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军的到来,缓解了陈仓巨大的压力。
他们从南城门入,屯兵陈仓内外。
在这里,萧妙磬见到了阔别近半年的吴琪。
“敏晶。”萧妙磬忙迎上去,和吴琪互相执手。
这半年来萧妙磬变得愈发水嫩丰盈,除却纯然剔透的风姿,还多了那么点成熟温婉的韵致。可吴琪却沾染了边城的战火风霜,多日死守城关令她精神紧绷,明明憔悴万分,却硬是要洗把脸继续提着剑奋战。
这让萧妙磬心里酸酸的,敏晶从小到大就没有过过几天正常女子的生活,如今更要以她娇小的身躯,为越国铸起坚固防线。
吴琪握着萧妙磬的手,明明疲惫,却因援军的到来而激动不已,“添音,你也来了,何必到这里来受苦。”
萧妙磬道:“你和江东儿郎都在这里浴血奋战,我也能来的,和你们一起。”
吴琪眼下青黑,瞳底却焕发神采,“我是武将,拼死抗敌是我的职责,你却……”
萧妙磬摇摇头,“我是大邺的公主,是江东的女主人,守护家国、清除逆贼也是我的职责。”
“添音……”
有温情染了吴琪的双眸,不由将萧妙磬的手握得更紧。这时吴琪忽然看见萧钰与一众人走来。当瞧见萧钰不必再坐轮椅,吴琪怔了一下,尔后热泪盈眶。
“王上。”她快步迎来,跪倒在地。
萧钰忙双手托起吴琪,“快起来,你们辛苦了。”
“不辛苦,这是我们该做的。”吴琪说道,“比起我,夏侯将军才是更辛苦。若无他在,我一个人都不知能不能守得住这陈仓。”
萧妙磬相信若是只吴琪一人,也定能守住陈仓。他们江东女儿宁死不屈,宁折不弯,哪怕死也不会向逆贼章诏投降。但吴琪此言显然说明,夏侯阕用了多大的力量在守城。若无他,陈仓怕要损失得更厉害。
正说到夏侯阕,就见他前来迎接萧钰。
夏侯阕拎着天狼吞日,向萧钰行了一礼。他铠甲上还沾着血,是新鲜的。站在萧钰身边的萧银瓶见了,吓得低呼出来,下意识就往吴纪怀里钻。
吴纪扶了萧银瓶一下。
夏侯阕转眸向萧银瓶道:“吓着二小姐了。”
吴琪眼神一变,“你为何身上沾血?是城里又混进细作了?”
“是,刚揪出了三个,被我杀了。”夏侯阕抬手在铠甲上一抹,将血抹去,“功夫倒是不错,其中一个还是稚龄女童。啧,章诏手底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可费我一番功夫才给解决。”
随行的袁婕在后面幽幽低语:“想我七八岁的时候,也做过类似刺探打听之事,幸亏没碰到像夏侯将军这么难缠的敌人。”
袁婕声音小,基本是自言自语,没什么人听见,只离她近的几人包括姜叙在内听全了。他们都露出讳莫如深的目光,姜叙目光尤其复杂,盯着袁婕好一阵看。
吴琪因夏侯阕的话微微一惊,问道:“你没受伤吧?”
“没事!”夏侯阕全然不当回事。
吴纪一边推开萧银瓶,一边黑着脸,视线在吴琪和夏侯阕身上徘徊来徘徊去。
正想说话,却见自家妹妹跑到夏侯阕跟前杵着,看架势竟是要翻夏侯阕的铠甲检查,她口中说:“王上都已来了,你不必再强撑,若是受伤了就赶紧去医治!”
夏侯阕拍开吴琪的手,“啧,麻烦!”
吴纪脸色黑如锅底,两眼仿若在喷刀子。
夏侯阕总觉得有两道杀气腾腾的视线射在他身上,扭头一看,和吴纪四目对个正着。
夏侯阕黑浓的眉毛一挑,啧,这吴纪用一种防狼的眼神看他是什么意思?麻烦,还是把他丢给吴琪料理吧。
夏侯阕对吴琪道:“你哥在看你。”
吴琪忙回头,接着快步跑向吴纪。
吴纪忙张开左手抱住吴琪,仔细打量她。
“敏晶。”他一边心疼看着自家妹妹,像是检查瓶子那般生怕有一丝裂纹,一边又警惕且厌恶的甩了夏侯阕几眼。
夏侯飞羽这畜生,看在他把敏晶照顾得还算全须全尾的份上,先不跟他计较!当然这也是敏晶自己有本事,也不用那畜生照顾!
……
随着到来的越军巩固陈仓防线,蓟军无法再攻,便退回自己的驻地。
萧钰整合军马,安排调度,并向其他两路越军的将领下发命令。
三路大军一起,向蓟军展开反攻。
战争的场面萧妙磬早已不是第一次看见,经历的多了,再见到流血与死亡,已不会再像初时那般脸色煞白、血液冰冻倒流。
但那些生命的陨落,仍旧犹如冰冷的针尖,一针一针扎在她身上。
每每站在战车上看着两军相搏,若是越军胜了,萧妙磬自是欢欣鼓舞,可那些阵亡的将士,无时无刻不激发她心里的悲悯和尊敬。
他们都是乱世中的蝼蚁,生命的消逝,就像是雨水落入大地,毫无痕迹。
甚至他们的尸骨都不能归乡,回去的只有衣冠之物。
越军拔下蓟军的两座郡县,继续向前攻进。
沿途收降的蓟军补充进越军的军力里,曾是敌人的人成了战友。
而这样的事对于普通士卒来说,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添音,你知道我第一次随家父上战场时,想的是什么吗?”
