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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钰惊得几乎跳了起来:“我的妈呀!爹,是个人。”

萧崇远也回过头来:“怎么回事?”

“爹,这里有个人。”萧钰回过神来了,把火棒攥在手中,蹲下身去细看,“大概是个快饿死的叫花子吧,逃荒要饭的,在这破庙.....咦......”

萧崇远也走过来了,两人吃惊的看着女孩的脸。

女孩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昏迷不醒,但是即使发乱如草都遮不住那份天姿国色,五官鲜明异常,皮肤细腻。

萧崇远皱眉:“是胡姬和汉人混血的女子,而且绝不是乡野的村姑。怎么跑到这种荒山野岭来了。”

“勾栏里逃出来的呗。”萧钰脑洞大开,兴致勃勃的给他爹解释,“你看她,有十二三岁了吧,该开门接客了吧。估计是有个什么又老又肥的老财主看上了她,要给她开-苞,她不肯,就跑了......”

萧崇远目瞪口呆,脑子被“勾栏”、“开-苞”几个字震得嗡嗡做响,一时间都想不起来扇儿子了。

萧钰小声嘀咕:“怎么会烧成这样啊,烟花弱柳质,病成这样,可别一命呼呜了。妓院还有这样的破衣烂衫?哪偷来的?还这么潮,水里泡过似的。”

女孩衣服残破,萧钰随手一翻,忽然一声惊呼:“爹,你看,她......被打成啥样了。奶奶的,老鸨子真狠心,下这种毒手。”

萧崇远忽然伸手制止儿子:“钰儿......这女子,穿的是......宫服。”

虽然女子身上的衣衫残破,而且全是泥浆血渍,几乎难以分辨原来的眼色,但是样式是绝对不会错的宫服,民间女子禁用这种款式。

萧钰唯一一次入宫就是今天早晨金銮殿面君,哪有时间去留意宫女穿戴,闻言多少有点难以置信:“爹,你有没搞错?宫女还穿这种粗布衣裙?这不是.....丢咱们大周国的脸嘛。”

萧崇远见到的宫女,都是皇帝身边的近侍,虽然级别不同服饰不同,但满身绫罗是无疑的,儿子这问题他回答不出,当下不加理睬,只是小心的慢慢揭开女孩衣裳细看。

入眼的是触目惊心的伤痕,只见从腰至股,已经稀烂,一片的血肉模糊,而且好像在水中久泡,破损的皮肉都泡发白了,像死猪肉,到处化脓出水,粘连衣物。

萧钰不由的从牙缝里吸了一口凉气:“.....居然还没死。”

萧崇远缓缓点头:“至少被打了30大杖,皮肉尽毁,理应当场打死,不知她怎么熬下来的。不过恐怕熬不过今夜。伤口这样的感染法,体内完全脱水了,高烧不退,饮食不进。而且这伤有几天了,就是精壮的男子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萧崇远16岁从军,什么样的惨状没见过,但是一个小女孩,伤成这样,还真是前所未见。

萧钰看看他爹:“必死无疑了么?哎,长得这么好看。”

萧崇远继续检查伤势,多少有点奇怪:“皮肉都打烂了,骨骼无损,脏器完好。难道执刑的手下留情了,不像啊.....”

忽然发现女孩大腿内侧也一片青紫,萧崇远暗暗奇怪,杖刑是脸朝下,趴着打的,按理说打不到的内侧。萧崇远抓住女孩的脚踝,将她分开,往中间看了一眼。

萧钰拿着火棍,居高临下,看得真切,不由一声惊呼:“竟然撕裂成这样,哪个禽兽干的?”

萧崇远大怒,如果现在马鞭在手,早一鞭子抽在儿子身上了:“你懂什么?”

萧钰喊道:“爹啊,你看她都成啥样了,全是乌青,哪个色狼干的啊?对这么小的小姑娘下手。”

萧崇远这时倒冷静下来了,儿子说得没错,谁干的?稚龄幼女,身着宫服,容颜绝色,曾被残忍施暴,又身受杖刑,现出现在荒山野岭......这事情怎么如此诡异?

“去把酒囊拿来。”萧崇远吩咐道。

“引火棍子都快烧完了。”萧钰嘀咕了一句,顺手把那几个稻草蒲团甩进火堆里,抱起龙王,也扔进火里,然后把褡裢袋拖过来,从里面找出一个酒囊来。

萧崇远从袖内掏出一块白手巾,用烈酒浸湿,给女孩擦额头,擦脸,擦脖子处的大动脉。

酒气四散,女孩头部温度骤降,人忽然有点清醒,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萧崇远沉声问道:“你是谁?从哪来,怎么到这里来的?”

