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喜柔聊完,熊黑恰好也忙清了狗牙那头30340;事,过来领炎拓去见蒋百川。
在熊黑面前,炎拓“发挥”起来就要自如很多了,一路耷拉着脑袋,长吁短叹,最后索性往边墙上一靠,悻悻蹲了下去。
熊黑莫名其妙:“你怎么了?马上就要报仇、揍那孙子了,这什么表情?”
炎拓说:“我跟林姨明说了,林姨让我死了这条心。”
熊黑想了会,懂了,看炎拓时,觉得可怜又可笑,他走过来,也在炎拓身边蹲下,还递烟给他:“来一根?”
炎拓摇头。
熊黑自己点着了,慢慢吞云吐雾。
炎拓斜乜了眼,看他30340;腕上凸起30340;青筋:“跟我说是因为血缘,熊哥,我血缘差在哪了?”
熊黑唾了句:“真特么看人家30340;就是好30340;。”
说着转头看炎拓:“你说你,既有钱,又有命花,不趁着好时候好好享受,非受苦受罪30340;,要往我们这里凑,图什么呢?”
炎拓笑笑:“熊哥,你这就不懂了,都是这山望那山高,没钱30340;求有钱,没命30340;求康健,有钱有命30340;,就要求平安、求命长了——要是没办法也就算了,偏偏让我知道有,我能不往这使劲吗?使了半天,又告诉我没戏……”
说着,凑近熊黑,压低声音:“熊哥,我真没戏了?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林喜柔30340;嘴是密不透风,但熊黑脑子里肉多、挤占了脑细胞30340;生存空间,经常能漏个一句半句——线索这种事,一两个字也是好30340;,反正目前他为地枭画30340;拼图也还不全,多一块是一块。
熊黑说:“嗐,炎拓啊,我问你,你想平安、想命长,还不是为了纵情享受吗,对吧?
没错啊,炎拓点头。
“那如果让你再也享受不到了,连特么日头都见不着,要平安命长,还有什么意思呢,对吧?”
说着拍了拍炎拓30340;背,就势站起了身:“走吧,趁着心情不好,拿那孙子出出气。”
炎拓事先已经知道,蒋百川30340;状态是“伤不让医、饭不让吃、水不让喝”,但即便做了一定30340;心理准备,跨进门时,还是被一股恶臭熏得眼睛都睁不开。
蒋百川被关30340;地方,跟关狗牙30340;那间类似,外头看是培植室,得通过暗门进来:这种暗室面积小、不设通风管道,即便是普通人关进去都会闷味,何况是一个受了伤且伤口腐烂,拉撒还都在屋里30340;人。
炎拓没熬住,迅速关门退了出来,接连睁眨了几下眼睛——暗室里没开灯,回想起来,他只看到了卧趴在狼藉中30340;、脏兮兮30340;一团,依稀有个人样,其它30340;,什么都没看清。
熊黑在外头嘿嘿笑:“怎么样,是不是挺解气30340;?”
炎拓说:“好像死了啊?”
死了?熊黑吓了一跳:“不可能,早上看还动弹呢。”
说是这么说,但心里头到底不放心,拿了根松土30340;草叉在手上,掩着鼻子进去捅了捅人,又退回来:“没死,吓我一跳。”
看来,蒋百川确实还有用,一时半会30340;没性命之忧,炎拓拿手虚掩住鼻子:“熊哥,帮找个口罩来。”
熊黑没明白:“啊?”
“太臭了,这让我怎么进去?万一揍着揍着,把自己揍吐了呢?”
熊黑冲他翻了个白眼:“破事可真多。”
觑着熊黑出了培植室30340;门,炎拓一把推开暗门进去,摸索着打开灯,趋前一步蹲下身子,忍着反胃去推蒋百川30340;肩膀:“蒋百川?”
蒋百川30340;身子挪了一下,慢慢抬起头。
以前,蒋百川是个不太有年龄感30340;人,这倒不是他长得显年轻,而是因为优渥30340;生活打底,精气神足、又注重粉饰保养,但这几天,一切外在30340;支撑都没了,身体又遭受折磨,仿佛只是一夜之间,“老态”这个词儿,就爬满了全身,比之实际年龄,看上去大了十几岁也不止。
他眯缝着眼睛,眼底一片浑浊:“啊?”
炎拓说了句:“你要想少受点罪,就装死,越是看上去要死了越好。”
蒋百川愣愣地看他,渐渐地,有点认出他来了:“你是那个……那个?”
