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那童生还是十年前的,前些时候报名,还需去官府重新核实一下,才能报上名。他亦有一些师兄弟如今在蘇州城做职,仰赖岳父的恩惠,那些个师兄弟也都颇为优待他,得知他竟又想考秀才了,惊讶了一番,也忙前忙后替他安排了起来。
那秀才举总共分三个试,过了那县试、府试方可成为童生,县试府试便成为童生试,再可考院试。当年沈三过了县试、府试,那院试便是试了两回不?中,也就放下了。成为童生的有千千万万,而能过的了院试的就删去了好多,更别提往上?的乡试、会试。
院试考两场,由省中的提督学政主持,此时正值八月,天气还有些个燥热,但热总比冷好,想想那春闱,在那春冻还未消之时。热点的麻烦就在于蚊虫多,好在江氏给沈三准备得也充足,带了不?少驱蚊驱虫的香薰和露水,沈三亦是怕被分到粪号,那等好位子可非常人消受得起。
沈三曾受过一次粪号的苦头,也就那次之后,放下了那考功名的心思。这回重来,心里?头也是打着鼓,只乞求着别分到那恶心的粪号,当年的沈三都熬不下来,可别说如今的沈三了。好在老天保佑,分?到的号虽算不?得好,但也是离了粪号。
蘇州城的学子众多,江南多出人才,这科举之道?也多比人竞争激烈,每年都有那些个读书人跑去一些竞争小的身份考功名,但这有一定风险,若是被发现了不?光功名没了,还永远不?能考功名了。
待试题发下,考试院中便只有翻书之声,沈三想着远在家中的妻儿,沉下心,一边研墨一边想着题目......
江氏带着几个孩子守在家中,每日早起焚香祈祷,她也不?奢求沈三能做大官,只求他能够有个功名,好出去不?让人瞧不起。
沈兴淮同往常一样,跟着范先生读书识字,偶尔想一想他那老爹此时在干什么,也不?知答题可顺利。
范先生用他阿耶做个反面例子:“你可别学你阿耶,瞧瞧你阿耶,年轻的时候不?好好努力,人到中年才知道后悔,虽为时未晚,可多费力。亏得他还有个聪明点的脑袋瓜子,还有点希望。”
也不?知那沈三听了这话是该高兴还是气闷呢。
那小蜜娘却又发现她阿耶也不?见了,整日嚷嚷着要见阿耶,满屋子里?地跑着叫阿耶,江氏哄她说阿耶出去有大事情。
可蜜娘已有自己的意识,往日她阿耶出去做事情,都会回来的。她心理亦是慌张,她隐约记得也有这么一个人在她生命中突然消失,那小孩儿虽不大记得事,心底间却也有一块影子,怕那阿耶也是如此这般回不?来,竟是哭闹着要去找阿耶。
她以为阿耶会在村子里?,闹着要回村子里?去。
江氏哄不?好她,便生气?地把她放一道?:“你自个儿去吧,姆妈阿哥都在这边的,你自己回村里?去。”
蜜娘愣愣不知所错,仰天边哭喊着阿耶阿耶。
江氏且也不?知她竟这般粘她阿耶,想着让她哭会儿,哭累了也就好了。
沈兴淮同范先生听得她这般的哭闹声,也走出来瞧,范先生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去,心疼地抱起她,怕她哭岔气?了,忙哄道?:“蜜蜜怎得哭了?来来来,阿公抱抱。”
江氏道:“非得找她阿耶,同她说也说不清,也不?知怎得,最近说不通了。”
蜜娘揪着范先生的衣裳,含着泪的大眼睛看着他,“阿公,阿耶......”
“阿耶出去办大事了,回来给蜜蜜买糖糖,不?哭了不?哭了。”范先生给她抹掉眼泪。
蜜娘:“阿耶,会会回来吗?”
“怎得不?会回来?阿耶不是最喜欢蜜蜜吗?肯定会回来的,等蜜蜜会数到一百了,阿耶也就回来了。”范先生这话刚落下,那蜜娘又哭了起来。
可把范先生吓了一跳,忙又哄:“哎,怎又掉金豆子了!”
沈兴淮那手绢给她擦擦那眼泪鼻涕:“阿耶定是会回来的。”
蜜娘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控诉道?:“蜜蜜数不到一百,不?会数,那阿耶回不?来了......”
她在这边哭得兀自伤心,三个大人却是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她许是人小,说不出那心中的惶恐,不?被大人理解,江老夫人的离去在她心中终究还是落下了一点痕迹,她自己不?知道,大人亦没发觉,只在那有些时刻会隐约透露那害怕失去亲人的茫然,也只有她可体会。
待沈三出考试院的那一日,江氏终是带着那天天念叨着“一二三四,五十四,一百”的小蜜仔去接她的阿耶了,一路上不?胜其烦地问着:“阿耶在哪里阿耶在哪里?”
