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银瓶在临潼关这几天,起先不吃不喝,以此反抗晏行云。
后晏行云命人将她绑起来,强行喂粥,她无法不喝。萧银瓶狠狠将粥吐在晏行云脸上,骂道:“真难喝!”
晏行云的好脾气也快被萧银瓶消耗殆尽,他威胁道:“二小姐不要不识好歹。”
萧银瓶理也不理他。
在落到蓟军手中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也能变得这般刚烈。一旦豁出去了,竟是觉得这般才更痛快些。
三日后,越军再度兵临临潼关下。
萧银瓶因三天未进多少食物,容颜憔悴,晏行云认为不必再捆绑她,反正她也没力气,便直接将人押到城楼上。
然而令晏行云没想到的是,他刚要对萧钰喊话,就见迎面什么东西急速飞来。
那东西如箭一般,笔直冲向晏行云面门。晏行云本能一惊,来不及躲闪,被那东西逼到近处。忽然只听衣袖划破之声,剧痛自胳膊传来,强大的冲击力伴随温热的羽毛糊到晏行云脸上。
晏行云不由惨叫一声,趔趄两步,这才看清袭击自己的是一只海东青!
萧钰豢养海东青之事,晏行云有所耳闻,当下就明白这是萧钰指挥的!他忙下令众将领赶紧驱逐海东青,然则海东青乃猛禽,灵活又迅捷,哪是武将们手忙脚乱便能驱逐的?
众将士持械乱挥,又唯恐伤到自己人,不敢幅度过大,束手束脚。却又因此顾不上萧银瓶。
本站在萧银瓶身边的主将与晏行云,都被海东青冲撞到城楼另一端。
晏行云预感不好,张口要说话,哪料就在此时,忽的看见一侧山腰上有银光闪闪之物。
那银光刺痛他双眼,他一愣,猛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那是箭!是锋利的箭头!
不等他看清执弓箭之人是谁,那支箭便急射而来。
下一瞬,晏行云身边的主将中箭倒地,当场毙命!
这突来的一箭,让城楼上所有将士骤然明白,将士们喊道:“当心来矢!”
海东青蓦然腾起,这一瞬再度两箭射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两名副将性命!
一侧山腰上,连出三箭的夏侯阕眼也不眨,迅速搭上第四支箭,瞄准下一个目标。
他弹指放箭后,快速瞥了对面山腰上的吴琪一眼。
昨夜,吴琪与夏侯阕分别带人,偷偷爬到山腰隐伏,只待海东青扑向城楼这一刻,二人便左右射箭,突袭城楼上的蓟军。
夏侯阕已一箭当先射死主将,蓟军士气大减。
吴琪搭箭上弓,瞄准一名副将。这一刻,她的手在抖。
从这里到城楼,射程极远,非天狼吞日与月神穿云所不能射。
因着距离遥远,宽阔的城楼在吴琪眼下便缩小为方寸之地。要将箭射中这方寸之地里的活动目标,还要小心别误伤萧银瓶,纵是吴琪再决绝,临到头来,也紧张的心脏狂跳双手发抖。
没事的,她能做到,没那么难的。
王上和夏侯阕都相信她能做到,她也一定要做到的!
手上狠狠一用力,止住颤动。吴琪看了夏侯阕一眼,脑中飞速掠过他教给她的全部要点。
角度、手指的落点、双手的力道、准心……
她一一调整,头脑越发的清醒,心也不由自主镇定下来。
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只想着如何将这数月所学发挥到极致。
她仿佛进入忘我的境地,周遭一切声响被过滤,眼中只能看见她的目标。
终于,一箭射出。
在箭矢离弦那一刻,吴琪死死盯着她的目标。
只一瞬之间,那人胸口中箭,倒地而亡!
吴琪双眼蓦地睁大,刹那,一股无与伦比的激动和喜悦填满她整个胸腔。
她射中了!
对面飞箭如雨,夏侯阕将离萧银瓶较近的将士一一射杀,将较远的留给吴琪。
吴琪立马继续搭箭,她没问题的,她能变得与夏侯阕一般!
城楼下,萧钰早已借着蓟军的注意力被夏侯阕和吴琪吸引,吩咐自己的暗哨悄悄沿着两侧山壁,攀爬至城楼。
越军持续击鼓,海东青再度猛攻。鼓声和海东青乱飞的羽毛,影响了城楼上将士们的听觉和视觉。当他们注意到萧钰的暗哨攀上城楼时,为时已晚!
两名暗哨将萧银瓶一坐一右护住,另有两名暗哨从城楼上跃下,落到城门里侧。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将控制城门的士卒干翻在地,然后拉起城门!
晏行云已觉不妙,喊道:“快杀了那两人!”
立刻有士卒要去下楼杀人,然则他们还未能进入楼梯间,便死在夏侯阕和吴琪箭下。
此刻的吴琪仿佛处在另一重境界里,欢欣激动之情鼓舞了她的斗志,燃烧起她的战魂。
她的双眼仿佛化作鹰隼般犀利,平稳的双手一箭又一箭,每一箭都发挥到极致,每一箭都射中目标!
让她吃尽苦头、无比倔强的月神穿云,值此一刻,却完全被她驾驭着。
不,是与她合二为一!
两人的箭越射越快,天狼吞日与月神穿云,珠联璧合,日月齐光。
城楼上萧银瓶在暗哨的保护下,毫发无伤。某一瞬间她转眸,正好对上萧钰的视线。
萧银瓶双目模糊,低声道:“大哥……”
蓟军从主将被射死起,士气就已先矮下去。晏行云心中大叫失策,萧钰此人太是出其不意,自己应该想得再全面些,再多做些准备……
“晏先生小心!”
