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声音渐渐嘈杂了起来,另外三位司农丞也陆陆续续来到了判事院,他们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走进来,一点也没顾及身份。见温善已经开始处理公务,他们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的仪容仪表问题,愣是将剩下的哈欠给憋了回去。
“温丞怎的这么早呀?”一位司农丞讪笑道,他刚才在温善抬头的瞬间打了几个哈欠,也没用衣袖挡住,可真是丢脸。
温善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司农丞,他的年纪该近三十了,有一张国字脸,面上无须,又白净所以显得年轻。只是往下一看,他的肚子像怀胎三月一般凸显,倒让他这身材大打折扣。
依照这些特点,温善记起了他的名字——钟万里。
钟万里只比杨杰大一岁,可外在却像大了好几岁。不过他比另一个司农丞应无言好太多了,应无言才三十二岁,便生的一脸横肉,头发稀疏有秃顶之势,若再过几年,恐怕会给人留下“猥琐”的感觉。
不过仔细想来他们会如此也并不奇怪,毕竟为官虽对身材、外貌有一定的要求,可在中下等的官阶上一直呆着而得不到晋升,久而久之,他们也会变得颓势。还有一些则是寒门出身,二十多岁才进士及第为官,随着日子一天天地好起来,便忍不住过上了奢靡的生活,以至于身材走形。
温善偶尔会忍不住八卦地想,这些人中,有前者的原因,想必也有后者的原因。
“钟丞也挺早的。”温善微笑道。
“咳咳,温丞说笑了,这都已经快到辰时了。”钟万里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好奇地瞄了温善的桌面一眼,问道,“温丞这是在写什么?”
温善不答反问:“我有一事想请教钟丞,不知前日呈报的账簿在何处?”
钟万里喜道:“是了,温丞今日也有空了,我们还有好几十份账簿未审计呢!”他起身走到门口朝外头喊了一声,便有一个小吏跑了过来。他吩咐小吏去将那些账簿搬来,小吏便又匆忙去办了。
其实京城的诸司送来的账簿最终还是要专门的勾覆部门——刑部比部司来进行核对,司农寺下属的衙署太多,为减少比部司的工作量,便由各司先核对好账簿,每个月再汇总上交给比部司来核对。
虽然温善还有些弄不懂这些事为何不是交给财政部门的户部来审核,不过考虑到比部司所审核的账簿有规定的范围,而户部掌管着天下的财政,既要造帐又要审核的话也容易出问题,所以分开来处理似乎也合理。
小吏将账簿搬来,杨杰与应无言也都来了,田蕙又端着三壶茶过来,分别给他们添上,再去帮温善将已经冷掉的茶水换下去。
温善埋头核对她所写的账目跟小吏搬过来的账簿中的账目区别,发现不仅是内容一样,就连字迹也都是一样的。她为自己这发现而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竟然跟扫描上传的一样!
杨杰等人没注意到温善的异样,他们自顾自地聊了会儿天,便也开始处理公务。这些账簿虽多,要审核却并非什么复杂的事情,而且司农寺的事务甚多,应无言便另行办公,只由余下三人审核账簿。
温善回过神来,在她发现这一事实后,她没有急着去印证更多的例子,而是先沉下心来把眼前的公务处理完了再说。
审核的工作简单而枯燥,几位司农丞一埋首便是半日。待他们听见肚子开始打鼓后才纷纷停下手中的活,看了一眼漏壶:“都已经到午时了!”
“是到厨院去用食还是到外头去?”应无言问钟万里和杨杰。
钟万里和杨杰都摆了摆手:“公务繁忙,还是在厨院用食罢了,跑到外头去再回来,恐怕得耽误不少时辰。”
应无言略遗憾,道:“那去厨院吧,也许久没尝过厨院的饭菜了。”
不管是几品的官员,只要是在衙署里的,每日中午都提供一顿午饭。那些上早朝的高官更是在退朝后可以在宫城里解决早饭的问题,而这正是容朝皇帝体恤底下的官员之处。
不过各司的饭菜正好展示了容朝皇帝勤俭的一面,虽然菜品每日都不带重复的,可多数情况下都是包子、馒头、面汤以及猪肉、红薯、玉米等。
对于容朝有红薯、玉米等作物,温善曾经陷入了迷茫之中,因为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些作物都是明末清初才传入中国,且在清朝乾隆年间才开始普遍种植。按照东汉之后的年份来算,只相当于北宋初年的容朝,为何也有这些作物?!
