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收站的垃圾桶是铝皮做的,银色的垃圾桶,大小刚好能容纳一个成年男子蹲在里面。但因为是金属材质,所以蹲在里面需要时刻小心,不能乱动,否则就会发出声响。
燕月明把小金斧子抱在怀里以免磕碰到垃圾桶内壁,并努力地调整呼吸,免得自己过于紧张。
从外面的声音判断,回收站的工作人员已经进来了,正在从他的那辆小三轮上卸货下来。他的动作并不快,手里的动作很重,从脚步声来判断,一只脚重,一只脚轻,他很有可能是脚受了伤,或者干脆是个瘸子。
很快,卸货的声音没有了,三轮车链带着轮子转动的声音响起,工作人员似乎把车停到了距离燕月明不远处的墙边。刹车的把手摁下时,出现了明显的摩擦的声音,应该是车子老旧、生锈了。
屋里紧接着又响起烧水壶的声音。
椅子被拖拽,他坐了下来。期间又有细碎的声音响起,是些倒水之类的小动作,听起来没什么参考价值,但燕月明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很快,泡面的香味霸道袭来。哪怕隔着铝皮垃圾桶,燕月明还是能闻到那股味道,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奇怪,他明明吃饱了饭才从旅馆出来的,这么快就饿了吗?他是在小镇里经历了一场消耗体力的长跑不假,外面天冷,前有风雪后有雷雨,如果此时来一碗热汤肯定再好不过……
不,不对。
燕月明又在心里暗暗摇头,是他被困在这一个小小的垃圾桶里,四肢无法舒展,感官被无限放大了。
不要被感官俘虏,小明,你现在只是一个垃圾。
燕月明就这么给自己洗脑,蓦地,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迅速分辨,而后眸光微亮,这是听筒被拿起来的声音!
虽然只是很小的一声,但他可以确定,因为那听筒被拿起来后,又很快被放下。紧接着男人站起来,似乎走到了某个杂物箱前,开始翻找东西。
那些东西应该是金属做的,碰撞在一起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不过片刻,男人打开门出去了。
风拍打着门,发出巨大声响。雨声变得更加清晰,而男人的脚步渐远,燕月明数了好几个数都没听见他回来,心跳不由加快。
再等等。
别冲动,再等等。
三。
二。
一。
燕月明悄悄顶开垃圾桶的盖子,往外看了一眼。隔壁的闻人景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两人对视一眼,小声交流。
闻人景:“他拿了工具出去?”
燕月明:“抢修?”
两人的目光又齐齐落在靠近门口的电话上,眼睛里有同样的光芒在闪烁。那些金属叮当的声音,实在很像是扳手之类的工具,而这间小平房里本来就有这些东西,还很多。
结合他们听到的声音,可以推测出男人的行动轨迹——他也许是要拨打什么电话,拿起听筒,却发现打不出去,于是他起身,去找工具,出门抢修。
这动作熟门熟路,没有丝毫迟疑,可见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也就是说,他很大概率是可以把电话修好的。
他修好了,再回来,则需要时间。
他们可以趁这段时间,把这通电话打出去。
当然,前提是他们不会被发现。
这时赵申也探出头来了,他跟燕月明两人没有足够的默契,也无法短时间内跟上他们的思路,但好在他很有抱大腿的觉悟,他们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闻人景把手往前一挥:GO!
燕月明立刻从垃圾桶里钻出去,赵申也赶紧跟上。他们都很小心,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而有了雨声的遮挡,些微的声响是很容易被忽略的。
三人猫着腰前进,闻人景迅速蹿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发现了外面架起来的梯子。梯子还未被完全打湿,显然是刚放上去不久。他立刻回头比了个向上的手势,这一回,连赵申都看懂了。
但这就麻烦了,人在房顶,那么他下来所需的时间很短。他们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打完这个电话,并成功隐藏吗?
