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屏短暂地消失了一会儿,又很快出现。在井宁拿出手机,尝试给闻人暮晓打电话的时候,他的背后响起了那人熟悉的声音。
“井干事,听说你找我?”陈屏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且带有一丝疲惫。
井宁回头,神色自然地放下手机,道:“是有一些事情要找您。冬游园里的人在不断地解救出来,但二院那儿负荷过重,今夜零点过后异状频出,也需要人手,所以您看——是不是让肖队长先从冬游园出来,去二院坐镇?这里有我们在,留一个阎队就可以了。”
陈屏略作思忖,便道:“就照井干事说得办吧,肖莛和阎飞办事,我都放心。”
他说话时,江凡恰好抱着一堆东西快步从前面跑过。瞧着满头大汗的,但干劲十足。陈屏的视线追随着他,感叹道:“这上方城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井宁没有说话。他作为闻人暮晓的丈夫,妻子再进一步,就会顶掉陈屏的位子,可不好随便在这个话题上发表言论。
这时一个医护人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到陈屏的时候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陈部长,治疗还没结束您怎么就走了?好歹把针扎了呀!”
“我没事。”陈屏看她还要说话,无奈地笑了一下,“我谈完事情就马上回去,放心,这个节骨眼上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井干事,还有别的事吗?”
井宁看了眼他衣领上沾着的血迹,心里有了思量。陈屏消失的时间不长,看样子是待在了医疗区。他随即摇头,等到陈屏离开,他再将手机放回耳畔。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闻人去了哪里?
井宁的眼皮又开始跳,他蹙眉盯着陈屏离去的背影,心里有所怀疑,但陈屏表面上看去上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他紧接着又拨通了局里的电话,这才知道她去了浮林路56号。
“浮林路……”
井宁蓦地想到什么,急忙快步离开,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找到一个穿橙红色制服的,果断上前,“黎铮在哪儿?我有事找他。”
片刻后,井宁与黎铮隔着规则的分界线相见。两人无法靠近,为了不被旁人听到谈话内容,特意避开了人群。
井宁开门见山,“你是不是每年都会去浮林路56号?小景告诉我的。”
黎铮一秒钟的思考时间都不需要,便反问:“新的阵眼?”
井宁:“是有这个猜测,闻人带队过去了,但现在已经失联。”
因为冬游园内通讯全断,所以此时此刻,身为郝芳亲信的阎飞,获取信息的速度也已经比不上井宁了。黎铮只知道郝芳在查小方的事情,但不知道查到了浮林路去,如果浮林路是疑似阵眼的话,那么……
“它关联到的缝隙,有可能是亡灵集市。”
“亡灵集市?”
井宁虽不是搜救部的,但对于缝隙也是如数家珍,怎么记忆中却没有这个缝隙?黎铮也没跟他绕弯
,道:“亡灵集市在一十年前的那次活跃期就已经塌了,这一十年来再也没有出现过。缝隙大变,或许它会重新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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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容不得任何差错了。
黎铮:“因为它贩卖的是死在缝隙里的所有死者的遗物,而浮林路56号,是只有碑的衣冠冢。”
井宁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小方死的地方,则是最后留存着死者信息的地方。”
它们的核心都是,死者。
“多谢。”井宁急匆匆道谢,转身就要离开。黎铮却又叫住他,冰冷月色下,他还撑着一把透明的伞,除了衣服上的血迹无法擦除,连指甲缝都已经擦得干干净净,全身上下再无一丝不妥帖,甚至头发都变蓬松了。
“我这人记性好,二十年前虽然年纪还小,但在集市上碰见的人,到现在还记得。集市坍塌的时候,我的老师、陈屏、钟礼,都在现场。”
闻言,井宁心中微沉。
黎和平、陈屏、钟礼,都是气相局的老人了,能出现在缝隙里不奇怪。钟礼是巡查部的,网络部分的负责人,两人在局里的时候没少因为内奸问题互相试探,也是个老狐狸了。
井宁快速发问:“你怀疑谁?”
“你应该问,今晚过后,还有谁活着。”黎铮似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记忆,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亡灵集市可以换命,去得晚了,你老婆就不是你老婆了。”
井宁眼皮狂跳,转身就要走,却又被黎铮叫住。他按捺住内心的焦灼和想打人的冲动,耐心听黎铮说道:“钟礼的女朋友死在了亡灵集市。”
靠。文明礼貌如井宁,这会儿都想骂脏话了。女朋友,不是亲属,不会记录在档案里,而气相局的员工们,越是混到高层的,越是难以避免遇到亲友在缝隙里牺牲的结局,所以这种事在气相局很普遍。如果不是黎铮提起,井宁自己光看钟礼的资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这茬。
钟礼会有问题吗?