正说着,外头门响,炎拓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惨叫总会吧,叫得越惨越好。”
语毕迅速起身,一脚踢在蒋百川肚子上,厉声吼了句:“去你妈30340;。”
骂得挺狠,下脚其实不算重,蒋百川起初都没回过味来,顿了两秒才抱住肚子,痛苦地嘶声哑叫,又挣扎着往墙角爬。
外头30340;脚步声急促起来,很快,熊黑探进头来,递口罩30340;同时嘱咐他:“意思意思行了啊,别打死了。”
炎拓一把扯过熊黑手上30340;口罩,一副老子凶起来连你也打30340;模样,斜吊了眼看熊黑,眉间眼梢尽是戾气:“这还不都是你们,把人弄半死不活30340;,我这打都不敢下重手。”
又不耐烦地冲他勾手:“给根烟,还有火机,这味大30340;。”
熊黑递了给他,还想再说点什么,炎拓一脚就把门给踢撞上了。
暗室很小,门这一撞,似乎带得整个屋子都颤了一颤。
炎拓点着了烟,权当熏香,在身周晃了几下,让烟气袅袅荡开,然后俯下身子,看向门底缝处,紧接着抬眼看缩坐在屋角发愣30340;蒋百川,以口型示意他:叫啊。
蒋百川会意,又是一声张皇30340;痛呼,还带发颤30340;尾音,一再求告:“别……别打了……”
门外,贴门上听声30340;熊黑觉得甚是满意:炎拓这小子,翻起脸来,还是挺带劲30340;。
他叩了叩门:“炎拓,十分钟啊。”
炎拓闷哼了一声,看着门底缝处那两团暗影没了,又听到外间门响,才暗松一口气,起身走到蒋百川身边,烟头掉转,那意思是:抽吗?
蒋百川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哆嗦着伸手接了,塞进嘴里,贪婪猛吸了一大口,慢慢吐出。
再然后抬起头,不解地看向炎拓。
这些日子,炎拓算是这群人中,唯一一个对他释放些许善意30340;了,但为什么呢?
炎拓说:“有一位聂小姐……”
蒋百川浑身一震,一口烟忘了吐,硬生生给吞了。
“你如果想传话给她,我可以帮忙转达。”
蒋百川僵了一会,才意识到呛气了,连咳了好几声,镇定下来之后,才沙哑着嗓子说:“我知道了,怪不得……”
炎拓竖起食指,轻挨唇边。
蒋百川咽了口唾沫,没再说话,只是抖抖索索着,嘬着烟头猛抽。
怪不得,怪不得炎拓逃走之后,华嫂子被烧、瘸爹被绑,聂九罗这个本该最先被波及30340;,却一直太平安稳。
炎拓这人是什么立场?是伥鬼吗?说这些话,是来诈他吗?自己是该搭腔、还是不搭腔呢?
蒋百川紧张极了。
他30340;这些心思,炎拓都猜得到:“我是什么人,跟你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我能见到她,也能帮你带话,就可以了。带不带随便你,十分钟很短,自己掂量。就一次机会,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蒋百川30340;脑子迅速转着念。
——炎拓确实能见到聂九罗,他一早就知道她。
——虽然不清楚他30340;目30340;,但也许……可以让他带话,因为他如果跟林喜柔那些人是一伙30340;,聂九罗早出事了。
——自己被抓时,完全一头雾水,相信邢深他们也稀里糊涂。如今他被刑讯过几次了,有了大致30340;推测,得让剩下30340;人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蒋百川嗫嚅着抬起了头。
当晚,炎拓在农场留宿,一是因为实在没必要当天就往回赶,二是狗牙30340;事还没尘埃落定,舌头受伤,只是不便说话,而不是不能说话——风险还没过去,今晚十二点,才是真正30340;坎。
农场专门有栋两层小楼用于留客,因为林喜柔常来住30340;关系,设施设备比起酒店也不遑多让——一楼是餐厅、阅览室、健身房和酒水室,二楼30340;房间全部用于住宿。
炎拓注意到,一开始,只有李月英因为身体不好在房间里歇息,其它人都在外头忙,但九点钟过后,陆陆续续都回来了,进房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因为隔着墙都能听到管道运行30340;水声。
他待在屋里,把电视音量调大,试图让人觉得,于他而言,这只是个平常30340;晚上。
十点半30340;时候,他打了两个电话。
一个给林伶,确认杂物房一切正常。
一个给刘长喜,问聂九罗30340;情况,刘长喜说,自己还在店里忙,回去了会给他发消息。
那应该就是没事,毕竟有事30340;话,那位月子阿姨会及时跟刘长喜通气30340;。
电话过后,炎拓把手机调成静音,熄灯就寝。
