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蚁蛊

萧钰睡再晚,五更前也会自动醒来。萧绛抱着他的一只胳膊,还在沉沉入睡。萧钰小心的抽~出自己手臂,把被子给她掖好,悄悄起身。

萧钰和陈项两人在官驿处理着出发相关事宜。罗永昌因为副钦使是陈项的缘故,此次十分卖力,早在他们到达之前就把人手给养都准备充足了,略加整顿后,即可出发。

萧钰扫完物资清单,斜瞟着陈项笑:“陈兄,小弟代罗刺史多谢你。”

陈项翻了个白眼:“他有啥可谢我。”

“他要升官了呀,岂能不谢你。”萧钰促狭的笑。

陈项冷笑:“升官?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大规模组织马队,企图袭击使团,他居然跟死人一样无知无觉。尸餐素位,这词是专门为他写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萧钰大笑:“他可是你爹慧眼独具,从大周千百官员中挑选出来,强力推荐的。”

两人处理完公事,回到萧钰房间,萧绛已经醒了。三人又将局势讨论了一番,约好三日后再见。

萧绛穿着女装,梳着高高的发髻,用衣袖遮面。萧钰用斗篷将她从头到脚盖住,然后将她送上马车。伍旷驾车回了望乡楼。

此刻时近黄昏,望乡楼中的姐儿们开始陆陆续续的起床、打哈欠、吃饭、上妆。

萧绛将靠在窗棂上的一面铜镜翻了个面,本来铜钮朝外,现在镜面朝外,夕阳斜射在铜镜上,对面的墙上有了一道反光。

萧绛开始梳妆打扮,但是一直到她上台,都未见任何人来跟她联系,萧绛暗暗奇怪。

这时望乡楼老板娘的一个重要手下,人唤刘姑姑的进来了,递给萧绛一个小的麂皮袋子和一张纸:“丽娅姑娘,这是昨天端午节的工钱和打赏分成。您自己看看帐,咱们家妈妈给您多添了一分的份额。”

萧绛拿起纸头扫了一眼:“好的,谢谢妈妈。”

刘姑姑说:“您再点一下,数目有无不对。”

丽娅还在试用期,跟妓院是天天结账的。丽娅要求将所有的布帛全部用银两或者铜钱结账,如果这是在长安,可能还有些困难,玉门关却不是个问题,玉门关现金特别充裕,男客们给的赏金也是钱多物少。

萧绛随手将麂皮袋往怀里一揣:“奴家还能信不过妈妈吗?”

刘姑姑微微有点着急,但是脸上不露:“咱们妈妈从来没对哪个姑娘这么重视这么好过,您看,这关西啊,再没比咱们楼生意更好的啦,也找不到比咱们家妈妈心更善的啦。姑娘,您自己考虑考虑,早点把合约签了吧......”

萧绛一面往头发上插簪子,一面笑:“多谢刘姑姑在妈妈面前帮我美言,等我再考虑考虑就跟妈妈谈。”

刘姑姑面色微微一寒:“丽娅姑娘,您可要好好想想,这关西啊,窑子虽然多,别人家可没咱们家一半的生意。姑娘就跳个舞,又没哪个爷要死要活的来捧,靠的可全是人气。”

萧绛笑:“刘姑姑教诲得是,丽娅明白。”

两人又瞎扯了会,萧绛起身要上台了,刘姑姑只能出去。

晚上萧绛上台舞蹈,看见穆武赵文臣混在人堆中,王充带着一个瘦小长老鼠胡子,头上裹着一块幞头巾的油腻男子在台下饮酒,没有招~妓,独有姚歌不见踪影。

自从那养蛊公子和那些美女到玉门关后,姚歌和王充两人就几乎不来望乡楼了,今天这瘦小男子又是从哪里跑出来的。还有为什么今天给他们发了暗号,却没来联络自己?

萧绛满腹狐疑,却没法问。

望乡楼有多个场子,萧绛跟老板娘的约定是萧绛每晚要在每个场子献舞,但是不接受小房间内的私人点舞。一圈舞完,也快子时了,萧绛带着伍旷回房歇息。

萧绛进门后,随手将怀里的钱袋子扔在了衣橱中一个带锁的小箱子里,里面已经有几个袋子了,不过别的钱袋都是普通黑布的,没这个麂皮的精致。

明天得让伍旷去银楼兑换成成色更纯的锭银。萧绛想着。

整夜无事,萧绛都有点怀疑了,姚歌他们改主意了?

萧绛不知道,伏在她对门屋檐上的穆武、王充和夏飞雯比她更加奇怪,一整夜就没见蒙绕九当或蒙绕九莫派人来,难道是昨夜穆武连杀了他们三人,今天不敢来了?按理说不会,这个丽娅他们志在必得。

快中午的时候,萧绛起床梳妆,伍旷却去摆~弄那几个钱袋,忽然伍旷啪的一掌扇在自己脖子上。

萧绛一愣:“伍哥,怎么了?”

