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银瓶做梦都没想到,出去采药竟会遇到蓟军,就这么打起来。
这队蓟军像是专程冲她而来,她不知道萧妙磬和萧麒的两支队伍,有没有也被蓟军盯上。
这支蓟军足有四百人,而萧银瓶他们只有两百人。士卒们一边撤退,还要一边掩护萧银瓶、萧麟和军医们。
伤亡惨重。
萧银瓶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人为了保护她而战死,他们的血将草地染红。她脸色煞白,萧麟牵着她的手,将她牢牢护着。
后来萧麟也受伤了,两人的手分开。萧麟目眦尽裂,看见萧银瓶被捉住。
蓟军们本想连萧麟一起捉了,奈何余下的士卒们不要命般的抵抗,硬是护着萧麟逃出生天。
萧银瓶则被他们捆绑住,一路带到临潼关。
这是萧银瓶最为绝望害怕的一日了,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是越王的妹妹,蓟军会怎么对她?把她杀了?拿她要挟大哥?还是会如何?
她怕的哭都哭不出来。
直到她被解除绳子,安置在某间雅室里,她蓦地掉下眼泪,等待接下来的命运。
房门被推开,一人走进,在门口处不紧不慢的换了软绸鞋子,方才踩上木地板,来到萧银瓶面前。
萧银瓶看着他,双眼不由睁大,“晏行云……”
她是见过晏行云的,就在章诏来建业向萧妙磬下聘那次。萧银瓶知道晏行云是章诏的心腹,在宁生殿大宴上难免多看几眼。
“二小姐受惊了。”儒雅的谋臣,神清气爽坐于萧银瓶对面,脸上是无害的笑容,语气充满安抚,“士卒鲁莽,竟将二小姐绑来,在下已惩罚过他们。二小姐不要怕,你是贵客,临潼关上下不会对你做什么。”
这时有婢女过来上茶,晏行云为萧银瓶斟茶,“这是在下要人上来的蒙顶石花,不知二小姐喜不喜这口味,如若不喜尽管告诉在下,在下教她们去换。稍后还会有些吃食送来,二小姐什么都不必担心。”
如此安抚的言词,令人如沐春风的态度,若放在平时,定能让人顿生好感和安心。
但萧银瓶却心里更发毛。
她这两年也在成长,又被萧妙磬影响着放宽眼界,早不是傻乎乎的闺阁少女。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道理她懂!何况晏行云是章诏的心腹,他抓她来定是要对大哥不利!
他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萧银瓶警惕的看着晏行云,“你有话直说,别搞这一套!”至于晏行云给她倒的茶,她更不敢喝,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添什么?
晏行云却是不在意的笑笑,自己端起茶饮下两口。他放下茶杯道:“二小姐就这么着急吗?”
萧银瓶满眼防备盯着他。
晏行云笑道:“好吧,其实在下请二小姐前来,确有些事需要二小姐帮忙。听闻二小姐的书法乃建业一绝,在下在洛阳都时有听闻,还有幸在洛阳见到二小姐一张书法拓本。”
书法独树一帜,这是萧银瓶这些年自诩唯一胜过萧妙磬的地方,萧绎更是对她的书法赞不绝口,时常拿来赏赐功臣。
“陛下如今已登基为帝,处中国以治万邦,当天下归一。可越王却不愿放下武器,依旧令战火绵延,百姓涂炭。在下相信二小姐是明大义之人,该明白越王与朝廷作对是倒行逆施之举,若仍不悔改,将留千古骂名。所以,在下请二小姐亲手书写一纸文书,宣扬大义,劝越王早日归降朝廷。”
萧银瓶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定格为气恼,“明明章诏才是倒行逆施!名不正言不顺的篡位,还想灭我江东和荆州!”猛地又想到什么,“让我写文书,之后你拿去拓印无数张发往各地,让百姓全都被你洗脑,硬要把我大哥打成逆贼是不?!”
萧银瓶横眉怒目道:“你休想!我才不会写!”
晏行云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二小姐最好还是听话些,不然,怕是要遭罪受。”
萧银瓶心里怕极了,却知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服软,她强撑着摆出厉色,“反正我就是不写!大哥知道我落在你们手里,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只怕是越王投鼠忌器,为你的安全着想,反不敢轻举妄动。”
“你……”萧银瓶手心里已捏了一层冰冷细汗。
很快晏行云就命人铺纸研墨,还命人送上一张萧银瓶从前写过的书法拓本。
萧银瓶不意外自己的书法拓本会落在晏行云手里,晏行云看她一眼,说:“二小姐暂不想写,那就先令人模仿你的笔迹,若能写出与你相似的字迹,倒也不必二小姐亲自着手。”
他说完就传来数十名擅长模仿笔迹之人。
这些人是晏行云在来到临潼关后,以最快速度收集到的。能让萧银瓶亲自写自是最好,若不行,便要临摹的几乎一模一样才好。
萧银瓶的字迹极有辨识度,天下不少人见过。
若百姓看到萧钰的亲妹妹亲自出来驳斥劝降他,萧氏可还能凝聚到那么多民心吗?
这数十名模仿者立刻开始模仿。
晏行云就在一旁看着他们。
安静的房间里,只闻毛笔曲折横行的沙沙声,像是化作看不见的手扼住萧银瓶的脖子,她紧张的连呼吸都不畅。
她最引以为傲的书法,到头来却要带给萧氏重大打击吗?