女孩茫然四顾,意识不清的回道:“我.....叫萧彤,从阴幽涧,游水来的.....”

女孩又昏迷了。

萧崇远五雷轰顶,顿时呆如木鸡。

萧钰笑:“伤成这样,还能游水,从阴幽涧死里逃生,厉害......爹,您怎么了?”萧钰奇怪的看看自己爹脸色。

萧崇远百感交集,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绪,千头万绪,却都拼凑了起来。

女孩胡汉混血的绝色容貌---她是一半的阙氏血统,从出生起,就被预言长大后必容颜绝代。

年龄幼小却身穿宫服——大周民女是十五岁才入宫服役,幼龄在宫的只有犯官没入宫中为奴的家眷。

宫服破旧衣料粗糙——宫奴在宫中从事最低等最艰苦的体力活,挖沟填土、浆洗衣裳、擦洗恭桶之类。

明明已经十四岁,却看起来像十二三岁——宫奴衣食短缺,影响了生长发育。

下-体被侵犯和身上的杖伤——宫中就几个男子,两个最大的皇子,一个17,一个15,必做不出此等恶事来。而其他皇子年龄更小,几乎还在襁褓中。只有他,对萧氏,尤其对萧纵,有如此深仇大恨,满门操斩还不够,对他还未成年的女儿,也迫不及待的先奸后杀.....

杀父之仇,灭族之恨,侄女之辱,一起涌入萧崇远心头,萧崇远多年来压抑着自己不去想的事忽然万马奔腾而来。萧崇远不得不一手压在胸前,大口大口的喘息。

“爹,爹,您怎么了?”萧钰惊恐。

萧崇远定了定神,瞳孔开始重新聚焦:“我没事。嗯.....你去用头盔接点水来,她的伤口要尽快处理。”

“头盔?那能接几滴水。”萧钰不屑的撇撇嘴。

萧钰站起来,一左一右提起两个马鞍,将它们拎到屋檐下,倒放。大雨如注,转眼间马鞍就满了。

萧钰抱着装满雨水的马鞍回来,萧崇远已经脱下自己的外衣铺在地上,将萧彤放在自己外衣上,同时把她的衣服全剥了,扔进了火里。

“把她衣服烧干净,要彻底烧成灰,一点布片也不能留下,然后把灰撒门外去,让雨水冲走。”萧崇远吩咐道,一面用手巾蘸了雨水,给萧钰擦洗。

萧钰被冷水激得直打哆嗦,呓语:“不要,冷.....疼......”

萧崇远素来以铁血冷面著称,此刻却没能忍住,眼睛里涌上了泪光。

洗干净萧彤身体后,萧崇远又从怀里掏出金疮药来,给她小心的涂在伤口上。

“下手真狠,对这么一个小女孩。”萧钰摇头叹息,“妓院的老鸨都没这么歹毒。”

萧崇远大怒:“住嘴,她是你堂姐。”

萧钰愕然:“爹?”

萧钰心想:不是说我家被诛灭九族了嘛,怎么忽然爆出这么个堂姐来。

萧崇远没理他,一面上金疮药一面喃喃自语:“皮开肉绽,又在水里浸泡多时,估计要落下伤疤了。”

萧崇远心想女孩家都最爱容貌,尤其这种天生绝色的,当她发现自己全身是疤,会不会哭得要死?

转眼想到: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呢,还想这么多。

忽然一个棕色的小瓶子递了过来:“爹,给她抹上这种油试试。”

“什么东西?”萧崇远伸手接过,打开木塞子,空气中弥漫开了一股清凉微苦的香气。

“怡兰苑的姐姐们用的东西,用西域进口的橄榄油加不知道什么药草做的,可贵了。据说抹了后不仅红肿全消,肌肤比过去还要细嫩......”萧钰嘀咕,“我没给香红姐姐送去就被你叫来出征了,香红姐姐见我一去不回,不会以为我昧了她钱,不去见她了吧。”

萧崇远不知道这香红现在是长安教坊名列第一的花魁女,但是怡兰苑是长安数一数二的大妓院是知道的。萧崇远几乎又要失控:“你去怡兰苑干嘛?”

“给那里的姐姐们跑腿啊。她们都特别喜欢我,给的赏钱可多了。”萧钰得瑟。

萧崇远都快吐血了,萧家四世三公两皇后,嫡系玄孙在给妓-女跑腿赚赏钱:“家里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你娘没给你月钱花么?”

