没料到她会跟上来,面露难色地看着季恒,“殿下,这……”
季恒也知道有些话未必她能听得,但眼下没有别的法子,只得任由她跟着。
“无妨,先走罢。”
沈临昭点点头,在前头引路。俏俏紧紧地跟在季恒的身侧,生怕会将他弄丢。
到底还是贪玩的心性,才走出没多远,俏俏的目光就被院子里几个姑娘给吸引住了。姑娘们手上拿着竹制的花灯,正用画笔在上头描绘。惟妙惟肖的画儿,把俏俏看呆了,踮起小小的脚尖,眼巴巴地整个心儿都快飞出去了。
从前在谷里,可没见过这样新奇的物件。
季恒瞧着正是个支开她的好时机,便停下脚步,“想不想同她们一道玩耍?”
想又不想,可是看着就那么心痒。
那几个姑娘也知道季恒是京城来的贵客,忙歇下手中的活儿,前来恭恭敬敬地行礼。
花灯就在眼前晃啊晃,那上头画着锦鲤和春燕,模样栩栩如生,惹得小姑娘忍不住伸手偷偷摸了摸。
“殿下,今日是上巳,不知京城是否也同豫州一般,放花灯祈福?”话到此处,沈临昭也忍不住看了季恒了一眼,虽然对方不说话,但也能感受到气势压人。只是与那些征战沙场的将士不同,季恒的身上没有浓腥的戾气,反而有些淡雅如菊的清新,“说起来也真是遗憾,自爹爹离京,已多年未踏进京城半步,好想看一看爹爹曾经守卫的地方。”
“会有的,”季恒看着他远长的目光,暗想纷杂的朝中纷争,心中难免感慨,“沈将军是大魏百姓的荣耀,鞠躬尽瘁,亦是大魏江山的福气。”
谈话间,小姑娘的一双目光早早就被陷了进去,更有姑娘把手中的花灯递了给她,看模样一时半会儿是挪不开脚了。
季恒再开口说话,俏俏已然没有听进去半分,只是脆生生地点头。
什么话都依。
沈枫早已备好了茶水恭候季恒,他的右脚早年在战场杀敌时受了伤,壮年时不觉有恙,而今年上了年纪,难免力不从心,走路也是颤巍巍的,看着叫人心疼。
“沈将军不必多礼,”季恒上前阻下他的君臣之礼,“不知将军可有什么紧要的事?”
沈枫瞧见他身旁并无旁人,也稍稍放宽了心,明沈临昭遮了半扇门,直言不讳道,“不知道同殿下随行的这位姑娘,姓甚,家住何处?父母又是做得什么营生?”
季恒一时间也有糊涂,“我只知她名字,并不知她的姓氏,她曾提起,自己同嬷嬷住在幽冥谷,如今嬷嬷不知去向。先前被困,多亏有了她,才能转危为安。恐她被人伺机报复,我便将她领下了山。”
“她不会言语,旁的我也没有多问,”季恒努力回忆着,疑惑道,“不知道沈将军为何如此发问?”
“殿下可曾记得虞将军?”
“记得。”沈枫说的虞将军,便是大魏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虞逢年。提及他,季恒心中除了敬仰之外,更多的还是惋惜。
虞将军为国征战多年,立下的汗马功劳,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为大魏出生入死的功臣,到头来却下场凄惨。
“草民以为,这姑娘同虞将军之间说不定有什么渊源,”沈枫压低了声音,“殿下可有想过,她或许就是虞将军的后代。”
季恒一愣,脑海里仔细回想了一遍。那柔软的模样,又有几分虞逢年的身影?
“我知晓沈将军挂念,可当年虞家上下三百多口人,受旧案牵连,无一幸免。刑部的卷宗上也写得清清楚楚。”
自先帝病后,无心料理朝政,日日炼丹,祈求长生。亲宦官,远贤臣才致这般下场,他忌惮虞家,又怎可能留后?
话虽如此,但季恒的心里不得不开始起疑,那日去的山洞,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可无论是与不是,都算不上什么幸事。一来,倘若她知晓了真相,只会途添伤悲,毫无益处;二来沈枫也会引火上身。
沈枫也是个聪明人,见季恒如此毫不犹豫,便也没有追问,兀自说道,“是草民太草木皆兵了些,让殿下见笑了。”
“沈将军不必如此见外,你同虞将军是世交,有此推断也实属情理之中。陈年旧事已翻篇,无论如何大魏的百姓会永远记得他。”此时的季恒心中乱作一团,胡乱应答了几句。
沈枫又道,“倘若逢年的遗腹子尚且在世,约莫也有十四五岁了。草民见她,尚在襁褓中,后来虞夫人追随而去,这个孩子从此没了音讯。她的左肩上有块伤疤,是当年不小心被茶水所烫……”
季恒听了几句,看着庭院里乖坐一旁的身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俏俏的心思虽然都在好看的花灯上,可也总会时不时看向屋内的,生怕一眨眼,季恒就不见了。
看着他的脸色从平静变得沉重,俏俏想着一定是他身子不舒服。再贪玩,也舍得丢下,着急忙慌地赶了回来,不敢近前,只是倚在门栏上偷偷注视。
季恒一抬头,发现院里那个身影不见了,难免心慌,乍一看,那躲在门后边,探头探脑的可不是俏俏么?
