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平平顺顺

家宴定在第二天。

迎璟上午也没闲着,从学?校溜出来,在王府井商场晃悠。早年姐姐还没嫁人的时候,经常奴役他做苦力,杏城大大小小的商场逛得那叫一个熟溜。习性就是被这么锻炼出来的。男区女区他都能摸清门道,往专柜一瞅,一条丝巾都能上四位数。

迎璟看了这条丝巾很久,店员态度良好:“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

“这个还有别的颜色吗?”

“有的,雾霭蓝。”柜员拿出来给他看。

两个放在一起?比,迎璟难以定夺。

柜员问:“是买来送给妈妈的吗?”

“不?是。”顿了下?,“也算吧。”

“如果皮肤比较白皙,可以尝试一下?蓝色,今年很流行的色系,非常显气质。”

初宁那么白,她妈妈应该也OK吧。

“那就要这个。”

接着是挑男人的。

男人的礼物其实选择范围不?大,来来去去就那几样。可还真不?好选。迎璟犹豫了很久,拿不?定主意?,买了个冰激凌,边啃边给姐姐打?电话?。

“她爸爸什么风格啊?”

“做生意?的。还有个哥哥,看起?来就不?太好相?处。霸总本霸吧。”

迎晨笑?骂,“什么破形容。”然后回归正题,“长辈呢,你看着挑,中规中矩不?出错也容易。至于这个哥哥,你要不?要问问初宁?”

迎璟一想也对,结果电话?那头?,初宁颇有微词:

“你钱多?给他买?得了吧,他那人臭讲究,特挑剔,省省心?好吗宝贝儿,实在要买,出门左拐水果大市场,晚上六点后批发大甩卖,香蕉十块钱四斤,拎一袋给他就行。”

迎璟当然没听她的,瞄准了一个国外的小众品牌,给赵明川买了一对袖扣。

傍晚五点半,白家大院。

迎璟一是礼貌,二是紧张,所以特意?提前了十五分钟到。他今天走的简洁风,短款外套,工装样式,宽肩窄臀的效果一下?子拉伸,黑色裤子笔挺,腿直,脊梁正,精气神抖擞。

白家大院是仿清园林式样的用餐地方?,宫廷菜颇有名气,以前还真是个亲王住的府邸,前院供用餐和游客参观,后院是数量稀少的贵宾厅,一般不?对外开放。

一进门,穿着清装旗袍的侍女一串串的“您吉祥”的问候语,笑?得温婉,跟这园林景致相?得益彰。老北京的特色餐馆,迎璟只?去过梅府家宴,还是姐姐来京出差时蹭的饭。风情和样式大同小异,迎璟也算放得开。

地点是一早知会的,迎璟往西边儿走,刚踏进去,一愣。

厅里有人?

走错了?

没有啊。

只?见一个背影对着,玉树倜傥,深灰色的中长呢子大衣,式简料垂,被厅里古色古香的灯笼烛光一晃,反着一层淡淡的光,质感极佳。

赵明川正对墙上的一副山水画感兴趣,双手搁胸前,静静打?量。感知到动静,他下?意?识地侧过头?,和迎璟的目光撞上。

迎璟诧异,哟,这还有个来得比他更早的啊。

赵明川当然不?会承认,一句欲盖弥彰的:“顺路。”清清淡淡,姿态破高。

迎璟拎得清,甭管以前对他有过什么畸形偏见,这一刻,打?入敌军内部?的关键人物呐!

咧嘴一笑?,迎璟一声清脆:“大哥,早啊!”

赵明川心?说,谁跟你早,好像是比他还着急所以特地早到似的。

脸色寡淡,敷衍的嗯了声。

安静了。

赵明川是个目的性很强的男人,也不?讲究小节,目光直白地在迎璟身上巡礼。面相?精神,身高腿长,对视时,也能坦然接住他的目光。不?躲不?惧。

半晌,“坐吧。”

赵明川说。

迎璟走过来,和他并排,看向他刚才感兴趣的那幅画,问:“赵哥喜欢黄慎?”

赵明川微凛,“你认得?”

迎璟抬眸,由裱框上至下?,再拓展四面看了番,然后笑?着说:“他是扬州八怪,擅长以淡墨勾润,浓墨点睛,画风秀逸,层次错落。您看那儿的第三座矮蜂,一笔顺过来,连着就是瀑布,山高水远的意?境是不?是挺生动?”