“没事,好像有只虫之飞出来叮了我一口。”伍旷闷声闷气的嘀咕。

萧绛脑子里电光一闪,什么都明白了:“伍哥,您别动。”

萧绛走过去,凑近伍旷脖子细看,果然,在密密麻麻的胡子茬下,有一个针尖一样的红点。

萧绛急急忙忙打开麂皮袋,把里面东西全倒出来,只见有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包药粉,纸上还写着几个蝇头小字。

萧绛将药粉倒在另一张纸上,然后看那字,只见写着:卯时雁南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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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楼是玉门关的大酒楼。

卯时,萧绛穿着男装进了雁南楼,伍旷跟在她身后。

博士上来献殷勤:“两位客官,请上座,可要雅间。”

萧绛抬头,只见二楼栏杆处倚着一个年轻男子,正是路上遇到的那骑滇马的年轻公子。

蒙绕九当看着她笑道:“丽娅小姐,在下已恭候多时,请上来坐。”

蒙绕九当将萧绛带到二楼的一个雅间门前,萧绛微微扬起眉毛瞅着他。

蒙绕九当苦笑一下,把雅间的双扇移门打开:“丽娅小姐,请无虑。”

只见里面是一间相当宽敞的房间,窗棂高敞,窗外是沼泽茫茫,水波荡漾,芦苇随风摇摆,凫雁低飞觅食;房间里席面整洁无尘,摆着一张宽敞的几案,几案上摆着精致的茶具。

萧绛瞟了蒙绕九当一眼,扭头对伍旷说:“五哥,您在外面大堂坐呗。”

伍旷点点头,找了个空案,面对雅座坐下。

蒙绕九当其实其实第一眼就发现中蛊的是伍旷不是萧绛,但是看上去萧绛对这个五哥很有感情,反正只要她乖乖听话,谁中蛊都一样。

蒙绕九当请萧绛坐下,自爆名号身份后,给萧绛倒了一杯茶,萧绛哪里敢喝,捧杯干谢。

蒙绕九当东拉西扯的客套了几句,话入正题:“前天端午盛会,丽娅小姐艳冠群芳。长安来的两位钦使对小姐十分倾慕啊。”

萧绛眼睛斜瞟着他:“请问蒙绕公子为何对此感兴趣?是想通过奴家引见一下么?”

蒙绕九当一笑:“倒不是这个意思,在下只是想知道那两位钦使何时离开此地。”

萧绛摇摇头:“他们没说,不过他们两邀请我三日后,也就是明晚再聚。可能明晚后,他们就要启程了吧。”

蒙绕九当看着萧绛,似笑非笑:“嗯,不知道有何方式能挽留两位钦使在玉门关多待几日。”

萧绛淡淡的说:“此种大事,我一个小舞姬如何得知。”

蒙绕九当低声说:“如果小姐能玉成此事,在下必有重谢。”

萧绛抬眼瞟了他一眼。

蒙绕九当一笑,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玉瓶,一个黑色小钱袋来:“玉瓶中药粉够10天之量。在下曾经提到过,我有一个妹妹,舍妹精于医术。如果丽娅小姐能让钦使再多呆7天再走,到时候,舍妹可以将令兄身上的蛊虫引出,让令兄再无烦忧。至于这袋么,只是一半的酬劳,事成后,还有一半的酬谢。丽娅小姐可以清点一下,这可不比您路上收的那个小袋子。”

萧绛伸手掂了掂:“嗯,公子慷慨。”

蒙绕九当笑:“这点不算啥。在下第一次见小姐,就知道小姐天资过人,如入我妹教中,定能让小姐一展奇才,前途无量。”

蒙绕九当略微介绍了一下自己妹妹蒙绕九莫和守墓教:“吾妹教中有几千教众,皆守誓不嫁之女,多靠医术生活。亦有部分美貌、才情出众者,与男子相应酬,洒脱倜傥,自由自在。丽娅小姐如入教中,必能成为其中翘楚。”

守墓教?萧绛听这名字就起一身鸡皮疙瘩,感觉墓地里的尸虫都全爬出来了。

萧绛淡淡的说:“一切等先为吾兄拔除蛊虫后再说吧。”

蒙绕九当笑道:“这个自然。”

萧绛思考着,慢慢的说:“我觉得此二人,虽然对我算是热情,但他们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什么场面没见过,对他们来说,肯定是自己前程更重要......万事齐备的话,他们恐怕不会为一女子多耽搁。”

蒙绕九当立即说:“小姐放心,您不是孤军作战。只要你能让他们两人想在此多呆几天,到时必会有正当理由,让他两人正好可以滞留不去。”

萧绛皱眉想了想:“他们虽然心悦于我,但是从他们邀我三天后再聚来看,他们要么不太重女色,要么就是确实重任在身......要再拖延7天,恐怕难以办到,3-5天,也许还有可能。”

蒙绕九当说:“请小姐尽力为之,多拖一天是一天。”

萧绛斜瞟着他:“如果我拖不到7天,咋办?”

