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站起来了

惊喜来得太汹涌,让萧妙磬几乎要丧失理智。

是萧钰紧紧握着她的手,那熟悉的纹路和暖烫的温度,让她在短暂的欣喜若狂后,找回了头脑。

接着她猛地意识到一件事。

寻找高阳氏女的告示已张贴多日,老妪,也就是这阿春,和她孙女酒儿两个不可能看不到告示,可她们却一直不现身。

直到那日自己无意中救助阿春和酒儿,她们才来到宫中,并当场自报家门。

能自报家门,就说明她们知道她和钰哥哥在找高阳氏女。

所以……

“您那日,难道是在试我?”这是萧妙磬所能想到的最可能的答案。

阿春缓缓点头,“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等高阳氏女子身怀毒术绝技,若是落在不轨之人手里,便成了人家杀人害命的刀子,故不得不小心。听闻公主召集高阳氏女,老身就想着试试公主的为人。只要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老身都愿意应召前来,却不想公主竟为老身祖孙做了那么多。”

她说着便弯下苍老却挺直的身躯,“欺骗了公主,老身惭愧。”

“没关系的。”明白了缘由,萧妙磬笑着说。

她理解高阳氏女的谨慎。

阿春为了试她,专程在她走到闹市时,引得那客栈中人殴打她,也是用心良苦。而现在阿春肯来,便定是无论自己有什么要求她都会满足。

萧妙磬庆幸自己善有善报,她看向萧钰,从他眼底看到了对她的认可和爱怜。

若说他的一生,因父亲收养音音而改。

那么这些年,音音还给他的却是无数更可贵的东西,和莫大的福分。

萧钰看向阿春,启唇道:“公主召集高阳氏女,是为孤解毒。孤之所以双腿不能行,乃是曾在年少时中了相思黄泉之毒。”

阿春有些意外,却也只是淡淡的一痕,“原来如此,相思黄泉确实是我高阳氏女的独门秘技。除我族中女子,无人能解。”

萧钰又道:“先前孤曾派人来巴蜀寻找高阳氏女,却不慎找来一位冒充的仇家,孤险些命丧她手。不仅你们因怀璧其罪而不得不小心,孤亦是如履薄冰,务必谨慎。”

“老身明白。”阿春说,“我等的确是高阳氏中人,如假包换。为证明身份,令越王安心,可请越王先放一碗毒血,老身当场解去碗中之毒,如何?”

这办法甚好,萧钰和萧妙磬自然同意。

萧妙磬又将目光落在酒儿身上,她想,建业那名声称在巴蜀见过高阳氏少女的游侠,所见到的或许就是酒儿吧。

待几人挪步后殿,萧钰用刀子割破腿,取了一碗血出来。

已召集而来的军医立刻为萧钰包扎伤口。

萧妙磬心疼的看一眼萧钰,接着专心看阿春解毒。

阿春研究了这碗毒血,命酒儿和自己各写一道方子。

两人方子写好后一对比,几乎一样,仅一两味药材及用量有所差别。

祖孙俩又一同探讨须臾,终于敲定了药方。

阿春将最终确定的药方写下,呈给萧妙磬。

萧妙磬接过一看,没忍住倒吸一口气。

这药方里怎么那么多味毒.药?

眼看萧妙磬脸色变了,阿春便知道,萧妙磬是懂医药的。

阿春道:“公主莫惊,也莫恼,相思黄泉之所以难解,便是因为解药中有好几味毒.药,既要以毒攻毒,这几味毒.药之间也要有相辅相成的关系。是以哪怕神农扁鹊在世,也难以开出解药的药方。”她又道:“您不妨将药方给几位军医瞧瞧。”

萧妙磬毕竟不是专业的医者,当下便将药方给军医们看。

军医们也惊奇,变了脸色。只是他们在低低的讨论一番后,神情都如雪后开霁,明朗不少。

为首的军医道:“王上、公主,这药方委实大胆,但的确是以毒攻毒的方子,卑职们觉得或可一试。”

萧钰道:“那便试试。”

萧妙磬立刻命侍从们去抓药,先熬出一小碗药汁来。

她亲手端过药汁,淋入那碗黑漆漆的毒血中。军医搅拌毒血,令其不凝固。

所有人一瞬不瞬盯着毒血看。

奇迹出现了。

黑不透气的血液渐渐泛出红色,半个时辰后,化为黑红交加。

众人不敢离去,继续看着。直到两个时辰后,血液中的黑色褪去大半,越来越接近正常血色。

军医试了下此刻血中的毒素,惊喜发现散去不少。

如此还有什么不确信的?