赵明川对古玩字画没过多研究,偶尔参加慈善拍卖会,主办方?弄些大师手作?,不?乏精品。但也只?限于眼光上的喜与厌,真要说出个所以然来,还真得费点神。

迎璟的“度”也掌握得很恰当,侃侃而谈,不?就成了炫耀卖弄之嫌了么,他点到即止,用词也通俗,几句话?的功夫,赵明川就能听出,这小子是个懂分寸的人。

于是,话?题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聊开了。

“家是哪儿的?”

“杏城。”

“来北京几年了?”

“四年。”

“有没有兄弟姐妹?”

“有个姐姐,嫁人了。”

赵明川不?是兜圈子的人,今天扮演的角色,当然是站在初宁这边。瞧那臭丫头?的架势,搞不?好真就和迎璟上了一条船,恋爱是一回事?,但谈到婚姻,柴米油盐,总得落到实处。

问的问题虽然有点冒昧,但直接有效。

还行,家庭条件不?算太差。

赵明川自个儿先落座,手一扬,候着的旗装侍女就来添茶水,赵明川悠悠地抿了口,语气轻松了些,“那场比赛我看了,表现不?错。”

迎璟也没什么好谦虚的,“我也觉得不?错。”

赵明川挑眉,笑?了笑?。

迎璟主动要给他倒茶水,手伸到一半,被拦了下?来。

“不?兴这个,我自己来。”

赵明川悠悠地把茶蓄满,也不?再聊天了。

迎璟心?里感慨,初宁平时把这哥哥形容得跟臭狗屎一样,还真是夸张,外冷心?热,看着高冷,其实蛮不?错。

十分钟后,屋外一声吆喝,“您吉祥,里边儿请。”

初宁挽着母亲陈月的手,先踏了进来。

迎璟赶紧挺直腰板,客气叫人:“伯母您好。”

赵裴林走后头?,刚接完电话?,手机还握手里,就听见一声儿洪亮的:“伯父您好!”

他抬起?头?,眸色平静,颔首算是回应。

迎璟气质阳光,一八五的个头?很惹眼,精精神神轻而易举赢得第一印象。赵裴林有着长辈的度量,跟他简短握了下?手,“小迎你好,终于见面,坐吧。”

陈月冷冷淡淡,对着迎璟的笑?脸视而不?见。

初宁拿着这位祖宗头?疼,席间暗示了好几回,都被装作?没看见。

但这局,只?要赵明川在,肯定不?会难堪。

随便起?了个话?题,一路扩展,从今天这菜肴开始,谈到中国美食,再到食材发源地,又聊到去过哪些国家,风景,人文,历史,迎璟都能接个几句。

而且不?是皮毛应付,他是真的很懂。

赵裴林这个年龄,对那个时代有特殊的感情,迎璟自小的生活环境使然,那股根正苗红的气质刻印在了骨血里。他对军人,对历史,也有非常虔诚的情感。

一老一少,相?谈甚欢。

比赵明川这个亲儿子还欢。

迎璟也不?忘女宾,每上一道新菜,他都起?身,微弯腰,把第一筷夹给陈月。陈月虽有情绪,但礼仪情面还是做足了分寸。微笑?着说:“有心?了。”

只?有初宁看着呢,其实迎璟给她布的菜,拨在一边,一口都没吃。

半道儿,陈月去洗手间,初宁借口跟了出去。

门一关,母女俩又开始剑拔弩张。

“妈,您就不?能对人客气一点儿?”初宁皱眉,早就不?满了。

“我哪儿不?客气了?骂他了?给他脸色了?”陈月冷哼。

“给你夹的菜,为?什么不?吃?”

“我对鸡肉过敏。”

“青菜呢?”

“也过敏。”

“你就是存心?的!”

陈月横她一眼,“你在这儿给我起?什么调子?要不?是你大哥做了这个局,我才不?来!”

