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当?日,还未天亮的清晨。
绿叶梢绿叶尖托着清澈晶莹的晨露,整个皇宫肃穆安静。
十步一个红灯笼,挂在枝梢,红灯笼鲜艳亮丽上头描了个吉字,寓意极好。
烨王府上。
周念欢早早便起了,蹑手蹑脚翻身?下床,一阵窸窸窣窣,纤长玉指尖穿入水袖中,反手将墨发从衣领掏出来,散在两边,外穿了件水蓝色白蝶长裙,腰带轻束,素手扫过挂衣杆,随意选了一件雪白披风。
她刚打好披风带子?,要出门时,一双手搭上来给她披上了一件毛领薄大氅。
“今天冷,你就穿件披风怎么能?行??”不知何时,陆旻烨在她身?后,他看?着铜镜中人,笑道,“那么早?”
“王爷,你继续睡会儿吧,今日我大哥要去殿试,这几日我为她做了个吉字荷包,希望他戴在身?上可以讨个好运气。”周念欢娇笑转身?,扶着陆旻烨,将他推上床,“好好养病。”
“本王随你一道去。”’
她起了,自?己哪里还睡得下?陆旻烨笑叹,牵着她走出门外。
天色还早,雾蒙蒙的一片。
秋日的清晨,带着冷气,风一吹确实寒人。
周念欢拢着大氅,不冷不热刚好合适,随意道:“若是刚真穿了披风,怕是要冷的。”
“你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了,怎地还这般不会照顾自?己?也?罢,本王在你身?边,你只需要开心就好了,照顾你是本王的责任。”陆旻烨心情不错,走到王府门口,见一辆烨王府的马车,他淡淡道,“去换一辆不要带烨字的马车,越朴素越好。”
带烨字的马车,让人知道韩斐来自?烨王府,只怕会被宇文洲针对了。
其实,常观察时局的韩斐也?正有此打算,奈何管家热情太盛,说他是王妃的大哥,是一定要招待的,必须架马车送他。
管家微愣,闹不明白陆旻烨的打算,低头笑着应了声:“好嘞,老奴这就去!”
“大哥。”周念欢手中攥着荷包,莲步轻移,走去抬起他的手,“这是我送与你的荷包,是我亲手做的。”
她目光殷切,清澈真诚。
清晨的寒气凉人,灰蒙蒙的天有些让人看?不清景致,韩斐那双深沉内敛的隐匿于灰色天气中,藏了别样的情愫,叫人看?不出,他喉结滚动,良久,结果吉字荷包,拱手作揖,退后半步,费力?挤出个笑。
“多谢…王妃。”
“大哥,你之前便是会试第一,此去殿试,想来也?能?大放异彩。”周念欢娇瘦窈窕,娉娉袅袅站在薄雾中,声音温柔,“哥哥寒窗苦读数十年,无数个挑灯苦读到天明的日子?,如今终于要有收获了。”
韩斐笑了,低头嗯了声:“多谢王妃与王爷相送,借王妃的吉字,希望我也?能?有好运吧。”
周念欢退后两步,与陆旻烨站到了一处。
韩斐上了一辆寻常百姓的马车,坐的端正。
马车渐行?渐远,周念欢走到路中间,目送韩斐的马车,忍不住蹙眉感叹:“我哥,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你哥,一定会高中的。”陆旻烨牵起她,“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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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肃庄重的太和殿中,分列两边,一共摆了五十张矮凳桌,从会试中脱颖而出的众贡士已经坐下了。
此次科举由礼部侍郎主持,由皇帝宇文洲亲自?出卷。
伴随着鸡鸣破晓,东方升起一抹鱼肚白时,金光乍现时,一双金丝绣龙腾的靴子?踩进太和殿。
众人无声无息跪拜,行?磕头大礼。
韩斐跪拜在其中,位列第一。
“众学?子?平身?罢。”宇文洲略掀袍摆,端坐高位,抬抬手,和善笑道,“听?说这届考生人才辈出,今日一看?,个个精神饱满,气质脱俗,果真不错!”
韩斐因是会试第一,自?然站在最前面。
宇文洲第一个便留意到了他,这眉眼,还有那颗眼睑下米粒大小的黑痣…
“韩斐?”宇文洲看?了眼桌上的姓名牌子?,“你便是会试第一?”