赵申别的不会,出点蹩脚主意还是可以的,他比了个向上攀爬的姿势,然后又做了个恶狠狠的推倒的动作,再比了个大拇指。
燕月明瞬间懂了,他是要把梯子推了,让那人下不来。
闻人景又拍了拍自己的腿,很显然,他也听出了男人腿脚不便的事实。如果这个工作人员没有被赋予什么特异功能,在跛脚又没有梯子的前提下,推翻梯子的行为可以大大拖延时间。
燕月明眼珠子一转,指指闻人景,又指指电话。
指指赵申,再指指门口。
最后指向自己,做了个恶狠狠的推倒的动作,再比一个OK。
PLANA:闻人景打电话,赵申守门,燕月明推梯子。
燕月明这样安排,有自己的道理。首先打电话必须由闻人景来,他知道电话号码,且跟苏洄之和闻人副部长都熟。其次,赵申的状态比自己要差,那么推梯子的重任肯定由自己来比较稳妥。
闻人景满脸严肃,两根手指比了个逃跑的手势,再把手一摊。
这大概是在问,打完电话之后,是否立刻逃跑。燕月明想起黎铮的叮嘱,他让他们轻易不要走进雨中,要等他来接。可在工作人员已经回来的情况下,他们一旦打出那个电话,真的很难不被发现,届时就算躲进垃圾桶里,燕月明也怕于事无补。
更何况,那个早前跟女朋友吵架,最终钻进了垃圾桶里的男人,到现在也没有声响传来,不知道怎么样了。
要是他们一直待在垃圾桶里,而黎铮迟迟不来,会发生什么?他不敢多想,多想就容易害怕。
思及此,他又想到昨天那场突如其来的风雪。
缝隙里正在发生变化,这是肯定的,风雪邪性,这场雷雨也邪性。如果还是在寂静街区,他必定会听学长的话,哪儿也不去,乖乖等他来接,但现在呢?
情况已然发生变化。
一味的等待或许已经行不通了。
燕月明不由望向了堆叠着杂物的角落,那里藏着他们在商店买的四件雨衣。看到他这个动作,闻人景就已经明白了他的选择。
他看向赵申,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压低声音问:“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现在就回到垃圾桶里,什么都不要管。如果我们一切顺利,就会回来找你。或者,你跟我们——”
赵申不等他说完,连忙回答:“我跟你们走。”
三言两语间,他们就做出了决定。这个速度很快,快得燕月明心跳有点失衡,还有一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紧迫感,以及对未来的无尽恐惧,但唯独没有后退。
他们买了四件雨衣,其中一件是学长的。
他想给学长送雨衣。
蓦地,头顶传来脚踩中瓦片的声音。那声音被雨声淹没,非常不起眼,但对于此时此刻感官被无限放大,一点小动静都能让他惊到的燕月明来说,足够了。
三个臭皮匠立马开始行动,先找出雨衣穿上,最后剩下的那件则被燕月明塞在怀里,用皮带捆住以免掉落。穿好衣服,闻人景又看向了停在房间内的三轮车。
赵申正着急自己好像一点忙都帮不上,连忙指了指自己。燕月明便凑过去跟他小声商量,而闻人景则回到电话旁,屏息以待。
等待令人焦灼,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折磨。而这一次,幸运女神没有眷顾他们。
工作人员出去时,开了半扇门,没有关上。风雨飘进来,打湿了门口的地面,蓦地,一阵强风吹来,把货架上的一个东西吹落在地。
它有着橙红色的外表,圆溜溜地,朝着他们滚过去。
柿子!
哪来的柿子,他们刚才怎么没有发现?
赵申瞪大了眼睛,控制不住地想要叫出声来,又赶紧捂住嘴巴。燕月明也小脸一白,动作僵硬,但他的僵硬并不影响他冲出去,上前一步捡起柿子,飞快地蹿出门去。
当捡起柿子的那一刻,熟悉的阴冷感觉如附骨之疽,再次爬上燕月明的后颈。他哭丧起脸,但丝毫也不敢停。
闻人景比他更紧张,他说好了要保护学弟的,可他不能离开电话前,只能看着燕月明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黎学长的规则上说了,要把柿子扔到房顶。
去他妈的房顶!
闻人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而就在这时,电话终于通了。他连忙将心里倒背如流的那串电话拨出。
“嘟——嘟——”
接啊,快接!
闻人景急得差点要念咒了,默数十声没有人接,立刻换号码再打。他了解自己的妈妈,如果十声之内没有接,那必定是不方便接,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打通的。
那就打给苏洄之。
与此同时,燕月明已经奋力将柿子扔上了房顶。柿子重重砸在瓦片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表皮破开,橙红色的汁液被大雨迅速冲刷。
房顶上的工作人员仍然穿着红色的雨衣,他正要下来,听到声音转头看去,就看到了那颗砸烂了的柿子。
燕月明趁他的注意力还在柿子上,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用力地推开了梯子。梯子倒地的刹那,燕月明和那名工作人员对上了眼,而房里的电话,也终于通了。
“我是闻人景,什么都别问,听我说。缝隙有变,我现在在橙红小镇……”闻人景的声音仿佛开了二倍速。
所有人的动作都像是开了二倍速。
赵申推出了三轮车,看了闻人景一眼,在他催促的目光中直接冲出门去。坐上车凳,踩着脚蹬,那蓄势待发的样子像是要去参加三轮车越野大赛。
燕月明在往房顶上扔东西,企图阻止那个工作人员从上面跳下来。刚开始,他确实给工作人员造成了一定的困扰,因为燕月明的攻击方式就是俗称的——乱扔。
回收站里杂物多,他逮着什么扔什么,不求准头多高,只求快。可以他的力气,想要扔多重的东西是不可能的,因此工作人员挨了几下,就不动了。
“啪。”一个破旧的网球扔在他身上,丝毫没有造成多大的攻击,便落在房顶,从房顶滚落,又滴溜溜滚回燕月明脚边。
大雨飘摇,打在燕月明的脸上,冰冷极了。
仿佛无情的嘲讽。
下一秒,工作人员直接从房顶上跳下来。他虽然是个跛脚,但小平房本身不高,跳下来之后身体晃了晃,竟毫发无伤。
只是有一点,他愤怒地看着燕月明,嘴巴张着,只能勉强发出“啊啊”的声音,竟是个哑巴。
此时仍是下午,但大雨来袭,乌云密布,不是黑夜胜似黑夜。男人穿着红色的雨衣,拿着扳手,鹰钩鼻、跛脚、哑巴,活像影视剧里的变态杀人魔。
小明哪怕有了小金斧,也只是小明而已,哪里敢上冲去跟人家搏斗呢?