初宁把话?横回去:“你在这儿逞什么硬气,要真硬气,甭管谁做的局,您都别给我来。”

这话?拐着弯地戳中了陈月的心?病。

她怕赵明川,哦不?,是怕每一个赵家人。

怕他们挑刺儿,怕他们瞧不?起?,怕他们背后议论,怕他们嫌她一个外来人,永远融不?进这个阶层。

小心?翼翼了十几年,她也累啊。

但是相?较失去,这些也都不?值一提。

今儿个也不?知是怎么了,初宁这话?一戳,陈月受不?了,情绪崩,竟然哭了起?来。

初宁吓了一跳,“干嘛呢你,我都没哭,你还先委屈上了。”

“你闭嘴,你这个不?听话?的,我养你有什么用啊。”陈月抽泣,变了调。

初宁抽了几张纸巾,胡乱往她脸上擦,郁闷呐。

陈月挡开,眼泪哗哗地流:“你不?是不?让你嫁人,我是希望你嫁个更好的,外头?这个,是,我承认是不?错,但他年龄比你小,又没参加工作?,你说他拿了个什么第一名,这能管饭吃?一时风光而已?,以后呢?我不?是说他养不?起?你,但没个三五年的过渡,他不?会成熟的。你一姑娘,耗得起?么?”

初宁无所谓道:“耗得起?啊,这三五年我养他就是了。”

陈月一抽一抽地:“赵家那些人,等不?及地看你笑?话?,背后任人议论,你心?里高兴?”

“嘴长人家脸上,我也堵不?住啊。”初宁真没放心?上。

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进行不?下?去了,陈月倏地崩溃:“你走了,嫁人了,妈妈就剩自己一个了!”

初宁怔然,看她哭花的脸,眼角、嘴角的纹路,全是岁月的痕迹。

一瞬间,初宁好像明白了陈月如此反抗的真实所在。

是怕女儿过得不?好,去别家受委屈,被生活的柴米油盐所击倒,无暇顾及自己,就更别提顾全这个母亲。

陈月是害怕啊。她有丈夫,有让人艳羡的家境,有优秀的女儿,出去逢人都尊敬一声“赵夫人”。但还是架不?住内心?的不?安,为?什么?因为?这些都不?是她自己的,哪天没了,就没了。

初宁安静地听她宣泄完,才说:“妈,安全感,是自己给自己的。”

陈月维持着优雅的仪态,忍着眼泪。

“小时候,你把我教的很好,唯独没有教我什么是独立。可是这个社会,不?独立,什么都是虚的。”初宁语气平静,早就看透了这道理,“我不?是说男人靠不?住,是任何人都靠不?住。再说了,我有手有脚有脑子,为?什么要把自己放低,我本不?弱,我可以给自己挣一个好未来。”

陈月别过头?,话?全梗在了喉咙眼。

初宁也放低声音,“妈,当初毕业,我拒绝了赵叔叔安排的好工作?,选择自己创业,这路,是我自己选的,你以为?我在外面没受苦,你以为?我没哭过?但我跪,也要跪着走完。这话?搁现在,依旧一样——外面那个男人,也是我自己选的。”

后半句,尽在不?言中。

陈月愣愣地看着女儿,不?得不?承认,她像一朵悬崖上绽放的野玫瑰。

坚韧,且美丽。

初宁忽地皱眉,揽着她的肩膀捏了捏,“你就喜欢听这些矫情话?,怎么,我以后还能不?管你?成天想些有的没的,出息!”

陈月吸吸鼻子,蛮硬气:“先把你自己的日子过好再说吧,大四岁呢,什么概念你懂吗!他二十,你三十,他四十,你五十。”

“你再夸张点儿,怎么不?直接说我进棺材,他才刚出生呢?”

“呸!”陈月着起?急来,“哪有这么咒自己的。”

初宁嗤声一笑?,“我坦坦荡荡,哪跟您似的,刀子嘴豆腐心?。”

陈月也没反驳,哎的一叹:“迎璟父母退伍老兵,退休工资高不?高啊?身体?可还行?”

没别的,是怕给初宁添负担。

“行了行了,补点妆,出去让人笑?话?。”初宁推搡。

炮火连天地进洗手间,偃旗息鼓地从里头?出来。

“怎么去这么久?”回座,赵裴林看了眼她俩。

“人多。”初宁笑?笑?,挨着迎璟边上,头?一低,嚯!好家伙,碗里是七八只?剥得干干净净的小龙虾尾。

迎璟神清气正,目不?斜视,手却在桌下?不?老实,往边上一挪,直接覆盖上了初宁的手背。但,

手感似乎不?太对啊。

这念头?刚蹦出来,赵明川语调冷冷:“你牵我的手干吗?”