韩斐拱手作揖,点头道:“回陛下的话?,正是草民。”
巫远附耳状,悄悄道:“陛下,这可是多年以来,难得的寒门贵子?,当?了会试第一。”
宇文洲嗯了声,赞赏地点点头。
观韩斐气质,不卑不亢,这眉眼也?长的很好,而且,重点是出身?寒门,还没有被哪一方势力?拉拢!
自?开国?以来,科举选□□的大多都是官二代?、富二代?、学?二代?,凭借着祖祖辈辈累积下来的便利,接触到的学?识啊书?本自?然是不同,就连私塾上的也?是分了三六九等,寒门贵子?想要出头十分困难。
宇文洲对韩斐十分赏识,不由得多看?两眼。
“殿试——开始——”
礼部侍郎大喊一声,拿起红色喜锤,敲了一下锣,哐当?一声!
众考生聚精会神地坐直身?子?。
宇文洲负手而立,走下高台,严肃地提了好几个问题。
韩斐都并不着急回答,先等众考生抢答完毕后,他才徐徐开口,稳重地进行?补充。
亦或者?是大家都回答不上的,他才会做第一个回答的。
不争不抢,不疾不徐,一派胸有成竹,好几个考生都眼红的不行?。
接着便是现场笔试,宇文洲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让考生在纸上作答。
殿试两个时辰,亦是中午光景,考生寂静等,宇文洲拿走试卷去进行?批阅。
值得让所有人眼红妒忌的是——宇文洲亲自?留下韩斐去乾清殿用午膳。
韩斐微愣,手一抖,连忙稳住惊诧谢恩。
“这样令陛下宠爱的考生,可谓是前所未有啊。”西厂都督点头哈腰走来,拂尘一扫,“韩公子?这边请。”
韩斐点头,谦卑道:“有劳您了。”
“客气。”巫远笑眯眯道,“先恭喜您了!韩状元!”
“这……”韩斐迟疑着推拒,摇头道,“公公不可这样称呼,实在是让草民惶恐!”
“哈哈哈……”巫远那双老狐狸般精明的眸子?带着笑意,不说话?。
韩斐是第一次陪宇文洲吃饭,但全程不卑不亢,十分得体大方。
一顿饭下来,宇文洲更赏识他了,当?即哈哈大笑,甚至赏了文房四宝。
****
黄昏时。
长安城各条街都贴了皇榜。
“放榜了,放榜了!”众百姓齐声大喝!
立于人群中第一眼看?到榜单的管家乐的一拍大腿,火速坐上马车,激动不已,趔趔趄趄跑到周念欢的院子?。
“王妃,喜事?!大喜事?!”
管家行?礼后脸上堆满笑容,可下刻却愣住了。
只见满堂之中的人无一敢大声出气,周念欢端坐在着,捻着丝绢擦泪,双眼通红,而陆旻烨则眉头紧蹙,几次欲言又止,这才试探着说道:“欢儿,节哀顺变…岳母人死不能?复生…”
周念欢一听?到死字,便浑身?发抖!
“是谁…到底是谁要杀我娘。我娘不过是一个寻常妇人罢了,为了抚养我数十年不曾嫁人,待我如至亲。她一个人,是多不容易才把我和哥哥拉扯长大的!”
周念欢心口哽着一郁气,粉拳捏紧狠狠砸在桌上,陆旻烨赶紧拿起她的手,吹了吹,叹道:“本王已命人去查了,可你这么伤害自?己也?不行?啊。”
陆旻烨忧心如焚,为她斟茶,安慰道:“你放心,不出几日,一定会查到的。”
周念欢遏制不住的全身?微微颤栗,明明日子?是要扒开云雾见月明了,偏偏这时候,周燕出事?了。
今早,烬团的人在护城河找到了一具浮尸,正是后背中箭的周燕。
送到王府时,周念欢只看?了眼便吓晕过去,陆旻烨火速叫人安葬了周燕。
陆旻烨叹口气:“你先前说有喜事??”
管家顿时笑脸全无,忧心忡忡地站在原地,为难地道:“算、算是喜事?吧。”
王妃死了娘,天大的喜事?怕是也?不会让她高兴起来。
“说。”陆旻烨牵着周念欢的手,观察她神色,试图以其他喜事?冲淡她的悲恸,这段日子?,不论是他还是周燕的事?,都给她打击太大了。
管家领会其意,人精似的,立马道:“王妃,可喜可贺呐。韩公子?殿试第一,成为韩状元啦!”