现在总部空虚,各部门几乎倾巢而出,连闻人都离开了。钟礼作为网络部分负责人,专门管线上的事情,理所当然地在那里留守,而郝芳作为局长,也坐镇大后方。如果钟礼有问题,那局长会不会有危险?
急切和担忧之下,井宁的思绪都乱了起来。
“你需要找几个会画符的人,带去浮林路,玄学可以救命。如果临时找不到人,就带闻人景。”黎铮的语速也开始加快,他刚才可不是故意卖关子,只是想起往事,心里难免不痛快。
“小景?”井宁听他连小景的名字都提起来了,再次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跟黎铮来往不多,但从儿子嘴里听到过他的名字无数次,他知道这位花园路的学长其实很护短,这紧要关头,如非必要,他不会轻易让小景涉险。
“那是他的妈妈。”黎铮沉静的目光盯着井宁,最后一
次提醒。井宁心神微怔,随即郑重点头,“我明白了。”
他再不敢耽搁半分,确定黎铮已经说完了话,转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在这一刻,他除了是气相局对策指挥部的井干事,也是丈夫,是父亲,脚步有些许乱,但跑得快极了。
黎铮撑着伞目送他离开,转身又找到了阎飞。
二分队的肖莛已经收到命令,随时准备离开,阎飞需要全盘接手冬游园事宜,这会儿正忙得一个头两个大。黎铮找上来,阎飞听完他的话,声音都开始岔气,“你说什么?”
黎铮:“还需要我再说一遍?”
阎飞:“如果你说的是人话的话,往陈屏身上泼鸡血,这也是你黎老板能想出来的事情?”
黎铮:“你不敢?”
阎飞:“这是敢不敢的问题吗?”
黎铮淡然、从容,且优雅。
阎飞脑门都在突突,他想不出来这人干嘛到现在还撑顶伞,跟他一比自己就像刚从垃圾堆里回来的,衣服都皱了特别埋汰。这会儿还要被支使着去给人泼鸡血,他堂堂气相局搜救队队长,是干这些事的人吗?
想归这么想,阎飞的表情却迅速冷静下来,问:“你在怀疑陈屏?泼鸡血有什么用?”
黎铮不咸不淡地回答:“你要找得到狗血也行,但上方城禁止杀狗。”
紧接着他又三言两语把浮林路的事情说了,成功地制止了阎飞翻白眼的不良行为。阎飞立刻正色,“鸡血跟亡灵集市有关?你不会说,当年的陈屏已经在集市上被换命了吧?”
黎铮反问:“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阎飞:“老子信了你的邪。你黎老板实力超群,为什么不自己去?而且小明就是后勤的,你找他要鸡血,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黎铮:“因为脏。”
短短二个字,差点酿成一桩惨案。
阎飞实在不理解黎铮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凭他一直在缝隙里行走,鲜少混迹人类社会吗?等这件事结束,他一定要套黎铮的麻袋把他揍一顿。
可现在不行,现在他还有用。
于是有用的黎老板,收了伞全身而退。他没急着去找男朋友抚慰自己因为想起往事而不太愉悦的心情,一路穿过人群,直奔楼顶。
楼顶的风景独好,风还大,吹得他衣衫猎猎。
极目远眺,城中各处好像都不太平。再看看时间,距离老师出发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不论如何,他也该到了。
可他还没有到,而同样距离颇远的气相局,瞧着灯火通明没什么异样,却不知平静下又藏着多少波澜。
楼下,燕月明还在中央广场忙碌。
黎铮远远地在人群中看见他的身影,哪怕看不清脸,但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这让黎铮的心情确实又好了些,抬手从风衣内袋里摸出一根小小的烟火一样的东西,点燃,放飞。
“咻——”
那东西一路扶摇直上,看着很小,但当它在夜空中绽开时,却犹如漫天星辰散落。所谓散会,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这烟花的名字就叫做:满天星。
城市的各个角落里,不少人在抬头遥望。冬游园里有,气相局里也有,还有那寂寥街头,刚从缝隙里出来的仲春、阙歌以及于青宴一行人,也看到了。
于青宴看起来已经没那么疯,眼神半是清明半是迷茫,抬头望着那散落星火,忽然欣喜地伸出手去接。
“好漂亮。”他说。
仲春若有所思地看向散会的话事人郑萍,问:“这是你们同伴的讯号?”
郑萍缓缓摇头,“不是。应该是花园路的黎老板。”
仲春想起黎铮与散会曾有多次私下交流,就不觉得奇怪了。黎铮虽然不喜欢耍心眼,但实际上心思极深。她继续问:“那这讯号代表什么意思?”
郑萍:“翻牌。”
“翻牌?”
“敌人图穷匕见,我方由暗转明。看来气相局可能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