“过来。”季恒拍了拍身旁的矮凳,示意她进来。
瞧见屋子里有人,小姑娘也变得拘谨起来,不敢有大动静,就连走路也都是轻悄悄的,没半点声响,恐叫人笑话了去。
俏俏挨着季恒坐下,关切地看着他,又顾虑着有外人,只是蹙了蹙柳眉。
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季恒刚想说什么,俏俏便从身后掏出了用油纸裹好的吃食,一枚粉粉嫩嫩的桃花糕。
是甜的,嬷嬷说,吃了甜的,伤口就不疼了。
俏俏努力地用手比划着,诚意满满地将桃花糕送到季恒面前。
当着沈枫的面,又是这样的举动,季恒难免有些不自在,但一想到自己婉拒的后果,还是鬼使神差地低下头,顺从地轻咬了一口。
甜糯的糕点在嘴里化开,沁香扑鼻而来,季恒忍不住细嚼了几口。
“看来姑娘对殿下很是上心呐!”沈枫看着她轻车熟路的模样,便也猜到被困幽冥谷时没少照顾。
俏俏咧开嘴轻笑了笑,偷偷红了脸。沈枫寻季恒不为别的,只为了虞逢年一事,而今见没了希望,心中大为失落。
再仔细端详俏俏时,更觉得她就是同虞夫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恍惚间,沈临昭提着新做的祈福等从外头走了进来,“爹爹,今年咱们沈家的祈福灯还等你提字呢!”
“唔……”上巳节是个好日子,可毕竟季恒,沈枫再欢喜,也不得不故作生气状,“没规矩,殿下还在这里坐着呢?”
“不如这提字就由殿下亲笔?”沈临昭才反应过来,面向季恒,“可好?”
“既是沈家的祈福灯,便由沈将军来提最为合适。自然,我初入豫州,理当入乡随俗,沾沾这喜气。”
沈临昭点点头,忙吩咐下人又提了新的祈福灯上前。
“不怕殿下笑话,从前年少心有热血,而今壮志衰驰,草民没什么大的愿景,只愿吾儿平安顺遂,一生喜乐。”
“国事家事一样重要,”笔尖在薄如蝉翼的纸上轻轻落下,“那就愿我大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罢!”
“殿下墨宝,百闻不如一见。”沈临昭从前只听过他仗打得好,却不知道他也写得一手好字,忍不住仰赞了一番。
正说着,外头响起一阵响亮的锣鼓声,原本寂静的院子里,瞬间热闹了起来。丫鬟婆子们挤站在雨廊下,斜着身纷纷仰着头,笑眼盈盈往天上看。
不少一会儿,高空中出现了数十只腾飞的纸鸢,有得做成了锦鲤,有得又是燕子,惟妙惟肖,好生有趣。
“今夜灯会,殿下要一同去么,放灯祈福?”沈临昭问,目光也顺带扫了一眼旁边的俏俏,“无外乎豫县一年之中最热闹的一天了……”
小姑娘眼巴巴,暗搓搓手的模样,显然是很想去的。
“我就不去了,晚些要去客栈一趟。”这一战败得憋屈,季恒心中惦念着受伤的将士,自然也没有多大的兴致。
听季恒这么说,小姑娘暗自戳戳手,小嘴轻轻地一憋,但也没说什么。
“那俏俏姑娘要不要一同去?”沈临昭见不得她委屈巴巴的模样,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尽管心里很想去,但小姑娘还是倔强地摇了摇头,还望季恒身旁退了一步。
“俏俏若是想去,便同你沈大哥一块去,可好?”季恒方才想起她来,瞧见乖巧懂事的模样,心也化了一半。
对她而言,沈临昭依旧是个陌生人,季恒虽然这么说,俏俏还是摇了摇头,躲开了。
院子里的姑娘们都打扮地漂漂亮亮出去了,唯有俏俏留了下来。她知道季恒有心事,自己再怎么想去,也只是想一想,或者趁着季恒不注意的时候,轻瞟一下外头。
沈宅身处闹市,倒不用刻意,稍稍一抬头,就能闻见外头的烟火气。甜的,香的,都有。
从客栈回来,季恒一眼就看到了趴在窗子前的小身影,突然觉得手里的糖球也没了滋味,往旁一放,“说起来,我也很想去看看豫州城的上巳节。俏俏姑娘是否愿意一同去?”
当然愿意,俏俏一听这话,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瞬间就明亮了起来,急忙点头,下巴险些都要磕到窗沿。
“俏俏姑娘想去的?”他问。
俏俏实诚地点点头。
怎么不想?想去很久了!从前在山上便看得那万家灯火,热热闹闹的。
“那先前沈大哥问的时候,怎么摇头了?”
俏俏脸一红,低下头去,不好意思承认是自己口是心非。
季恒也只是逗逗她,借此排解苦闷心绪,说着转身随手取下衣架上的长衫,“外头风大,把这个穿上。”
俏俏被长衫上精致的花纹惹地挪不开眼,伸手摸了摸,全然没有注意到季恒的一举一动。
作者有话要说:虞俏俏:只想和你逛……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