到了蘇州城,已经是中午过后了,找到住在旁边守候着的江河,蜜娘知道那江叔叔就是一直跟在她阿耶身旁的,张来望去,也没瞧见她阿耶。
“阿耶呢?阿耶呢?”
江河笑着说道:“在里头呢,一会儿就出来的,蜜娘可是想阿耶了。”
江河不是沈家的下人,称沈三为阿哥,蜜娘和沈兴淮亦是称他为叔。
“整天唠叨她阿耶呢,都快被她烦死了。这门还有多久开?”
江河道:“快了,约莫半个时辰,姐,要不?找个酒家定个包房先坐一坐,奈们没吃饭吧?”
江氏看了看那考试院门前围着那么多人,犹豫几番,依旧还是在这边等着,“等振邦出来了再一块去吧,他这在里头也是吃不?好睡不好的。我们在路上?吃过一些了。”
几个人在马车上等,那大门终是开了,门外一阵骚动,“开了开了。”
里?面有人出来了。
“文?儿啊,可算出来了!”
那亲人们一个个地找着自家的人,人山人海堵在了门口,更不乏那些一出来就晕倒了的。
江河挤进去,“阿哥,阿哥,这边!这边!”
江河身子高,沈三不?费力就找到了,从人群里头挤出来,热出了一身汗,他身上的味道着实?不?好闻,不?过比那坐在粪号边上?的好多了。
蜜娘坐车上看见江河带着她阿耶出来了,又跳又叫:“阿耶阿耶!”
撩开帘子,一张肉嘟嘟的脸,眼睛亮亮的,笑得两个小梨涡甜的不?行,沈三亦是想念得不?行,挥挥手,加快了脚步。
待走到那车边上,小蜜娘从车子里?出来,跳沈三身上。
江氏也撩开帘子,先是说蜜娘:“你且慢着些,别摔了,真是,见了耶就什么都不顾了。”后又反复瞧丈夫,是瘦了,脸颊子消了下去,又道?:“奈不?在,奈个奴恩(女儿)真是吵上了天,天天嚷嚷着阿耶阿耶,还说不通,哭啊闹的,好了好了,奈们父女团圆了。”
沈三抱着那小蜜仔子,疼爱得紧,亲亲头发亲亲脸蛋,怎么嗅都嗅不?够,“这么想阿耶,让阿耶瞧瞧,咱们蜜蜜又重了些。”
那小蜜娘却是把他往外推了推,皱着鼻子说:“阿耶,臭臭。”
竟是嫌弃他身上的味道,这小孩子哟,就是这样,见不?到的时候想念的紧,待见到了,也就个那样了。
沈三把她硬是往怀里?搂,念叨着:“阿耶想蜜蜜哩,来,让阿耶好好亲亲。”
蜜娘一个劲把他往外推,父女两闹腾着。
江氏噗嗤一笑,撩开帘子,白了他们一眼:“别闹了,快进来,吃饭去了。”
蜜娘钻进马车里?,“且饭去!上?酒楼!”
沈三跨上来,进马车先把那外衣脱了,范先生问他考了些什么,又问他如何作答,到了附近的酒楼,上?面包厢已是人满,只得坐下面厅堂。
这在里头是吃了一番苦头,沈三也是嘴巴挑的很,吃了苦还挑三拣四,得了范先生几个白眼。
待两个人聊完院试的试题,范先生琢磨道?:“我瞧着你答题还算中规中矩,中了名次也不?会靠前,不?过,以你这水准,能中就不错了。”
沈三也没觉他话瞧不起人,沈三也只奔着考中去的,名次对他有什么用,考个第一是中,考个最后还是中,都是中,只要中了,就没事儿。
吃过饭也不?得在蘇州城多逗留,从蘇州城回吴县可也得小半天,吃过饭,满足了一下江氏的购物欲,一家人还是回去了。
“文?思,你瞧着那老人,可像是范......”中年男子拉住身旁之人,指着前面那正在上马车的一家子。
身影一晃而过,“不?会吧,他回蘇州了?那本家应收到消息才对?且他身旁都是谁?他可无儿无女。”
中年男人一想也是,垂下手,“也是啊......”
他摇摇头,叹息一声。
一家人回到那镇上?继续过活,同往日也并无不?同,沈三想着都考完了,可轻松轻松,范先生又将他拎了过去,竖着眉毛:“你且一定考上?了?不?过个小小的秀才,穷酸秀才穷酸秀才知道不?,为啥没人说穷酸举人?”
那自然是举人地位更高,秀才的威慑力还小,只是自身的地位高了些,进了一定的阶层,可那举人就不?一样了,举人走些个关系就可做官的。
沈三哪想那么多,原本想着中个秀才就是不错了,那举人,整个这震泽镇也才几个。
沈三这般想着,却还是勤勤恳恳地继续念书。
没过几日,那沈兴志被人抬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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