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季恒试图收了收袖子,显然有些于心不忍,只是温柔问话。
“等。”约莫是知道自己留不住,小姑娘恋恋不舍地送开手,往后挪了几步,低头看向足尖。
这是要等他回来?
季恒心头微微一边颤,却没敢说什么承诺的话,只是冲她点点头,而后疾步离去。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俏俏心里空空地,有些生气地踢了一脚地上的浮泥,闷闷不乐地回了屋。
戚梧从后面追上他,小声问道,“殿下不同她告个别么?”
谁人看不出,小姑娘这是生气了。
“哪怕哄哄她也是好的……”戚梧对这小姑娘也是发自内心的习惯,就这么走了,总归有些于心不忍。
“不必了。”季恒冷冷打断他,把想要说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
既然未必能做到,又何必给她承诺,叫她失望?
戚梧听他这么说,也不敢再劝了,沉默地跟在后头。
季恒眼底下没有多余的心思,自己与沈枫多年未见,同沈临昭更是素不相识。防人之心不可无,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局,更不能拿着将士们的性命做赌注。
“那个樵夫呢?”季恒站住脚,微微侧首。
“殿下,就在前头呢,他说认得下山的路。”戚梧将事情的大概讲了一遍,季恒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因为有了休整,士兵们的精神气看起来足了不少,季恒心中的石头稍稍落地,细看过重伤的士卒,又关切了一番,提了剑,领了几个精兵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山脚下早被季承彦的人手包围,明处暗处皆有,紧盯着山上的一举一动,生怕放过一只苍蝇。
沈临昭来时路上牢记父亲的嘱咐,只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事,心里确实没底。虽不曾有过上阵杀敌的经历,但瞧一眼,也能看出这其中的剑拔弩张。
他手无寸铁,只带了几个随从,下了马,旁若无人地往山谷前走去。
“站住,什么人?”身穿铠甲的士卒厉声高喝,拦住一行人的去路。
来人气势汹汹,淡看一眼,回道,“豫州城的百姓。”
“滚远些!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士卒毫无情面地呵斥,长剑抵在了沈临昭的脖子上。
“我们几个要山上采药,还请官爷行个方便。”沈临昭神色淡定,冲对方微微一笑,拱了拱手。
“别废话,再不走,通通抓起来!”
“官爷说笑了,我在豫州待了二十年,从来没听说过有律法言明百姓禁止上山采药,若确有公务在身,劳烦官爷出示文书,我等便会自行离开。”
那士卒只是奉命行事,被他一番话问得有些迷糊,语气生硬道,“问那么多做什么,让你滚就滚。”
“唉,看来咱们来得真不是时候,”沈临昭目光扫过四周,稍叹一口气道,“看来赵太守的药,得另外想法子了。”
“你认得赵明哲?”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响了起来。
待那人现身,沈临昭只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是今上最得意的心腹冯孟甫。
很显然,冯孟甫并不认得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继续又问,“赵太守是你什么人?”
沈临昭垂眸轻笑,这人可还真同父亲描述地不太一样,发福忒多。
“他从我手上买药,自然是我的老主顾。”
冯孟甫自然不信,只觉得来人言行举止间并不像是寻常药农,难免多留了个心眼,“我与阁下,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大人定是认错了,我区区一介无名之辈,又何曾有幸能与大人相识?”沈临昭面不改色地答话,神色镇定。
冯孟甫看着他真诚的目光,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定是自己上了年纪,眼花了。
可偏偏就这么巧,好容易才围住季恒,这人出现地着实有些蹊跷。
他疑心未除,又见来人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由地皱了眉,“既然如此,那就请速速离去。”
“药我今日是一定要采的,人有病痛,怠慢不得。”沈临昭淡淡开口,四目相对间,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
冯孟甫也知道来者不善,且上头有令,此事不得有半分纰漏,二话不说便提剑搁在了沈临昭的脖子上。
摸不清对方的身份,也生恐是担待不起的人,冯孟甫心有顾忌,讲话也还算客气,“我等奉命行事,还望阁下不要为难。”
沈临昭并不惧怕,冯孟甫有这样的反应,更加让他断定季恒等人确实被困在了幽冥谷中,紧前一步,“不过是想上山采株草药,怎么能算是为难呢?”
“你到底是什么人?”见他丝毫不慌,冯孟甫不由对他的身份越发忌惮了些。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怎么选?”
冯孟甫脸色一白,强装镇定道,“大胆刁民,竟敢狂出此言。”
“我听闻有位故友被困这山谷,我心中挂念,特来接他下山。”
“你好大的口气!你可知道本官奉的是谁的旨意?”冯孟甫登时变了脸色,“我劝阁下还是不要趟这浑水,以免受此牵连,小命不保!”
“是奉今上的命令,前来围剿定安王么?”沈临昭冷眼以待,脱口而出。
冯孟甫脸色铁青,“你想做什么?”
