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

萧崇远带着3000兵将出城,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走了十几里地。不是这3000御林军精骑兵的马不快,而是带了太多的辎重。

萧崇远临出发前,才发现,除了自己从兵部领到的辎重钱粮外,忽然多出了上百车粮草军饷,还有十八门红衣大炮。

先锋官罗永昌打马上来解释:“萧元帅,钱粮是陈大将军额外增发的补给。户部一开始不肯给,陈大将军好说歹说,才卖了他一个面子。红衣大炮是昨夜大将军从军库借调的,本来是要派发给南疆的,但是大将军说先紧着咱们。”

萧崇远点点头,心中了然。兵贵神速,陈元哲明面上是出大力增援自己,实际上是拖延战机。

这粮车军饷车吃重何等厉害,红衣大炮就更不用说了。正常行军时,押粮队都跟大军是分离的,由专门的押粮官负责。但是萧崇远现在手上只有3000人,那么多粮草,银锭,大炮,想分队出来都不可能。

照他们现在这个速度,赶到王屋山,东突厥大军至少还得再克大周五关。

又走了半个时辰,罗永昌又靠过来了:“萧大帅,您看这天色,马上要下雨啊。咱们的粮车可经不住大雨,火-药就更不用说了。要不要咱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一下,等暴雨过去再上路?”

难怪这厮是陈元哲的心腹,真是深得陈元哲心意啊。

萧崇远点点头:“好,天色不早了,将士们走了这么多路也疲乏了。传令下去,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今晚上全体将士早点歇息,明天一早起来赶路。”

罗永昌不由的一愣,怎么都没想到萧崇远会这么干脆。确实,他们又是朝堂饮宴,又是全城夹道欢送,最终走出长安城城门时,天色就不算早了,但是也不至于走了二十里路就要扎营。

萧崇远抬头看了看天:“立即传令下去,第一滴雨落下前,不能安营完毕者,军法处置。”

罗永昌一愣:这么严重?但是看了看萧崇远的面无表情的冷脸,不敢再说,赶紧分派下去。

一会功夫,将士们扎营完毕,所有的辎重都收入帐内。

这是天上已经乌云四合。

萧崇远命令所有将士都到中军大帐外集合,元帅要下军令。

罗永昌不由的皱了皱眉:是不是嫌我们行军速度太慢,萧崇远要整顿军纪?不是我们想慢啊,是马车速度快不了啊。

萧崇远坐在大案后,等所有人都队列整齐了,举起一枚令箭:“罗永昌将军听令。”

罗永昌赶紧出列,单膝跪下,一手撑地:“末将在。”

“军情紧急,本帅要先行一步,前往王屋山带兵征讨突厥,以解玉牢关之围。罗将军,本帅令你率领本队人马,押解粮饷辎重,直接前往玉牢关,与大军汇合。一路小心,如有闪失,唯你是问。”萧崇远将令箭抛给罗永昌。

罗永昌怎么都没料到萧崇远来这么一手,不由的急了:“萧大帅,出发前,陈大......皇上有令......”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萧崇远一挥手,打断了罗永昌的话。

罗永昌脑门上爆出了汗珠:“萧.....”

“怎么,你想抗令。”萧崇远脸色一寒,打了个手势,左右卫兵立即上前一步。

罗永昌一哆嗦,知道萧崇远绝对不是威胁,而是真能把自己杀了,赶紧垂头:“末将不敢,末将遵令。”

罗永昌身上有陈元哲的密令,如果这是在大帐里面,罗永昌就叫手下一拥齐上,解了萧崇远的兵权。但是现在大帐外,3000兵士都在,萧崇远手持帅印,怀揣令箭圣旨,罗永昌不敢发难。

萧崇远点头:“很好,罗将军。突厥犯境,事关社稷安危。我等身为大周之将,食吾皇之俸禄,当以天下为己任,为吾皇分忧。否则,贻误了军机,导致我大周陷城失地,将士血染黄沙,百姓生灵涂炭,这跟叛国通敌有何区别。”

萧崇远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是声严色历。罗永昌后背上出了一身冷汗。

萧崇远扫视了一眼两侧的将士:“尔等务必晓行夜宿,勤勉谨慎,早日抵达玉牢关,与大军汇合。路上不得有任何推诿耽搁。”

帐下将士们齐声应道:“遵令。”

萧崇远叫上儿子跟自己一起出发,这混账可不能离了自己眼皮。否则萧钰一时好奇心起,把粮车或者火-药点了,萧崇远都不会奇怪。

罗永昌有心点几个大将跟着萧崇远走,一方面是为了监视,另一方面,萧崇远现在是征西大将军,孤身上路,还带着一个十四岁的毛孩子,万一有个闪失,自己难保不被怪罪。

但是被萧崇远一句话就给问瘪了:“你们能跟上我的马速?”

萧崇远和萧钰骑的都是西域的大宛马,别的大将们的马虽然也是千里良驹,短途脚程不会比大宛马慢太多,但是长途跋涉,必拖后腿。

萧崇远的马深黄,萧钰的马枣红,两骑一前一后,向西飞驰而去。但是跑到看不见军营的时候,萧崇远勒住了马,展开地图看。

萧钰凑上去:“爹?”