众人亦是附和,齐齐行?礼。
“恭贺王妃……”
“韩状元一路摘得桂冠,日后必定前程无量!”
被陆旻烨牵在掌中的手微抖,周念欢悲戚无关?的眸子?这才显现出一点光亮,抹去脸上泪:“可真?”
管家跪地,笑道:“千真万确!韩状元想必、一会儿就到府上了。”
“王妃!”
果真,下刻一声雀跃的声音响起,这是韩斐鲜少的人未至声先到,显得有些莽撞,然而入了院中却发现,有人在挂丧布,微愣了一下,便道:“这是……”
周念欢吸口气,吞下喉间酸涩:“哥哥高中了。娘亲一定会很欣慰的。”
韩斐冷润的眉眼染上喜色,头一次眉飞色舞,高兴至极,言语欢快:“你找到娘亲了吗?”
陆旻烨示意众人退下。
忽然,周念欢的笑意便僵住了,眼眸浸红:“阿娘她,她……”
韩斐的笑容亦是消失了,心沉入谷底。
“她被人从河中打捞起来,尸身?浮肿的不成样子?,我不忍她在曝尸,便命人将她埋了。哥哥现在去,应该可以看?得到她最后一面。”
周念欢死死捂住嘴,靠在陆旻烨怀中。
韩斐神色木讷,猛地后退一步,痛苦道;“在哪里哪里!?”
“在城郊专门安葬的陵园。”周念欢压抑不住苦处,叹道。
韩斐疯了般跑出去,随意抢了一匹马,扔下钱便冲去了陵园,他今日高中状元时,还在想一定要把娘找回来,让她享享福。
周念欢亦是坐上马车追了出去。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身?披白色麻布,跪在棺材前。
韩斐开馆,只看?了一眼,便双眼猩红,拳头狠狠捶在地上溢出血迹:“我一定要查出来,到底是谁害了娘!我们母子?二人从来没和人结仇,为何有人要杀我们?”
半开的棺材。
尸臭熏天。
陆旻烨用手遮住周念欢的眼眸,不忍她去看?,他喉咙发紧,劝慰道:“欢儿,你不要看?了。”
周念欢拿开他的手,与韩斐一起扑在棺板上,看?着那被水泡到溃烂的脸,周燕浮肿的不成样子?…十足惨状。
“娘亲应是被追杀时,后背中箭被逼跳河的。”韩斐咬牙切实,恨入骨髓。
这个善良的女人。
二十年前捡了周念欢回去抚养,后来又捡了孤僻症的韩斐回家。
为了拉扯他们兄妹俩,含辛茹苦数十年不曾嫁人。
三个不同姓氏、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因为周燕,组成了温馨有爱的小家,虽生活贫瘠捉襟见肘,可周燕从未抱怨过半句,成日农耕,一碗米一碗菜地养出了一个当?今状元与烨王妃。
儿子?眼看?要飞黄腾达了,眼看?女儿也?越发幸福……
可周燕,再也?不能?看?到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韩斐跪伏在地,心痛的厉害,喃喃道,“半月前,娘亲还交代?我,要好好备考。我说,我一定会让她享福的…富家夫人有的,儿也?会让她有,咱们一家三口苦日子?算是要熬过去了……”
可短短半月。
早已物是人非。
黄昏退去,天黑了,不见月亮,乌云飘来,头顶一片漆黑,夜风带来冷意。
陆旻烨命下人安静地挑了灯笼。
天边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阴凉雨斜斜飘下,落在周念欢的眉眼上,冷入骨。
陆旻烨解下外袍默默披在了她身?上,微掀袍摆,竟然与她一起跪在地上!
