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

半月后,姚歌一行翻过阿尔泰山,到达阙支首都雅力达。

阙支国大小跟大周关中相近,是个小国,这些年被突厥逼~迫,困居一隅,好在位于丝路必经的隘口之地,商贸发达,人口不多,国家却还富庶。

阙支国人,肤白发卷,鼻挺唇红,跟阿尔泰山脉以南的突厥人,回鹘人不是同一人种。姚歌他们初到,只觉得满街都是俊男美女,但是阙氏人不能年老,一过中年就大腹便便,身材肥胖,满脸皱纹,形象全失。

阙支没中原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姚歌直接前往皇宫,递上国书,请求国王接见。

阙支国王名叫伊万,50岁不到年龄,又高又大,却保养得体,身材矫健,十分隆重的接待了姚歌他们。

姚歌呈上国书(王充写的)和礼品,觐见结束,国王亲自设宴款待他们,宾主相欢。

萧绛会阙支语,听完全没有问题,说不太流利,但是发音准确,措辞优雅,加上混血的容貌,大受伊万国王青睐。

伊万国王看着王充说:“诸位想必知道,本王跟贵国的萧公爵是兄弟之交。这位公子看上去跟萧公爵容貌十分相似......”

王充马上说:“在下正是萧公爵的侄儿。在下名叫萧充。”

王充又说:“这位特使,也是萧公爵亲戚,萧家和姚家世代都是姻亲。姚特使是萧公爵的表外甥。”

伊万国王大喜:“原来如此,萧公爵是我兄弟,他的妻子曾经是我嫂子,那你们二人也是我的子侄。”

萧绛无语望青天,王充你够不要脸。

伊万国王却去仔仔细细的看萧绛:“这位小姐看上去容貌非常眼熟,很像我那嫁与萧公爵的嫂子,小姐难道是?”

萧绛马上说:“萧公爵正是家父,前皇后正是家母。”

伊万国王惊喜交集,当场过来,给了萧绛一个大拥抱:“原来是侄女啊。你父母可好?”

萧绛面露哀痛之色:“家母在侄女三岁半时就已经去世了,家父因为哀痛母亲,没几年也撒手人世。”

伊万国王赶紧好言安慰了她一番。

姚歌跟王充面面相觑,怎么都没想到萧绛会这么回答。

两人在路上曾经讨论过萧绛的身世,两人都怀疑萧绛可能跟萧纵有一定关系。

王充说:“赵先生一再认为丽娅出身大儒之家,后落烟花。阙支前皇后跟萧纵来大周的时候,是带了一批贴身侍女过来的。这些侍女个个年轻美貌,后来都嫁给了萧纵身边的人,有嫁给他手下将领,家臣,还有嫁给萧家子弟的。”

“如果萧绛的父亲是萧家旁系子孙,家境并不显贵,但是人却博学能干,很受萧纵赏识,常在手下听用,那么跟夫人的侍女喜结连理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出身旁系,萧氏男丁被诛时,女眷没有入宫为奴,而是没为官妓,所以丽娅入了长安勾栏。老鸨见她容貌特殊,为了招揽生意,隐去了她汉名,让她改用胡姓。然后12岁上,她不知道因为什么机遇,脱离了勾栏,学了一身武艺,还到了阿尔泰山,救了陈项,从此入仕......”王充说。

“听起来过于传奇。”姚歌评价道,“不过,她是不是萧氏后裔其实无碍,我们只要知道她是和亲副使,对大周忠心耿耿就行了。”

但是今天萧绛大言不惭的自称自己是萧纵的女儿,这听着就有点.......

姚歌注意到萧绛提到了一个细节:萧纵夫人死时,她三岁半。

当然如果她母亲是这位阙支前皇后的侍女,对夫人去世印象深刻也说得过去,但侍女的女儿记得这么清楚,总让人感觉.......

伊万国王十分高兴,把儿子叫了过来,让他好好款待萧绛这位表妹。

阙支国的这位储君年龄跟姚歌他们相仿,英俊健美,风度翩翩,饭后,带他们参观阙支皇宫。

几个人转了一圈,到了一个大厅,阙支太子指着一副画像对萧绛说:“这是我可敬的伯母,您的母亲的画像。”

姚歌吃了一惊,不由的抬头细看画像。

当时中国画人物喜用白描,西域画多用色彩,总的来说,画的都不像真人。但是即使如此,画上的女子棕色卷发,深褐色的眼睛,高而挺的鼻梁,微尖的下巴,从概念上来说,确实跟萧绛有些相似。

姚歌注意到萧绛似乎十分震撼,却在努力控制自己,不显露出来。

姚歌暗暗奇怪。

阙支太子说:“我这位伯母,曾经是阙支国第一美女,风华绝代,无人能比,所有见过她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未出嫁时引发过不止一场决斗.....”