“月钱?”萧钰不屑,“还不够我押一注的。”

萧崇远气得一阵头晕。

萧崇远气得一阵头晕。

“给堂姐两腿之间也抹点啊。”萧钰提醒道。

萧崇远又要跳了。

“这油,姐姐们买来就是抹那里的,据说有奇效,一抹就不疼了,还特别润滑。”萧钰赶紧解释,一脸纯真。

萧崇远忽然发现自己都没脾气发脾气了,算了,别气了,如果不想早死的话。

因为伤的是皮肉,萧崇远没给萧彤包扎,却取过一件萧钰的外袍,给她轻轻盖身上。

“烧一陶罐水来。”萧崇远吩咐儿子。

萧崇远取出一枚丸药,用温水化开,给萧彤服下去,然后一整夜,不停的给她喝温水,又用冷手巾给她敷额头。

萧钰一开始一直在给自己爹打下手,换雨水,绞手巾,煮开水,但是一两个时辰后,就扛不住,蜷在萧彤脚跟,萧崇远的外衣角上,睡着了。

天快亮的时候,庙外雨停云开,清风袭袭。

“爹。”萧钰揉着眼睛爬起来,又看看萧彤:“她.....哦,堂姐,怎么样?”

萧崇远缓缓的说:“烧有点退了。她有可能会活下来,如果她伤口不进一步溃烂的话。”

萧崇远揭开萧彤盖着的衣服,想给她再涂一遍药,忽然惊讶的“啊”了一声。

萧钰凑过去看。

萧彤身上的伤全部结了疤,原本肿胀泡白的皮肉开始平复。

萧钰吃惊:“好得这么快?”

萧崇远心中惊疑,听闻萧纵好像从小教女儿骑马射箭,舞枪弄棒来着,因为此女将来很可能会当大周皇后,所以当时引发热议,一群无聊文客在那嚼舌根,褒贬不一。

既然教女儿骑马射箭,那就很可能也教女儿打坐练气。

萧崇远想了一想,伸出两根指头,搭在萧彤脉门上,微微输入一点内力。萧彤手腕一振,滑了开去。

萧崇远心里有点底了,当下扣住萧彤脉门,将内力缓缓输入:“你用陶罐煮点糊糊。”

萧钰把馍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碎块,放在陶罐里煮,用筷子捣成糊状。

萧彤的内力跟萧崇远的完全不能融合,好在萧彤修为跟萧崇远天差地远,萧崇远用自己内力压住萧彤的真气,引导着它在萧彤体内的缓缓流转。

萧彤体内的真气十分怪异,绝对不是中原的内功法门,难道是来自西域?

萧崇远发现萧彤体内真气已经相当不弱,应该修炼多年了,但是似乎萧彤不太会用,真气集结成团,只会护住全身的要害,受侵入也不会反击。

真气在萧彤体内堪堪运行了一周天。

萧彤“啊”的一声大叫,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看萧崇远,又看看萧钰。

“糊糊煮好了没有?”萧崇远问。

萧钰忙把陶罐递过。萧崇远托起萧彤的脖子,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小心不碰疼她伤口,用勺子给她一勺勺的喂食。

萧彤三天里只吃了点溪里偶尔抓到的生鱼虾,这时有点真正的粮食下肚,顿时精神一振,眼球聚焦,看清了眼前两人。

萧崇远身材高大挺拔,年轻时容貌极其俊美,现在人到中年,更增威严高贵,眉宇间气势凌人;而萧钰容貌俊美如少女,年龄虽幼,身高不足,眉目间却自有一股风流,白袍虽然已经皱得一塌糊涂,举止间还是不减贵公子的倜傥。

萧彤知道,眼前两人身份肯定非同小可。

萧彤轻轻的开口说:“多谢这位大人,和这位公子。救命之恩,小女没齿难忘。”

萧彤这时脑子比较清醒,没提自己名字。

萧崇远缓慢的,掷地有声的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我是萧崇远,是你的伯父,这是萧钰,你的堂弟。但是从今天起,你必须牢牢记住,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他是你的亲哥哥,你不能再叫萧彤,你的名字是......”

萧崇远抬起头来扫视。

一缕清晨的阳光从庙门斜斜射入,照在火堆的余烬上,一地红光。

“嗯,萧绛,你从此名叫萧绛。”萧崇远说。

萧崇远缓慢的,掷地有声的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我是萧崇远,是你的伯父,这是萧钰,你的堂弟。但是从今天起,你必须牢牢记住,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他是你的亲哥哥,你不能再叫萧彤,你的名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