在行军路上,吴琪策马到萧妙磬身边,对她说。
萧妙磬骑着匹枣红马,旁边是骑着黑马的袁婕,吴琪则骑着一匹花马来到萧妙磬另一侧。
“你想的是什么?”
“那时我看着对面的敌人,不论是将军还是士卒,都和我们一样穿着战袍,提着武器。那时我想,他们是不是有父亲母亲,有兄弟和孩子。会不会有人和我一样,是被家父收养的义子女。我们好像都是一样的,而他们看我们的眼神也是这样。”
她说到这里,苍凉一笑:“可等到鼓声一响起,双方将帅下令交战,一切都没有了,只剩下你死我活。上一刻我还在同病相怜的人,下一刻就将长矛对准我,而我也颤抖着拔剑,抢在被攻击之前砍下他的头颅。那一场战役,我们这些被家父收养的孩子死了六个,活下来的无不压抑难捱。但渐渐我就发现,只要开始杀第一个人,就越来越麻木,后面连眼皮子都不眨。”
“不说这个了。”萧妙磬忍耐住心底的苍茫悲凉,柔声道,“都会过去的,这个乱世,一定会迎来结束的。”
吴琪饱含夙愿的叹道:“愿早日太平,再无烽火狼烟。”
另一侧的袁婕听着两人的话,冷不丁轻哧了声,低低道:“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天真了,日子得过且过嘛。”
萧妙磬和吴琪都没答袁婕的话。
袁婕嘴上这么说,其实两人都清楚,袁婕才是她们中间最狠的。
吴琪虽也提剑杀人,却毕竟是学正统兵法长大的,而袁婕却是刺客出身,极为狠辣,对自己也是。
就像数日后,越军与蓟军在原野上展开鏖战时,袁婕整整弹了两个时辰的琵琶为大军助威。她十指佩戴的拨子被弹断了八个,她便直接用手指继续弹,最后弹的十指鲜血如注。
可这时双方军马仍在鏖战,袁婕气急,一把扔下琵琶,自琵琶里抽出她的匕首便扑了出去,与越军一道杀敌。
她一身红衣,在士卒中间分外显眼,所经之处遍开血花,狠辣至极。
到最后越军打赢这仗,占领这方平原,袁婕提着匕首走回萧妙磬身边,浑身都是敌人的血,一路滴答滴答的蜿蜒。
萧妙磬也从战鼓旁下来,去扶袁婕。可她自己敲了一个时辰的战鼓,双手已酸麻不堪,差点与袁婕相互拖拽着一起倒下去。
萧钰眼疾手快,忙把萧妙磬揽进怀里。吴琪也赶紧收弓箭过来,搀了下袁婕。
“音音。”萧钰直接抱起萧妙磬,坐到战车上,把她安放在旁边,让她靠着他。
“我没事。”萧妙磬额头上全是晶莹的汗滴,她一下下喘着气,“能帮到你和大军,为他们击鼓鼓舞士气,我觉得很开心。”
萧钰心疼的把萧妙磬揽在怀里。
萧妙磬又看向吴琪。
吴琪眼下用的弓不是月神穿云,听吴琪说,她已经掌握了将月神穿云拉满的技巧,但每每搭箭射出,无法保证准头。
这些日子夏侯阕一直在教吴琪提高准头,只有她用月神穿云射出的箭和普通弓射出的一样准时,她才肯罢休。
经历数月,终于,越军打到长安。
长安之战最是艰苦,打了整整一个月才攻下,其间不知多少人战死。
那样惨烈的景象,萧妙磬一生都不会忘记。
拿下长安后,萧钰命令大军先行休整,待养足元气,再向洛阳进发。
却是长安之战越军受伤者极多,治伤的草药不够用,城里无存货,后续补给尚还未到。于是,萧妙磬主动担起去野外采草药的工作,点兵出发。
因着此次草药用量极大,不单萧妙磬去,连萧银瓶、萧麒萧麟也自告奋勇加入。
吴纪在长安之战中也受伤了,他将所剩不多的草药让给伤重之人,自己打算硬扛。萧银瓶一听就不干,干脆跟着出去找草药,也好亲手给吴纪带回来一些。
故而,出去找草药之人分三队,萧妙磬、萧银瓶和萧麟、萧麒各在一队,每队里都配了两百名士卒和几名军医。
萧妙磬从前在岭南交州战场就做过找草药的事,加之自己也是懂草药的,行动自是比另外两队快些。
萧妙磬找到一处生长草药之地,便命士卒们开始采集。
三个时辰后,他们满载而归。
回到城中,萧妙磬忙组织军医将草药投入使用,优先稳定住伤重者的伤势。
大约半个时辰后,萧麒那队人马也回来了。他们同样采了许多草药来,足够给剩下的伤兵使用。
就差萧银瓶和萧麟那队,只要他们回来,长安就有一批草药库存。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他们仍没有回来。
眼看着太阳已移至西面,萧妙磬和萧钰不免担心。萧钰忙派人出去寻。
不想,寻人的士卒还未出长安,便有人告知萧钰,出事了。
萧钰和萧妙磬忙赶向城门,在路上,他们震惊的看见浑身是血的萧麟跌跌撞撞扑来。
“大哥!”
萧麟手里还握着剑,浑身与人交战过的狼狈痕迹。他在扑到萧钰面前时,便已力竭,整个人往前栽倒。
萧钰忙扶住他,“三弟。”
再看萧麟带回的士卒和军医,竟是数量锐减,且大多都挂了彩。
萧妙磬看得心惊胆战,忽然间倒吸一口气,发现萧银瓶不在其中!
“萧麟,银瓶呢?!”
萧麟吐字带着艰难的气音,“大哥,我们遇到……蓟军……二姐被他们……抓走了!”
他在昏迷前红着眼睛道:“怪我……是我没护住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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