萧绛无语到了极点,姚歌说自己父亲才高傲世,阙支国王又说自己母亲美貌非凡,偏偏自己志大才疏,魅力全无......萧绛有种父母学霸,子女学渣的委屈感,估计自己不是萧纵和这位前皇后亲生的,八成是捡来的。

第二天,姚歌进宫,跟阙支国王密谈。阙支国一共有一万二千军队,国王十分爽快的答应借姚歌五千兵马。

姚歌心头巨石落地,万分感激。

伊万国王笑道:“姚钦使不必客气,本王今日总算还了萧公爵助我复国之情。”

三天后,姚歌带着5000兵马离开雅力达回阿尔泰山。

路上,姚歌忍不住在反复思考萧绛在阙支国的表现。

当然,萧绛是萧纵女儿,这太不可能的,太荒谬。但是......

萧绛会多种语言,包括突厥语,但是她是在阿尔泰山学的当地牧民的语言,都带着山里人口音,独有阙支语不仅说得比其他语言好得多,而且发音清晰,用词高雅,受阙支太子赞美。

阙支国王多次提到:你父亲如何如何,你母亲如何如何......萧绛虽然常以父母早逝推托,但是始终应对得体,并无露馅之处。

萧绛容貌跟那副画像确实挺像的,而且越看越像。当然在中原人眼里,阙支国人容貌都长得挺像的。阙支国王有三个女儿,姚歌几乎搞不清楚哪个是哪个。

也许萧绛母亲真是萧纵夫人从阙支国带回来的侍女。姚歌心里想着,这事回长安后一查便知。

晚上宿营的时候,姚歌故意把话题往萧纵身上引,萧绛果然被吸引了过来,坐姚歌身边,给他倒酒切肉。萧绛一脸浑不在意的样子,但是姚歌知道她正尖着耳朵在听。

姚歌闲扯:“前阙支皇后美貌举世无匹,不仅在阙支国如此,到长安后,也引起过轰动。而且她服饰与中原人不同,喜欢穿袒胸露背的白长袍,当时长安名门贵妇多仿效之,但是没人有她那么雪白的肌肤,那么妖~娆的身材,那么修长的腿......”

萧绛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

姚歌假装没看见,继续往下说:“萧纵年轻时自称“狂生”,为人放浪不羁,做事以博人眼球、引人非议为荣。萧纵身为靖国公世子,喜欢扮女旦,登台演戏。萧隆训斥儿子不成体统,萧纵回说就喜欢那种台下彩声雷动。”

“萧纵未婚前,喜欢招蜂引蝶,长安无论是贵妇还是名媛,只要合他眼,他就去勾引,人说他有个癖好;好他人-妻。”姚歌说。

萧绛皱眉,自己爹这种爱好可真够硌牙的。

“无人知道他跟多少女子有染,但是确实他令很多男人忍气吞声,寝食难安。”姚歌说,“我想这里面,萧纵多少有点故意为之,他只是喜欢表现。”

“所以他得罪了很多人,而且这些男人都是长安的显贵?”萧绛问道。

“可以这么说。”姚歌点头,“但是他婚后,又一改风格,对阙支的那位前皇后忠贞不渝,再不沾染别的女子。大周风气,男子皆互相赠送婢女以供亵玩,又以出没烟花柳巷与名妓唱和为荣。萧纵又说:大丈夫不当是耳,自制力如此之差,岂可治国平天下。”

萧绛无语到极点,爹你自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罢,还不忘损别人两句。

“萧纵对自己夫人的美貌极其自得。朝廷每有宴会,他就让他夫人衣着暴露,穿着阙支的服装出现,炫耀妻子的容貌身材。”姚歌说。

“不过他确实非常爱妻子。他妻子过世,萧纵一开始抱着尸体不让入殓。后来终于同意下葬了,棺材合上后,萧纵忽然要求将棺材板再次撬开。所有人劝之不听,棺材打开后,萧纵哭着爬进棺中,跟尸体来了最后一场云雨......当时震惊了整个长安。”

现在也震惊了我。萧绛心说。

“但是这些都是生活上的小节,萧纵身居高位,这些琐事虽然出格,其充量也就是长安街头,茶余饭后的谈资。”姚歌说,“萧纵真正的麻烦是在他的思维、观念、政策上的。”

“周明帝几乎不视朝,大权渐渐都落在萧纵手中。萧纵天赋奇高,又精力过人,大权在握之下,实施了很多变革。”姚歌说,“其实他当年做的很多变革,沿用至今,得益后世,但是在当时,确实触及了很多人的利益。凡事有利必有弊,而萧纵性格过于雷厉风行,急于求成,在当时造成了很多冤狱,无数大臣只因为跟不上他的步伐,家破人亡......”