一个失神间,一支箭朝晏行云面门射来,是吴琪所射。
一名小将以身为盾,扑上来推开晏行云,将他推到另外几个将领身边,“快!护晏先生逃走!临潼关要失守——”话未能说完,便因箭中要害,失去生命。
吴琪眼也不眨,继续搭箭。
最终,晏行云在一队士卒的掩护下,终于逃出生天,狼狈而去。
萧钰的暗哨打开城门,迎大军进入。
在晏行云逃跑、城门被打开之际,余下的所有蓟军都丧失斗志,相继投降。
萧钰示意手下去料理这些事情,他忙带着萧妙磬去接萧银瓶。
“大哥!”
萧银瓶被暗哨扶着下了城楼。
她这几天没怎么吃饭,连下楼都没什么力气。萧钰张开手接了她一下,她倒进萧钰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这些日子的宁死不屈,那一根绷了好多天的弦,终于啪的一声断裂。
萧银瓶哭得好像个迷路多日终于重回亲人身边的孩子,天昏地暗,泪水怎么都停不下来。
“是为兄来得晚了,让你受这遭委屈。”萧钰心疼不已,不断拍着萧银瓶,任由衣襟被她的泪水湿透。
萧银瓶猛地又放开萧钰,投入萧妙磬怀里,“大嫂,我好怕!我真的害怕死了!呜呜呜……”
萧妙磬拥紧萧银瓶,一手安抚的拍打她的后背,柔声道:“没事了,银瓶,你回家了,都没事了。”
萧银瓶嚎啕,身子一抽一抽,忽然她看见吴纪,他走到他们近旁,正在瞧着她。
吴纪眼里蕴含种种情绪,有庆幸,有自责,有欣喜,有心疼。
萧银瓶从萧妙磬怀里抬起头来,转身朝吴纪扑去,不管不顾的就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继续哇哇大哭。
吴纪全身一僵,想推开萧银瓶,却在动了一半时顿住,又慢慢收回动作。他抬起左手,也学着萧妙磬方才的样子,拍打萧银瓶的后背。
除了对吴琪,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抱着安抚别的女子。他的动作僵硬,但眼神却变得更心疼。
同一块土地上,除了萧银瓶在哭,吴琪也在哭。
吴琪率着她的人从山腰上下来,她紧紧握着月神穿云,整个人连着弓都在颤抖。
她是喜极而泣。
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
和昔年的吴纪一样,和夏侯阕一样,箭无虚发,全部命中。
她能感觉到月神穿云在她手里终于拥有全部的生命,与她的生命相连,化作她的一部分。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涌来,她想到在徐州战场上英勇牺牲的父亲,想到为保护萧绎而断了右臂的哥哥,想到从前那些与他们兄妹一起出生入死却一个个死在沙场的兄弟姐妹。
她想到风骨凛凛的吴家一门,在父亲陨落兄长不济后的凋零。
而今日,这张倒塌的门楣,终于在她手中重新立起来了!
父亲,哥哥,你们无法再做的,敏晶替你们做到了!
吴琪哭得不能自已,她跌跌撞撞冲到城楼前,看见手持天狼吞日的夏侯阕。
那赤红色的弓犹如炽烈的日光,与她幽蓝色的月神穿云交相辉映。
是他教会她拉动月神穿云,是他引领她走到今日。
若无他夏侯阕,便无今日之敏晶。
“夏侯阕,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吴琪含泪扑过去,向着夏侯阕。
她太激动,太欣喜,在夏侯阕看来行为简直是疯狂了,居然直接撞到他身上。
他高大,她娇小,这么一撞过来,直接撞入他胸口。夏侯阕“咝”了声,又不好推开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只好一手拎着弓,一手环住吴琪的腰,嘴上喝道:“喂!你注意点行不?”
接着他就发现他这话说了也是白说,吴琪根本听不进去,只一味抱着他哭个不停。
“我终于能驾驭月神穿云了,和家兄一样,谢谢你,真的谢谢……”
夏侯阕想说“别哭了,简直魔音贯耳”,然而话到嘴边,瞧着吴琪此刻热泪扑簌的模样,居然怎么也说不出口。
夏侯阕只好把话收回去,不耐道:“行了行了,赶紧翻篇吧,这么多人看着,你适可而止。”
这回吴琪听话了,夏侯阕松开她,她退后两步,提着月神穿云向他行了福身礼,“夏侯将军,谢谢。”
“行了,去会合王上和公主吧。”夏侯阕一摆手,率先转身向城里走去。
吴琪紧随其后。
夏侯阕斜眼瞟了下吴琪,又瞟向城里背对他的吴纪。吴纪正被萧银瓶缠着,一时没注意这边。
夏侯阕忽然就想,幸亏吴纪没看过来,不然以吴纪的脾气,怕是要冲过来给他一拳,赖他占他宝贝妹妹的便宜。
等会儿,不对!明明是吴纪的宝贝妹妹占他便宜不是吗?他在这里心虚个什么劲儿?
他和吴纪从前就是盛名不相上下,如今吴纪又断臂,怎么他还怕吴纪不成?
夏侯阕想着想着,不由嗤道:“啧,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吴琪以袖拭泪,接话道:“这段时日给你添麻烦了,抱歉。”
夏侯阕刺她一句:“我没说你!”
吴琪道:“这里除我之外,还有添音和二小姐是女人。你说的不是我,便是她们了?敢不敢去王上面前说?”
夏侯阕只觉得这对话没头没尾的,偏偏还将他肺里塞了口闷气,上不去下不来。
什么玩意儿啊!
得,女人惹不起,他怕了还不行么?
这时,萧妙磬忽道:“银瓶,你的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