迎璟愣了下?,立刻跟烫手山芋似的,猛地甩开。

赵明川:“…………”

昨天死皮赖脸地去了趟赵曦那儿,碰了一脑袋的灰,被女人嫌弃也就作?罢,今天他掏钱请客,还要被男人嫌。

操,这都什么世道啊!

饭局结束,赵家的司机候车在门外。迎璟和初宁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一个多月没抱在一起?睡过觉了,今晚不?言而喻。

迎璟客气地送赵裴林和陈月上车,满嘴吉祥话?,“伯父伯母,回去早点休息,改天再来拜访你们。”

收尾漂亮着呢,车外的赵明川,忽然来了句:“你晚上要回学?校吧?坐我的车,顺路。”

“?”

“不?是还没放寒假么,你们学?校允许也不?归校?”

“……”

偏偏赵裴林和陈月还在车里听着看着呢,迎璟拒绝不?是,答应也不?是,这才刚见过家长,要是不?上车,人父母会怎么想?

迎璟欸了一声,“好!那就麻烦赵哥了。”

赵明川个老狐狸,还一脸不?麻烦的表情,面带笑?意?,热情地拉开了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初宁站一旁,默默不?得发作?,刀子似的眼神飞向赵明川。

赵明川好脾气,只?说了句:“这白眼儿翻的不?错,坚持五秒可以吗?”

“干吗?”

“吃饭的地方?不?透气,闷得慌,让我醒醒神。”

初宁真想踹死这个黑心?的王八蛋!

各自离散。

黑色保时捷潇洒往左,白色宝马心?情郁闷地向右。

赵明川滑下?车窗,一手控方?向盘,一手搭在窗沿有下?没下?地打?着节奏,还跟着电台里的歌曲轻轻哼。心?情突然好了起?来,话?也多了些。

“C航去年录取分数线多少?”

“658分。”

“你高考多少分儿?”

“670。”

赵明川挑眉,“那你怎么不?上清华?”

“没考上。”

“也对。”赵明川笑?出了声,神情缱绻,剑眉星目,眼角一条恰到好处的痕印平添成熟男人味。

他竟敢笑?得很投入。

迎璟实在费解,赵哥的笑?点实在是迷离啊。

半路,初宁给他发来语音,一点开,嚯!声势浩大:“赵明川,你就是见不?得人好!”

干脆答应:“没错。”

“你这品性,难怪曦姐不?要你。”

“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

“不?要你不?要你不?要你!”

“初宁你找死!晚上这顿饭钱三千六,转账还给我,立刻!马上!现在!”一长串对着手机说完,拇指一松——

对方?还不?是你好友,信息无法发送。

赵明川暴怒:“臭丫头?!!”

把他给拉黑了。

有气没处发,他窝火地冲迎璟说:“见着没,就这德性,心?眼儿忒坏,巴不?得我倒霉,没病也会被她气出毛病,分手吧,立刻!马上!现在!”

迎璟默默想,其实你们半斤八两。

都是祖宗啊!

————

这边。

赵裴林和陈月到家后,坐在沙发上闲谈。

说到迎璟今天的表现,确实可圈可点,礼貌,主动,有教养,有墨水,长得也带劲儿。不?管他是不?是初宁的男朋友,赵裴林喜欢的是这个年轻人。

陈月心?里有忐忑,也不?会当着丈夫的面忤逆,但赵裴林这样一说,无疑是加码了她对迎璟的印象改观。

桌上还摆着几盒东西,是迎璟的见面礼,走前给他们收后备箱了。

陈月不?以为?意?,还挺嫌弃包装盒的简陋,估摸着就是一般的营养品。赵裴林拿出来一看,几条烟,几瓶酒,朴素的外盒,连生产批号,产地这些都没有。

“哎,他买东西不?看的呀,这孩子,是被人骗了吧?”陈月倒还心?疼上了。

赵裴林看了几眼,将东西稳稳地放下?,语气平静,道:“这些,外面买不?到的。”

陈月不?明白。

“军区特供,我和常副市长谈事?的时候,看到过一次。”赵裴林又拿起?细看了番,说:“国宴上的东西,绝版玩意?儿。”

陈月迟疑,“迎璟父母都是退休老兵啊。”

“老兵?”赵裴林一声冷嗤,平静地说了一句话?。

陈月半天没弄清楚,话?里的那个官衔级别是个什么意?思。赵裴林接了个电话?,上书?房。陈月拿出手机,费劲地打?字,一查。

心?都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