众人惊愣,摄政王只跪陛下一人,就连皇后都是不必跪的,如今却随着王妃一起跪了周燕…
可想而知,陆旻烨只是把自?己当?做普通人,跪岳母,把周念欢的养母当?做了自?己的母亲。
陆旻烨背挺直如松,在夜色中,背影颀长腰窄人瘦,将一张张冥币送入火盆中烧烬,他哀染叹气:“欢儿,你还有我。”
周念欢不知跪了多久,也?韩斐一到守夜。
“周成舅舅死了,娘亲也?死了,娘亲也?没其他的亲朋好友,如今能?为她送行?的,竟然只有我们几个。”周念欢悲哀地叹道。
周燕行?善一人,如今却……
越想,周念欢越愤懑不平。
夜雨凉人。
到半夜时,陆旻烨点了周念欢的睡穴,抱起她道:“韩斐,本王先带她回去。你应该晓得她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
韩斐声音森冷,点头:“好。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
两日后。
宇文洲按惯例举办宫宴,让文武大臣参加,一来是让诸位大臣见见本次科举新封的官员,二来,他是真想亲眼看?看?陆旻烨的身?体如何了,看?看?他还会不会死?
点名了要陆旻烨参加。
周念欢担心韩斐第一次进宫,也?想跟着进去,想着处处能?和韩斐有个照应。
在她眼中,皇宫可是会吃人的地方。
腹中胎儿,约莫三个月了,有些显怀了,正是害喜的日子?,陆旻烨是一点都舍不得让她受冷受寒受累,把她呵护的如婴儿般,处处无微不至。
这段时间的补品如流水般送入她碗中,周念欢被养的比从前更好,怀孕的她皮肤嫩的快要掐出水。
穿了身?水粉色荷叶裙,外拢着浅蓝色白毛领大氅,端的清丽绝色,仙姿玉貌,往那一站,便胜人间风景无数,可谓是画中仙。
当?她被陆旻烨扶着到宴会时,众人诧异。
尤其是那高座之上,鲜少露面的雪妃,她指尖如葱削,剥着橘子?皮,送入宇文洲嘴中,手上匆忙,眼睛却不闲着,她叹道:“真真是个绝色人儿。”
皇后孙芸冷笑着搭了腔:“初见她时,她只能?算得上清纯丽人,如今像是被摄政王养的太好了些,生生养出了个绝世美女。”
后宫中的女子?,整日里就围着宇文洲一个男人转,转啊转,从青葱岁月转到人老珠黄。
当?她们看?到,另外一个男人如此宠爱一个女人时,可谓是嫉妒的发狂,嫉妒的眼热。
“这女子?那般绝色,比当?年的雪妃还要更胜一筹。”坐在最后排,几个不起眼的大臣压低声音,悄悄议论。
便有官家夫人满眼生羡:“烨王妃命可真好!”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嗜血残忍的摄政王,竟然也?是个宠妻狂魔呢?”
“世事?难料啊!”“要我说,烨王妃这份宠爱,也?是她应该得的,当?初全天下女子?都不愿嫁时,只有她嫁过去了。人家对摄政王不离不弃,摄政王自?然感动生爱啊……”
随着周念欢落座,议论声渐渐消下去。
韩斐坐在最前排,表面上与周念欢不熟的样子?,因着二人不同名不同姓,根本无人知道他是她的哥哥。
他被封为京城府尹正二品,一来便被宇文洲点名:“府尹,来的有些迟了。”
韩斐连忙起身?作揖:“还请陛下恕罪。”
“诶,宫宴上大家都是一家人,何来怪罪一说?”宇文洲笑眯眯的,对他态度好极了,“朕尤其喜爱你之前殿试时,做的文章。”
一旁。
雪妃剥好的橘子?,无意间滚落在地,惊愣在原地。
“这个年轻人长相儒雅俊美,尤其是眼睑下的那刻泪痣,好像他…简直太像了…”
“是啊。朕也?觉得很像。”宇文洲压低声音,“可惜,咱们的儿子?去年剿除乱党时战死了,老二也?在十七年前失踪了,这么多年全无半点音讯,想来也?是……唉。不说这些伤心事?了。”
宇文洲攥紧她的手,安抚道:“此人名叫韩斐,是这届状元,风采斐然,朕一见便很是喜。”
一个隐藏且尘封了十七年的秘密,在雪妃心中彻底苏醒,不,老二十七年前不是失踪的,是她亲自?把老二带出皇宫藏起来的…
这么多年了,是你吗?新科状元?
雪妃双眼登时通红,十一年间,她从未遇见过如此和老二相似之人!待宴会结束,她一定要好好查查这个叫韩斐的身?世!
作者有话要说:叮咚,各位小主们~
本文周三正式更新完毕啦~
也就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