“另外就是,萧纵眼光独到,非常具有前瞻性,但是他的很多相法,超越了当时的客观条件,不具备可操作性,比如一些大的水利工程。萧纵重视农耕,想让四海无闲田,旱涝保丰收,所以对水利非常重视。他曾经对整个大周的水利工程都进行过严密的规划,计划都排在了百年之后。不得不说,真是造福万民,功在千秋之举。“

“但是,国库的资金是有限的,国民能服的徭役也是有限的,虽然萧纵本意是为了富国强民,但实际上,却是劳民伤财,亏空国力。他当权的十几年间,大周死于徭役的征夫数以百万计,无数田地荒芜,大量妇孺死于饥馑,可以说,是他好大喜功导致的。”

“其实今日大周的昌盛,很多得益于萧纵当年的朝政变革和水利工程的兴修,但是在当时,确实搞得大周官吏们人人自危,老百姓民不聊生。”姚歌说,“皇上跟萧纵有很多政治见解相同,你仔细看,就会发现皇上这些年,其实是有保留的延续着萧纵当年的政策,但是皇上做的速度要缓慢得多,温和得多。”

姚歌叹气:“萧纵的失败不是因为志大才疏,而是失败在他太过于理想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萧绛黯然:“嗯,怪不得皇上一直对陈项青眼有加。皇上夸陈项既敏锐有见识,又温和而掩其锋,能思人所思,体恤人意,又能坚持自己的见解,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姚歌微微惊讶:“皇上这么评价陈项?”

“嗯,”萧绛点点头。

姚歌醋意大发:“也许只不过是他才不过中人,所以深得中庸之道。”

李策暗示陈项有宰相之才,萧绛以为姚歌也志在宰相,于是宽容的笑笑,不说了。

话题又回到了萧纵身上,姚歌说:“我研究萧纵的时候,曾将他和萧崇远细细比较过。萧绚虽是嫡长子,但是从小不得父亲宠爱,养成了他务实低调的性格。”

“但是你仔细比较去,就会发现其实萧绚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不比萧纵差,甚至尚有过之。萧绚同样是文武全才,萧绚的书法造诣,在长安赫赫有名,墨宝难求。萧绚十六岁从军,从百夫长做起,完全靠自己累军功,十年官居正二品飞骑将军,单这点就非萧纵所能比。”

“另外,萧绚同样是容貌俊美过人,婚后对妻子一心一意,但是萧绚却从没引起过任何非议。”

“其实我个人觉得,萧纵虽然才高,里面多少有些哗众的成分在内,他的真才实学,未必如其兄萧崇远。”姚歌说,“这一点可以用这件事来论证:如果当年起兵与今上对决的是萧崇远,而不是萧纵,你认为兵败的会是谁?”

萧绛哑口无言。

姚歌陷入沉思:“当然,得天下者,未必是仗打得好的。萧纵虽然身为骠骑大将军,没有真实的领兵经验,而今上戎马出身,颇有战功。萧纵打不过今上,兵败被擒,也是正常。这并不能说明,他没有帝王之才.....”

姚歌叹了口气,抬起头来:“不过,我可以说,萧纵真不会是一个好皇帝。他独揽大权十几年做的事,足以证明了,他是个像隋炀帝一样,既雄才大略,又急躁荒唐的皇帝。以他那种好大喜功,又不恤下情的性格,只能是个暴君,绝非黎民百姓之福。”

萧绛无话可说。

“但是他想当皇帝的欲望太强烈了。”姚歌说,“他太喜欢表现自己,又岂能让天下人的目光不倾注在他一人身上。”

“如果没有今上的话,他必将小皇帝拿捏在手中,虽然周少帝既是他外甥,又是他女婿,但是最终,他必会废少帝而自立。少帝必先被废,然后赐死。萧纵非常爱他的女儿,但是他杀她丈夫时,绝不会手软。”

姚歌横了萧绛一眼:“那萧彤,据说有天人之姿,可惜从出生起,她的悲剧性命运就已经被注定了。萧家兵败,她没入宫中为奴;萧家得势,她会先当皇后,后当公主,走王莽女儿,还有隋文帝杨坚女儿杨丽华之路。这是个命中注定要当牺牲品的女子,都是出生的错。就像周少帝一样,从他父王死的时候起,就命中注定,不得善终。”

姚歌多少有点黯然,自己是不是也是,自从母后去世起,就命中注定,不得善终。

萧绛心头却震撼到无法形容,过去她从没想到过这一层,但是她知道:姚歌说的,都是对的,如果当年她父亲战胜,这是必然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