这药方的确可行,阿春和酒儿也确是高阳氏女!

耗费这么久,天色已黑。纵然萧妙磬再迫不及待要为萧钰解毒,也得注意阿春的身体状况。

她忙安排祖孙下住下,好好歇息。

阿春却道:“无事,老身今日来此,便是要竭尽所能,不须休息。越王中相思黄泉年岁长,服药之后需彻夜浸泡在热水中,使经脉畅通。如此,则相思黄泉可解九成。之后老身会调整用药,再服用七八日,便能余毒尽消。”

萧妙磬喜悦的眼眶发酸,“好,那就按您说的做。”

萧钰接话:“有任何需要,尽管与孤提。”

接着军医们就忙去准备了,阿春和酒儿没有休息,直接去带领军医配药。

侍从们去准备沐浴的热水。

阿春和酒儿的到来,就如同给枯木浇上了甘甜的水,整个成都宫都因此明媚起来,萧妙磬更是无法言说心中的激动。

努力了那么久啊,从决心扎根到从未放弃,从一开始的毫无头绪到如今距离解毒仅一步之遥……这条路到底有多辛苦、多劳累,要怎样在一次次绝望中坚持咬住希望,这一切只有她知道。

不,钰哥哥也知道。

他和她一样的心情,也总是心疼她。

“音音。”萧钰唤她。

萧妙磬走到他身前跪下,伏在他腿上,“钰哥哥,我好开心,却又有些害怕太美的梦会陡然碎去。”

“不会碎的。”萧钰抚着她的身子,“过了今晚,往后,我便能为你遮风挡雨。”

萧妙磬呢喃:“你从前也一直是为我遮风挡雨的,从没变过。”

“那往后不但为你遮风挡雨,还要让你每天更快乐,无虑无忧。”

吃过些膳食后,很快,阿春酒儿和众军医们便将药熬好了。

沐浴的事宜也准备好,侍从们会彻夜烧热水,保证萧钰彻夜都能浸泡在热水中。

萧妙磬的心跳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激动。

她看着萧钰喝下药,随后她推他到浴室,扶他在浴池里坐下。

听阿春说,这一夜过程会很痛苦。药物以毒攻毒,是有强烈痛觉的,而热水带来的循环疏通又会将这种痛苦从腿部传到全身,务必要熬住。

这对萧钰来说不算什么,先不说他南征北战本就吃过太多苦,就单说上回刘姣那次,他便痛了一整个晚上,那感觉犹如凌迟酷刑。

想到刘姣,就想到那晚萧妙磬用冰水将自己淋得湿透,以身体做药。

这样的事萧钰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是以他握住萧妙磬的手,郑重道:“音音,你出去吧,今晚不要陪我。”

“为什么?”

“上次的事,让我心有余悸。”萧钰眉眼间满是心疼。

萧妙磬一窒,明白他想法了,她垂首道:“这次不会再和上次一样了,我想陪着你,钰哥哥。”

“还是出去吧,在这里你会一夜都睡不好的。”

“就算在外面我也不可能睡得着,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哪还能呼呼大睡。”萧妙磬说着,感觉到萧钰握她的力道添了一分,她微怔,抬眼对上萧钰耐心而认真的目光。

“音音,听孤的话,去外面等着,有事孤会叫侍从。你若留在此处,我一夜都不会心安,就算是为了我,你也去外面等我,好吗?”

被这双深邃如幽月的眸子注视,耳畔是他认真而带着渴求的话语,萧妙磬心坎软了软,妥协了。

“好,那我出去了,明早见。”

“好好休息。”他抬手抚摸萧妙磬的脸,像是道别前的不舍。

萧妙磬走出浴室,阿春身体年迈已去休息,酒儿和袁婕在外头等她。

酒儿道:“公主放心,今夜我会同军医们守在此地,以对不测。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不测的,我与祖母都曾给别人解过相思黄泉。”

听了这话,萧妙磬却是惊讶,“你们给别人也解过?”

“是啊。”酒儿说,“我认识的几个游侠,先前曾遭遇过一群穿黄衣服、手持雀翎的人。那些人在雀翎上涂抹的就是相思黄泉,几个游侠中只活了一个,也是幸亏他功底好,又及时遇到我和祖母,我们赶紧帮他解毒了。”

萧妙磬心里蹬得一跳,和袁婕交换了眼色。

她问酒儿:“你可知那些黄衣人为何会有相思黄泉的配方?”