她又急又怕,几乎要扑上去撕了他们的纸!
可这时,她听见其中一名模仿者道:“晏先生,她……她这字,草民模仿不出来。”
萧银瓶一愣。
晏行云眯了眯眼,“再试试看?”
却又有一人道:“草民也模仿不出,实在是……草民也算仿写的好手,然而萧二小姐这手迹……”
“风格太过独特,横竖撇捺均不走寻常之路,构成一体却又秀美万分,且……”第三名模仿者的话还没说完,第四名模仿者、第五名、第六名又纷纷开始说话。
所有人表达的意思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们居然都模仿不了萧银瓶的字迹。
她字迹太过独特!且很多地方都不遵循大众书法的规则,这导致模仿极难!
非要模仿也不是不行,但短时间内定不十分像,怎么也要花十天半月。
随着模仿者一个个败下阵来,晏行云的脸色不复初时温和,略转黑沉。
萧银瓶也愣愣的,蓦地却又松一口气,冷冷笑出来。
她从小埋怨父亲和大哥偏心,没少生萧妙磬的气,每每生气了就钻研书法,专门剑走偏锋的写,偏是不按照传统的书法规则。
这是唯一能让她在萧妙磬面前长脸的技艺,没想到会有今日种种!
看着模仿者们写不出,萧银瓶甚解气,可转念就倒吸一口气。
完了,这下晏行云定会逼她亲自写!
这念头一浮现,晏行云就喊人进来,道:“为萧二小姐铺纸磨墨,请她书写!”
不!
萧银瓶在心中大喊。
模仿者们退下去,侍婢重新铺纸磨墨。接着就有几个士卒进来,强拽着萧银瓶至桌案前,把她按住,逼她拿笔写。
萧银瓶挣扎,他们便拔剑。一看见剑刃,萧银瓶吓得魂不附体,连连颤抖。
侍婢将蘸好墨汁的笔放在萧银瓶手里,说道:“请二小姐动笔。”
晏行云在旁摆上一张文书,“这是二小姐该写的内容,照着誊抄即可。”
萧银瓶瘫倒在案前,仰头冷笑:“晏先生,你真无耻!”
晏行云道:“在下所做全是为陛下与百姓,二小姐请快些写,否则……”
不,她不会写的。
大哥好不容易打到长安,正是对垒的关键期,决不能因她一纸文书而腹背受敌!
她看着直指她的剑尖,恐惧之余,却无比清醒的忆起萧绎的音容笑貌。
从小爹就教育她,萧家儿女当以大局为重,当刚烈不惧死,当宁折不弯。
不知怎的,被逼到绝境时,萧银瓶忽的涌现一股莫大勇气。
萧妙磬没少说她心思狭隘,和萧妙磬、萧令致相比,她是最没用的。
可她也是萧家的女儿,流着萧家宁折不弯的血。
她也能做到绝不给萧家拖后腿!
“给我一把刀,这笔太长,拿着不舒服。”萧银瓶开口。
侍婢在晏行云的示意下,递给萧银瓶一把小刀。
“多谢。”
萧银瓶左手持小刀,右手持笔,眼看要削笔杆。
可谁也没想到,她蓦然扬起左手,咬牙将刀刃刺进右手掌心!
狠狠刺穿!
疼!!
萧银瓶顿时泪流满面,右手鲜血如注,喷溅的血顿时淋湿雪白的宣纸,更将离她最近的晏行云喷了一脸。
这一刻晏行云惊得愣住。
侍婢因见血而尖叫出声,士卒们亦慌乱大惊。
萧银瓶疼得右手坠下,穿掌而过的刀刃掉落在地,又带起一片血珠子。
她用左手捂着鲜红的右手,明明痛极,却离奇的感受到一股宁为玉碎的痛快。
“我说了我不写!你们这帮不要脸的家伙,我看能把我怎么样!”
晏行云后退一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被萧银瓶的眼神气势凛住,一时不由心下打鼓。
他有些失态道:“快些收拾……快!请军医来,快去!”
众人手忙脚乱立刻去做,萧银瓶的手还在沥沥滴血,她大口喘着粗气,“看见你这失态的样子,好令人开心!你们不会赢的,我大哥一定会教训你们!”她又痴痴笑起,“大嫂,我不是心思狭隘的人,我和你还有大姐是一样的……”
这时一士卒道:“晏先生,既然她如此不肯配合,那便用她做人质逼退萧钰吧!本来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依我看,就先砍掉她一根小指,给萧钰送去!”
萧银瓶凄身一抖,又狠狠笑着怒视他。士卒被这目光冰得一哆嗦,竟也后退一步。
晏行云道:“不妥!越王是什么样的人?若激怒他,即便他暂时不能将我们如何,后果也不堪设想!”
士卒道:“您就这么害怕越王?”
晏行云道:“亲人乃越王之逆鳞,若用二小姐去要挟他也罢,越王定投鼠忌器。可若拿她断指威胁,焉知不会适得其反,逼疯越王?”
“那该当如何?”
“没事,只要我们有二小姐在手,越王就无法强攻临潼关。拖得时间长了,越军粮草耗尽,便不得不退,届时我们乘胜追击,便能将越军占领我们的城池都夺回来。”
看着两人一来一往,萧银瓶桀桀冷笑:“亏大哥还说你是颍川名士,原来就这点出息!”
军医匆匆到来,晏行云擦掉脸上的血,道:“给二小姐包扎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