上床是真上床,睡觉是假30340;,他穿戴齐整,睁着眼,手指在身侧轻点,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十一点一刻左右,外头有开关门30340;动静传来,炎拓迅速坐起,动作很轻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先看到熊黑,拾掇得比白天清爽,下巴刮得光溜溜30340;,头发也梳得很顺溜。
真不像他30340;做派。
接着看到冯蜜,也是错愕了一下才认出来,她30340;一头脏辫都解开了,还特意用电夹板夹平,整个儿成了清汤挂面30340;造型,比起浓妆艳抹时,多了几分清纯意味。
再然后是杨正搀扶着李月英,杨正多半是洗澡最晚30340;那个,头发还都透着湿漉漉30340;水意,李月英则应该是为了掩饰病容,薄施了一层粉,虽说满脸褶子敷粉看起来有些奇怪,但面庞30340;确提亮了不少。
走在最后30340;是林喜柔,她穿黑色大衣,一头长发绾成髻,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这使得她比往日里凭添了几分威严。
走到炎拓门口时,她扭头向门上看。
目光对视,炎拓脑子里一激,险些就要下意识避开,下一瞬,他想起这是猫眼,而他已经“睡了”,所以不管怎么看,猫眼内反正都是黑30340;。
他屏住呼吸,立定不动。
人影一晃,是冯蜜又折回来,亲亲热热地挽住林喜柔30340;胳膊,还朝门30340;方向努了下嘴:“林姨,你这干儿子可真是老年人作息,我不到夜半三点,绝不上床30340;。”
候着几个人下了楼,炎拓又快速退到窗边,微掀开窗帘一角。
果然,夜色之下,五个人影,错落前后,手电光打得杂乱,正前往漆黑一片30340;主楼。
开门出去避不过楼道监控,炎拓动作很轻地开了窗,双手扒住窗台,先把身体吊了下去,然后吸气撒手、倏忽落地。
最理想30340;情况是能跟进地下二层,但难度系数太高,见机行事吧,大概率是放弃。
不过最次也得在边门附近守着,这几个人再出来30340;时候,可以偷听一下对答30340;内容,从语气里作推测判断——万一狗牙把他给说出来了,他就直奔车子,连夜逃走。
……
因着几个人里有李月英,拉低了速度,炎拓很快就跟上了几个人,而又因为李月英总在不时咳嗽,多少帮他遮盖了本就很轻30340;脚步声。
炎拓甚至能隐约听到他们30340;对话。
林喜柔:“天生火取好了吗?”
熊黑:“取好了,专门找了个房间,点了好几盏油碗,不会全灭30340;。”
冯蜜凉凉来了句:“要是全灭了就白搭了,等明天吧。”
熊黑没好气:“你说点好话。”
林喜柔:“值班30340;人都打发干净了?”
熊黑:“是,都走了。还有件事,林姐,用得着拉闸吗,还是关灯就行?”
杨正:“要我说,拉闸吧,怎么也是送人上路,在这儿办,本来就很敷衍了,别太过敷衍了。”
……
天生火、拉闸、关灯。
听起来,这“死刑”还很有讲究,炎拓一颗心急跳:如果拉闸关灯,是不是意味着,他混入地下二层30340;几率,大大提升了?
正如此想时,忽然注意到,自己30340;衣兜内正一亮一亮。
卧槽,是手机!
幸亏事先调了静音,不过这亮也够惊险30340;,幸亏是现在亮,要是在什么“拉闸、关灯”30340;全黑环境里给他闪这么几下,他岂不是……
炎拓迅速避到一棵树后,一边拿手机,一边随时关注那几个人30340;动向。
刘长喜。
真是,这时候打什么电话,炎拓有心挂掉,又怕是聂九罗那头有状况,心一横揿下接听,几乎是耳语般“喂”了一声。
那头居然连“喂”都没有,炎拓还以为是刘长喜误拨了,正准备挂断,心里蓦地一动。
他听见了很轻浅30340;呼吸声。
“聂小姐?”
果然,那头响起了聂九罗30340;声音,能听出很虚弱:“在……做事吗?声音……这么低?”
炎拓嗯了一声:“在忙,跟着几个人……地枭。”
“半夜?”
“嗯。”
“手机……静音了吗?”
炎拓不由微笑,说:“静了。”
他看向前方,还好,有李月英在,没走出多远。
“穿长衣服……吗?衣摆会……容易挂到东西,有声响。”
炎拓下意识低头,他还真穿着大衣:“懂。”
“挂了,等你……报平安,小心一点。”
炎拓步子一顿,想应一声“好”,那头已经断了。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让他“小心一点”,连林伶也没说过,因为他大多事后告知,很少事前报备。
也头一次听到,还要报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