“大人既然这么问,那我不妨开门见山。倘若我今日见不到殿下,难保我明日不会将皇城踏为平地。”
冯孟甫微微收眸,讥讽道,“就凭你们几个江湖毛贼还想掀起惊涛骇浪,简直痴心妄想!不把朝廷放眼里么?”
“大人如若不信,不妨一试,”沈临昭摊摊手,“我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大人想反悔,恐怕就来不及了,”沈临昭不紧不慢道,“大人是明白人,也该知道自新帝登基以来,走了多少错路,能如此这般对待骨肉至亲,大人还敢奢望他会有多大的薄面?假许来日,定安王的死讯流散出去,你猜百姓是会对大人你感恩戴德还是恨之入骨?”
这话点到了冯孟甫的心坎上,他沉默不语,细细嚼了嚼,左右为难。他并不糊涂,也知道这样做,确实太委屈了靖王。
一个屡建战功的亲王,到头来换来这样的下场,实在太令人寒心。
“今上年幼,此举未必不是听信谗言,一念之差,可大人手中的箭却没有回头路。无论是为官为民,谁不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沈临昭轻轻搭上他的手腕,将长剑按了下去。
冯孟甫待在原地,沈临昭已经先行了几步,沿着小路往山谷走去。
“大人,这……”一旁的士卒见他并未阻拦,惊讶不已,忙上前询问。
冯孟甫垂下手,长叹一口气,“知道他是谁吗?”
士卒茫然地摇摇头。
“这世上并非所有士卒都听命于朝廷。”冯孟甫感慨一句,收回剑,“我既做不到流芳百世,但也不能遗臭万年,令祖上蒙羞。”
撤兵之快,是令季恒想不到的。
原先有人死守的路,一下子变得畅通无阻,加之有人领路,季恒不由加快了步伐。再走出一段路,远远就能看见前头来了一行人。陌生的面孔,让戚梧警觉了起来,护季恒在后,神色凝重道,“殿下,小心有诈。”
沈临昭离得远了,看着远处二人的衣着,虽素未蒙面,但也猜中了身份。
他停下脚步,拱手低腰恭敬道,“草民沈临昭奉家父之命,特来恭迎殿下。”
二人面面相觑,好久才缓过神来,戚梧鼻子一酸,哽咽好久,声音颤抖着轻唤,“殿下!”
拨云见日,季恒心中的石头才算落地。
“草民来迟,殿下受苦了!”沈临昭近前,看着憔悴得不成样子的季恒,不敢想象他受了多大的罪,“烦请殿下随草民移驾山下,找个僻静之所,调养生息。”
季恒看了看四周山谷里,有序撤退的士卒们,心里很不是滋味,“多谢沈将军出手相救,若非有你们,恐怕我季恒要命丧这幽冥谷了。”
“殿下这话折煞草民了,能为殿下效力,是草民的福分。”沈临昭察觉出季恒的心事重重,除了前头一句,他的心思全然都用在了那些将士们身上,目不转睛守护着他们下山。
“戚梧,下山之后,找些郎中,还有吃的。”季恒显然没听到一旁的沈临昭说了什么,看着对方望着自己,歉意地笑笑,“豫州离这里不算太近,你们又是如何得知我军被困?”
“原也不知道,但有人偶然拾到了一枚纸条,上头有天策军的令印,好在如今总算是脱险了。”沈临昭也不得不替他捏了把冷汗,倘若先前冯孟甫不肯让步,光是拖延时机,也能把天策军给活活拖死。
“经此一遇,殿下也不必心灰意冷。我沈家虽已退出朝堂多年,但只要殿下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能为大魏和殿下效命,是我沈家的荣耀。”从来只在父亲嘴里听说过这个战功赫赫的常胜将军,而今就站在他的身旁。疲倦的身躯下,目光依旧坚毅,沈临昭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在燃烧。
“殿下,时候不早了,不如先下山找个落脚的地方,再从长计议。”戚梧知道他心疼将士们,故而也是等人走地差不多了,方才来劝。
“殿下,戚将军,草民等已备好住处,豫州虽比不得京都,但也能叫将士们吃上一口饱饭,一个安稳觉。”沈临昭也看出了他的担忧,也连忙附和。
“有劳。”季恒微微颔首,心中感激,才走出几步,便停下了脚步。
脑海中,又将沈临昭方才说过的话细细想了一遍,猛然间惊醒,折返几步,“戚梧,你们先下山,晚些我再与你碰头。”
“殿下要去哪?”戚梧看着他片刻不停地往山上赶,连忙劝道,“可是忘了什么紧要的东西,让卑职代劳……”
“不用,去去就回。”季恒没有太多的时间和他解释,总觉得再晚一步,小姑娘恐怕会有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俏俏:没良心的,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