许多人也不清楚这些作物是什么时候便种植开来的,只知道太上皇当年打天下时,便已经作为军粮而让兵士开始食用。并且太上皇打到哪儿便让该地的百姓种植这些高产作物以招抚流民、充当军粮,正因如此,在短短的数十年间,由南至北已经普遍种植来开了。
虽然这推广的手段颇为强硬,不过结果却是喜闻乐见的,至少对于当年打天下的太上皇而言,这些作物使得容朝的军队再也不必担心军粮的问题。
而太上皇开国后,这些作物便成了主食,时常能在饭桌上见到。不过包子、馒头等尚且不说,猪肉却是很难处理而带着一些臊味,向来不受官吏所喜。他们更喜欢吃羊肉,可羊肉贵,不符合皇帝勤俭的品性,所以他们有时候会到外头的酒肆去解决午饭。
司农寺的厨院包括了厨房和官员们用食的食堂,而司农卿、少卿这些高官平日很少会到食堂来,所以食堂处也只有四个司农丞以及几个主簿、录事而已。至于衙署内的小吏、奴仆自然不会与他们同处一室。
今日的主食难得一见的是米饭,搭配了一份腊肉蒸玉米、一份红烧肉、一份煎茄子,还有一小碗冬瓜汤。
“其实太上皇也是穿越的吧?”温善看着这些菜式搭配,暗自腹诽。
毕竟她刚穿越来那会儿所见到的菜式中除了面汤类,否则很少会搭配汤的。而寻常百姓的家中,几乎也不会这般搭配菜式,偏偏这些菜式都是从宫中流传出来的。
自从温善了解了太上皇的过往后,她越发觉得太上皇也是穿越的。
不过她为官这么多年,也未曾近距离见过太上皇,毕竟以她的官阶,也只能在大朝会上能远远地看上一眼,连脸都看不清。否则让她碰见了太上皇,她也不知该以何种心态来面对“同病相怜”的二人……不,可怜的只是她,太上皇毕竟都成为天子了,哪有什么可怜?!
温善的内心如此丰富,面上却无甚神情,若非听见边上的杨杰等人说起了八卦,她兴许就这么畅想下去了也无人发现她的变化。
“我听说许王让怀宁郡主请了几日假没有去太学。”钟万里低声对面前的应无言和杨杰说道。
“你打哪儿听来的?”应无言问道。
“我听韦司业说的,我们住得近,昨儿散衙回去的路上碰见了,便聊了几句,才听闻那怀宁郡主又闹出了不少笑话。”
“既然是韦司业说的,那准是真的了。怀宁郡主又怎的了?”杨杰漫不经心地问。
“还能如何,便是偷藏了好些点心带着去进学,结果被太学博士发现,认为怀宁郡主这是对圣人不敬、对授课的先生无礼,太学博士很是生气,可又碍于她是郡主之身,便只能告知韦司业。韦司业转为告知宗正寺,许王大为光火,便让怀宁郡主请了几日假,在王府中禁足。”
温善险些没将口里的汤喷出来:这小郡主倒是挺像后世让老师十分头疼的“差生”。
这么想着,她又回想起那恍若隔世的学生时代,虽然老师们明令禁止,可仍旧有学生偷带了零食放在抽屉里,趁着老师讲课不注意就竖起书本,埋头偷吃一口。
她也做过这样的事情,但老师只是批评教育而已,哪里会像太学博士这般动不动就叫家长的?她的爸妈也不会像许王这样,将她禁足好几日。
不过回想起她当年在国子监里学习的氛围,小郡主此行径也的确足以被抨击,若非她的出身,恐怕足以被国子监“退学”了。
杨杰不知想起了什么,嗤笑了一声,道:“要我说,女子就该读《女诫》,而不是跟我们一样念四书五经。”
钟万里偷偷地看了温善一眼,见她没发现他们的谈话内容才讪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那毕竟是郡主……”
偷偷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温善忽然想起贺顾跟她说太上皇当政时,决定允许女子进入国子监进学后,引起了极大的争议之事。
先前只是允许女子到书院学习,却没有给她们入仕的机会。如今能进入国子监,必然有机会通过科考、铨试等入仕,故而不少朝臣都上书道:“如今南诏未平、突厥未逐,交州未收复,正需要男儿为家国献身之时,若是让女子涉政,怕是会引起男儿的不忿……动摇国之根基。”
脾气暴躁一些的哪会说这么多道理,而是直接开骂,有的甚至诅咒容朝二世而亡。这些激进派后来自然是被处理了,毕竟太上皇虽宅心仁厚善待功臣,却远没有到允许这些会散布不利的思想、煽动士子闹事的人逍遥自在的地步。
而女皇即位后,此等言论也还有,但她可不比太上皇那般宽容,平日可以在私底下像杨杰这样埋怨,却绝对不能写这样的书、戏曲。一经发现,判刑事小,终生不得考取功名才是毁灭打击的事情。
太上皇当年有不少忠心耿耿的近臣拥护其决定,而为了功名屈服于“淫威”的士人也大有人在。随着他们的儿女通过国子监的考课,考取了功名后,他们的那点不忿也渐渐消失。
剩下的人也知道无力改变现状,为了生活,便也不得不更加努力地埋头读书,毕竟如今与他们争功名的已经不仅仅是男子了,还有成千上万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