蒙绕九当赶紧表态道:“小姐放心,只要您能让他们在此多呆3天以上,咱们交易就算成功。小姐可收取全部分内的酬劳。”

萧绛点点头:“那好,我尽力为之。不过,如果我办成此事,公子还需答应我一事。”

“何事?”蒙绕九当说,“姑娘尽管开口,在下必勉力去办。”

萧绛一笑,把那枚铜玦掏了出来:“我发现持此铜玦者,都可以加入一个去往西域的行商马队。我与家兄离开长安来此玉门关,就是为了前往西域。不知能否加入公子马队?”

蒙绕九当微微惊讶:“这个么,不知小姐前往西域所为何事?”

萧绛一笑:“私事。不过公子一定要知道才让加入的话,那么请公子看我面容——家母来自西域。”

蒙绕九当心说:废话,谁不知道你~妈是西域的胡姬,其实我就是想让你加入马队,但是你这么一说,反倒棘手,因为我们不一定真的到西域。

蒙绕九当点点头:“可以,马队出发前,我会派人通知小姐。小姐是否需要准备些什么货物?”

萧绛摇头:“不需要。我和家兄不为买卖,我们二人是有事要去西域。”

蒙绕九当说:“但是为了应付关卡,还是需要带些货物的,这样吧,货物及清单都由我来提供,到时小姐跟您兄长只需一起出发即可。”

萧绛笑道:“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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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绛离了雁南楼,将那个玉瓶给前面驾车的伍旷,低声对他说:“走,咱们现在回望乡楼。”

回去杀人。

夏天天日长,尤其在西北,此刻虽然已经快到辰时,天却还依然明亮。望乡楼的姐儿们都在梳妆打扮,等待上灯迎客。

刘姑姑却独自一人坐在账房中,一手拿着账本,另一手飞快的拨弄着算盘,忽然浑身一僵,已经被点了穴道,同时脖子上一凉,一把匕首搁在了脖子上,刀刃陷入颈间的软肉。

刘姑姑吓得正要放声大叫,一只手掌捂住了她的嘴。

“喊一声,马上把你头切下来。”萧绛冷冰冰的说。

萧绛松开手掌。刘姑姑声音发颤:“姑.....姑娘,真不关我事啊。是妈妈叫我干的,您真的别找错人啊.......”

萧绛冷然:“守墓教的那帮人躲在何处。”

“不.....不知道。”刘姑姑颤颠颠的说。

萧绛左手又捂上了她嘴巴,右手往下,一刀扎在她大腿上。

刘姑姑浑身抽搐,想挣扎挣扎不动,一口气没转过来,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萧绛随手拿起案上的那杯茶泼在她脸上:“我问一遍,就□□一刀。守墓教那帮人现在何处?”

刘姑姑哭:“姑娘,你知道没用啊,解药只有教主手里才有。你还是乖乖......”

萧绛又是一刀下去。

刘姑姑赶紧说:“在洪泽坊,芦花东里,那幢闹妖的万紫山庄。”

萧绛立即一匕首插入她心脏。

望乡楼的老板娘正在自己房间里对着镜子贴额黄,萧绛“咚”的一脚踹开门进去了,将手中一个包裹滴溜溜的扔到了她面前。

那包裹圆圆的,在席子上一路滚过,席子上染了一条宽宽的血迹。

老板娘胆战心惊的盯着包裹:“什......什么东西?”

萧绛阴森森的呲牙而笑:“妈妈自己打开看看呗。”

老板娘浑身打颤,不敢去解包裹。

萧绛带着伍旷离开望乡楼,找了一家大客栈,租了间上房。

进了房间后,萧绛拿出刚从胭脂店买的黑椹粉来,用水化开,涂在头发上,然后用铁夹子夹住发尾,将头发烘干拉直。

萧绛换上夜行衣,却开始盘发髻,戴首饰,化浓妆。

伍旷在旁边看得多少有点莫名其妙,因为萧绛妆化得非常浓,皮肤上敷了厚厚一层粉,眼圈涂得又黑又紫,嘴唇涂得又小又厚,像噘嘴,两腮也刷了香粉,最搞的是,眉毛上有画了两点水滴形的粗眉毛,这是时下流行的兔儿妆。

伍旷心想:女人化妆真可怕,白天像鬼,晚上像妖。

萧绛收拾完了,却叮嘱伍旷道:“五哥您守在这里,别让人发现我不在。”

伍旷皱眉:“你去哪?我们为什么不去找公子他们?”

“他们没来联络我们,一定事出有因。”萧绛不明白为什么姚歌他们一直不现身,“我们别去找他们,等他们来找我们。”

萧绛用黑巾把头脸全包上,悄悄打开了窗户,四顾无人,跃上了屋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