“我知道的,这也是我和祖母那么巧能救下游侠的原因,我和祖母一直在追查那些黄衣人的下落。”酒儿说到这里,眼中迸发出仇恨的暗光,“我的姨祖母阿秋被人掳走了,我和祖母怀疑就同那些黄衣人有关,很可能黄衣人掳走姨祖母后,逼她制相思黄泉供他们使用。”

萧妙磬又看了眼袁婕,她记得袁婕说过,凤嗣里的那位高阳氏女不是自愿留在凤嗣,而是被抓来的。

莫非就是阿春的妹妹阿秋?

思及此,萧妙磬向袁婕道:“如果可以的话,未来我们要救出酒儿的姨祖母。”

袁婕点头。

酒儿不明白萧妙磬为何忽然说这话,愣愣看着两人。

后来在夜里,阿春醒来过一次,特意过来瞧瞧。

酒儿拉自家祖母到一旁,将萧妙磬与自己说的话告诉祖母。

“公主果真这么说?”阿春先是有些惊讶,随后露出淡淡喜色,“听公主此言,像是知道那些黄衣人的来路。我本还想,为越王解毒后便请越王和公主都帮忙查找阿秋的下落,不想阴差阳错,公主本也有心帮忙。”

酒儿忙说:“那位颂姬姑娘看起来也知情,不妨我们同她了解一下。”

阿春说:“我去同她说就是了,你在这里继续同军医守着。此番我们祖孙既然出手,断断要保证万无纰漏。只有治好越王,与公主那边才好谈。”

那厢萧妙磬听从萧钰的话,回到房中休息。

但她注定无法入睡,是以一趟趟的起床,披着斗篷去浴室外,询问守在此处的酒儿和军医们萧钰的情况。

而每当萧钰听见外头萧妙磬来了,都死死咬紧牙关,别让自己因浑身剧痛而发出嘤咛。

解药和毒.药以毒攻毒时带来的痛觉,以及热水的作用,这种仿佛是万蚁啃噬的痛苦密密麻麻遍布四肢百骸,简直像是回到了刘姣作恶的那个晚上。

但他不会让萧妙磬察觉到他的痛苦。

所有的痛他都自己扛,不能叫音音担心一分。

萧妙磬来得次数太多,一直到三更半夜。

正好袁婕这会儿也起床来看看,听说萧妙磬一直没睡,袁婕干净利落点了萧妙磬的睡穴,把人放倒了。

“行了,扶公主去床上睡觉吧。”袁婕说着就招呼来一个侍婢帮自己。

她一边扶着萧妙磬,一边低语:“一颗心为别人牵肠挂肚的,也不顾顾自己。要是你病倒了,旁人又能好受?”

萧妙磬脸上还残留一抹不能置信的表情,她真没想到,袁婕会点她睡穴。

在陷入沉眠那一刻,萧妙磬心底还在呼喊萧钰的名字。

后半夜她确是沉沉睡着,却不断做梦,仿佛又看到自己和萧钰从小相对,高高的他牵着粉团子般的她,走过田埂和池塘边。

随后画面不断变化,牵着她的人长成了少年,却忽然矮了下去,要坐在轮椅上。可他依旧牵着她往前走,她也依旧坚定跟着他。

他们从总角之龄走到桃李年华,彼时眉眼俊美的男孩,长成温朗风流的青年。

不变的是他始终牵着她的手,走过一轮轮流年似水,月圆月缺。

梦醒的时候,萧妙磬怔怔看着头顶的纱帐,抬手揩去眼角一抹温润。

落在周身的光亮让她渐渐回神,她忽然记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反应过来眼下天已大亮。

那么……钰哥哥他……!

萧妙磬慌忙起身,手抓过旁边的外衫一披,双脚伸到床下要去蹬上鞋子。

刚蹬上绣花鞋,就听见殿门被从外面打开的声音,接着是一道脚步声朝卧室门口的屏风靠近。

萧妙磬想是侍婢来服侍自己,连忙唤道:“帮我把梳篦拿过——”

话音戛然而止,没能说完。萧妙磬眼睛睁大,望着从屏风后走出的人,怔怔的望着,亦忘记一切。

那人身上披着从窗外照进来的晨光,美好的像是金色的薄屑,温柔而神采奕奕,仿佛要化作漫天飞花登仙而去。

不是侍婢,不是侍婢。

是……是站起来的萧钰!

作者有话要说:萧钰OS:腿好了,终于能翻身在上,把之前被欺负的份额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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