当然是选择战术游走了。
回收站里杂物多,障碍物也就多,反而方便了燕月明。他瞅见旁边堆放着的铁架子,回想起影视剧里的打斗场景,灵机一动,便用力将它们推倒。
铁架子哐当倒下,成功阻挠了工作人员的脚步。
燕月明可算是找到了方法,更别说还有赵申从旁协助。他还得守着三轮车呢,所以也没贸然上前,顺手抄起旁边的扫帚就朝工作人员扔过去,“看招!”
工作人员被砸中了脑袋,愤怒地要回头去找赵申的麻烦,那厢,燕月明又来了。
一个小院,两个战斗力只有5的菜鸡,愣是和工作人员打得有来有回。
天空一道惊雷,异变陡生。混乱之中,小院里的垃圾桶也如同多米诺骨牌倒了一地。那个跟女朋友吵架的男人骨碌碌从里面滚出来,雨水和泥水滚了一身,刚抬头,就看到工作人员挥舞着扳手朝他砸来。
男人登时大怒:“我是垃圾!垃圾!我已经自己进去了,为什么还要来打扫!”
工作人员哪里会跟他废话,因为他根本也不会说话,一扳手下去,血溅当场。男人软软倒下,又被他一把抓起,塞回了垃圾桶里。
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里。燕月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句话。
垃圾桶里确实安全,可以作为临时避难所,但进去了就不好出来了。出来了,绝对不能被工作人员看到。
可他已经看到了。
工作人员阴鸷的目光,迅速锁定燕月明。他看起来很恼怒,一只手拿着染血的扳手,一只手又拿起了掉落的扫帚,誓要铲除这个擅自乱跑的大垃圾。
“卧槽!”赵申看到那扫帚被他舞得虎虎生风,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把心一横,蹬着三轮车冲出去,“快上车!”
与此同时,闻人景终于讲完了电话,如同一阵小旋风从小平房里刮出来。
他一出来,就看到了工作人员和他扳手上滴落的血。瞳孔骤缩,迅速改道,掉头冲向院墙处,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杂物堆,借力翻上院墙。
燕月明也迅速爬上三轮,赵申在前面卖力蹬车,他就在后头挥舞小金斧。
“铛!”
小金斧架住了扳手,巨大的撞击的力道震得燕月明手臂发麻。他近距离看到工作人员那双阴鸷的眼睛,像是灵魂被钉穿一般,条件反射似地一脚蹬出。
眼见工作人员被他踹得后退一步,燕月明也不敢放松,回头喊道:“快骑!”
赵申已经很卖力了,那三轮车被他蹬得都快冒火星了。车子以势如破竹之势冲出回收站大门,又神龙摆尾般地转向,迅速驶过院墙,堪堪接住了从院墙上跳下的闻人景。
“呼……”闻人景刚松了一口气,就看到了燕月明的惊恐目光。
他回头,只见工作人员还追在后头呢。一把扳手,一把扫帚,一袭红雨衣,哪怕跛着脚,速度不够快,依旧顽强地在追杀他们。
救命。
闻人景和燕月明一左一右按住赵申的肩膀给他打气,“加油,你可以的!”
另一边,气相局播音部。
苏洄之坐在熟悉的播音台前,放下手机,给导播室打了个手势,一边让人过来拷贝刚才的通话录音,一边继续用最完美的声音,做电台广播。
《气相预报》还是开了天窗,监测部费劲心力监测出来的规则,仍然模糊不可用。但《气相预报》无法准时播出,《气相电台》上线了。
当主播苏洄之那磁性优雅,仿佛无论何时都能安抚人心的声音在电台里出现时,上方城的人们,就能从慌乱中恢复镇定。
“各位亲爱的听众朋友们,欢迎收听气相电台。”
“我是主播苏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