“我们从小路走。”萧崇远简单的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翻山过去。”

翻山虽然缩短了路程,却增加了难度,省下的时间其实有限。萧崇远弃大道走小路是为了躲避陈元哲,虽然抗突厥救边关被困将士是共同的目标,但是陈元哲心里肯定是认为自己手下能征惯战的将帅有的是,没你萧崇远,还怕东突厥吞了我大周河山不成。

而且,虽然金甲暗卫权限上只听名于李策一人。陈元哲却对金甲暗卫有一定的指派能力。

金甲暗卫本来就是陈元哲一手创建的,里面的死士都是陈元哲一个个亲自挑选的。那个总管郝乐志更不用说了,不仅是陈元哲一手提拔推荐的,陈元哲还纳了郝乐志的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为妾,现在郝乐志都能算陈元哲的大舅哥了。

金甲暗卫名义上是皇帝身边的护卫,其实质跟江湖上的暗杀组织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装备更精良,武艺更精湛,手段更毒辣,而且有皇帝撑腰,必要时能调动官府衙门甚至大周军队为己用,能为天下之不能为,即使一夜间将大臣满门诛杀,又有谁敢过问。

萧崇远知道金甲护卫这些年一直都暗暗监视着自己整个府邸,家人一举一动,皇上都知道,所以这五年来,萧崇远和两个儿子除了朝廷贺岁大典之类喜庆典礼,几乎足不出户,两个儿子都已成年却未曾婚配。

只有萧钰乱来。萧钰小的时候,萧崇远正在镇守边关,他妈管不住他,于是从小不务正业,读书习武样样不行,赌博遛狗,样样精通,一点点大就从围墙下的狗洞钻出府去,天天在外面狎玩,马夫乞儿无所不交,还在集市上赌钱偷人馒头,一彻头彻尾的小地痞。

萧崇远虽然好几次暴揍萧钰,用马鞭抽得他皮开肉绽,几乎打死,但有时倒过来想想,这儿子如此明摆着的不成器,是不是也未尝不是好事?

但是萧崇远现在没空琢磨这么辩证的事情。

萧崇远想的是,自己抛下军队,孤身前往王屋山,陈元哲正可以以萧崇远借机谋反或者趁机脱逃为由,派金甲暗卫将他抓回,甚至以抗捕之名将他击杀道中.....皇帝李策生性多疑,对自己毫无信任,却对陈元哲极其信任。到时李策即使对陈元哲所作所为有所不悦,也必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当务之急是快点赶到王屋山,领了兵权,有十万雄兵在手,天下何惧之有。

萧崇远掏出罗盘,辨明了方向,一提马缰,领着儿子,切道往西边而去。

山路崎岖,多石砾,但是大宛马依旧奔跑如飞,父子两人转眼就翻过了一座山梁。

“爹,要下雨了。”萧钰喊道。此时空中乌云如墨,景色都有点看不清了。

萧崇远“嗯”了一声。两人自己不怕雨,但是骏马在陡路上疾跑,浑身出汗,再遭雨淋的话,恐怕会伤马力。两人还有多日的行程,途中无其他马匹可替脚力,所以必须爱惜。

“那边有座龙王庙,我们去那躲雨。”萧崇远用马鞭指指山下的一小块谷地。只见一条溪流从山间流过,离开溪滩不远的山坡上,有一座两角翘梁的小屋。

两人打马往山下跑,萧钰忍不住问:“爹,你怎么知道这是龙王庙?”

“因为这条溪水,往东南流向长安,这里是群山环伺,一旦暴雨,溪水暴涨,下流的河道必将泛滥。这崇山之中本无人家,这孤零零的小庙必定是下游平原的百姓用来祭祀掌管这条溪流龙王的。”萧崇远说。

“那如果连日大雨,山洪暴发,冲了这龙王庙咋办。”萧钰忍不住哈哈大笑。

“应该不太会,这庙的地势,应该是在山洪正好淹不到之处。”萧崇远笑道,“百姓是非常智慧的。”

谈笑间,两人已经到了庙前,匆匆下马。

萧钰上去推开小庙的两扇半闭半开的木门。门钮发出“叽叽嘎嘎的响声,几乎要倒了下来。

萧崇远将两匹马都拉进小庙,顿时把小庙占了一大半。

外面乌云压山,小庙的泥草墙无窗,更是光线晦暗。

萧钰掏出裹了猪油布条的硫磺木棒,用火刀一敲火石,点燃,抬头看了一眼神龛,果然坐着一座油漆剥落的老龙王,披着一条破破烂烂的黄袍,头上两根木头叉是为龙角,一段突出木橛子当龙嘴,还雕了几颗突出在外的尖牙。

“这龙王好像是树根雕的,正好劈了取火,咱们可以喝热茶,烤馍馍.....”萧钰大喜。

忽然外面一道闪电张牙舞爪的将天空撕开,然后紧接着一声巨响,地动山摇。两匹骏马吓得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叫,甩了甩马尾。

片刻沉寂后,“哗”的一声,暴雨倾盆,天地间顿时一片白茫茫。

萧崇远忍不住哈哈大笑:“渎突神灵,天公警示。”

萧钰撇嘴:“爹,咱们是为了大周天下,不得已借用一下龙王的圣体,等平定了突厥,咱再回来给他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小庙有点漏雨,萧崇远将马牵到雨淋不到的地方,卸下鞍韂,让马休息,又从草料袋里倒出点麦皮豆料来,喂马。

萧钰将地上散落的枯枝落叶堆在一处,点上。然后放眼四处打量了一圈。

小庙空间逼仄,几乎空无一物,唯神龛前铺着几个稻草做的破蒲团,破蒲团上有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污糊糊的,像垃圾。

萧钰正要爬到神龛上去把龙王推下来当柴烧,顺便就一脚踢了过去:“啥玩意。”

触脚处十分柔软,有弹性。

那团东西忽然动了一下,伸展开了,然后就是一声呻-吟。

声音细嫩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