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妙磬拾了个垫子给袁婕,让她坐着说,袁婕坐好后,萧妙磬自己亦拾了个垫子,坐在萧钰身边。
袁婕说:“凤主呢,其实是两个人,一个半老徐娘,颇有姿色;另一个看着与王上年纪差不多大,长得挺出色,虽然比王上还是要差不少。倒是王上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她拨弄着指甲上的蔻丹,猜测道:“寡妇和小白脸?从世家逃出来的妾室和豢养的面首?”
姜叙听着这话觉得不妥,直皱眉头。
萧钰八风不动,淡淡道:“母子。”
袁婕扬起眼皮,粲然笑道:“王上真正经人,都不往我这方向想。”
姜叙听不下去了,拧着脸小声薄斥袁婕:“你……就不能好好说话?王上面前注意点!”
袁婕转眸,向着姜叙笑得好不妩媚:“姜太守吃醋了?那我以后对谁都注意点,只调戏姜太守好不好?”说着就是一记媚眼抛过去。
姜叙一个激灵,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咬着牙槽道:“你、你……”
袁婕别过眼不理姜叙,继续向萧钰道:“凤主的来路,我也是不知道的,只觉得那半老徐娘行动之间颇有规矩,像是王公贵戚、门阀世家里出来的,也说不准和宫里头有什么关系。不过,他们敢以凤凰为名,应当本是身处高位之人,如今沦落到见不得光,心中不甘,便用名字抒怀野心。”
她说到这里,目光正好和萧妙磬对接。萧妙磬思索袁婕的话,心里是赞同的。
袁婕接着又说了很多,包括凤嗣里下设九部中人的来历,基本是和她差不多的,在战乱中惨遭抛弃、流离失所的孩子。
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都有着不错的出身,本该凌驾在普通百姓之上。
可他们都被抛弃、背叛了。
只因这世道里,随时抛妻弃子、斩断骨肉亲情,是那些前仆后继的野心家们所默认的基本素养。
凤嗣,就成了他们这些陨落的凤凰们所寄托的“家”。
当然,有的人疯狂迷信这个家,迷信凤主,疯狂的想要有朝一日飞回巅峰。
而有的人,诸如袁婕和她部里的不少红衣人,早就腻歪了凤嗣见不得光的作风。
他们宁愿当凡尘里随时会死的麻雀,也不想做被人操纵苟且偷生的凤凰。
当袁婕把凤主为何会盯上萧家的来龙去脉讲出来,包括讲出凤主后续的计划,萧妙磬心惊胆战,呼吸声不由带了几声颤,心间一丝丝的抽着。
她曾大胆的猜测过,是否萧家是凤主手里的一把刀。
而袁婕所说的,比这还要令人窒息而警醒。
这时候萧妙磬的手被握住,她转头,对上萧钰安抚的眼神,心中那种莫大的恐惧和抽搐顿时散去不少。她轻声呢喃:“我没事的,就是有些后怕。”
她后怕的是,若是袁婕不曾主动交待一切,她和萧钰便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发掘出一切。
夜长梦多,万一在这段时间里,凤主执行了最终计划,整个江东怕都要给凤主作嫁了。
等袁婕将这些都说完,萧妙磬问道:“凤嗣里的高阳氏……”这是她无论如何都分外关注的问题。
袁婕道:“我接触不到高阳氏,不过听说过,是个老妇人。她不是自愿加入凤嗣的,而是被凤嗣拘禁起来利用,想必也是苦不堪言吧。”
一口气说了太多,袁婕像是有些累,嗓音也带着一丝沙哑。
她喝了点水,润了润喉。萧妙磬也知道袁婕今天用了太多心力,于是叫她回朝熹殿去休息。
萧钰转头向姜叙道:“述宁,你送送她。”
姜叙应了声,他起身,袁婕也百无聊赖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身鲜艳如血的红衣难掩一身精力损耗过后的疲软。
她朝萧钰和萧妙磬福了福身,尔后退下,姜叙跟在袁婕后头,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明玉殿。
萧妙磬望着袁婕的背影,见她走得东倒西歪的,看来真是元气损耗过大。
也是,一个多时辰都在暴室里虐杀袁繇,所有的恨意、满腔的情绪都在超负荷的充盈着、发泄着,后头又淋了一场雨,如何受得了?
萧妙磬思及此,忙又命人去传医女去朝熹殿,给袁婕看看。
她说完话时,余光里看见袁婕已经走远,那歪歪斜斜的身子想是令姜叙实在看不下去。老好人姜叙上前一步,勉为其难的借给袁婕一只胳膊,让她靠着他臂弯。
“音音,可平静了?”萧钰温朗好听的声音响起在耳畔。
“我好多了。”萧妙磬从善如流的笑,她跪在轮椅旁,双手搭在轮椅扶手上,一双眸子温柔而灿若星辉,与萧钰互相对视。
殿里点着的灯火照在她脸上,有着澄澈的暖橘色,那是教萧钰看着无比心暖而心里微甜的颜色。
“幸亏颂姬把一切都说了,这样我们有了准备,总归是好的,往后我就不那么担心了。”萧妙磬喃喃。
萧钰温柔的抚了抚她的头顶,“放心,我不会让凤主得逞的。”
“凤主的真面目,我还挺好奇的。”萧妙磬就着萧钰抚摸的姿势,歪了歪脸,“一对母子,曾经身在高位……会是谁呢?”
她没有冥思苦想下去,毕竟光靠想是想不出答案的。
她将下巴枕在双手背上,靠轮椅扶手支撑。萧钰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的头、她的背,短暂的沉默里,有种风雨过后的岁月静好。
萧妙磬过了会儿稍稍动了下,换个姿势,却正好瞄见萧钰倒扣在腿上的那本书。
刚才他们一行三人进来时,萧钰就在看书。
萧妙磬直起身,伸手将那边书拿起来。因书是倒扣的,翻过来正好就是萧钰刚才在读的内容。
萧妙磬不免诧异,“《清心诀》……?钰哥哥怎么想到读这个了?”
她仿佛在萧钰脸上看到一抹不自然,尽管他在努力掩饰,但逃不过萧妙磬这个特别会感知毫厘之人的眼睛。
“闲来无事就读读。”
萧钰是这么说的,然而萧妙磬不信。
当然她也没问。
她不问,对萧钰来说,着实在心里松了口气,又觉得尴尬,又嘲笑自己。
他哪里敢告诉萧妙磬,就在她来之前,小甘氏派了个宫媪过来,郑重其事的给他递了一本书,教他好好学习。
等他一翻开那书……
里头尽是些教人面红耳赤,不好意思看又忍不住往下看的图画内容。
其实他这个年纪,经历的事情已然不少,多年来随父亲南征北战,什么场面没见过?
就算他没有亲身体验过,该知道的也都知道,这本书委实多余。
总归是小甘氏的一番心意,萧钰心领。只是被那书闹得心浮气躁,如同上火了般,只能拿起《清心诀》看一会儿。
多亏萧妙磬没刨根究底的问。
他不是古井不波的得道高人,他也会因人欲而蠢蠢欲动和害羞。
瞧着萧妙磬没再问别的,而是挪到他身前,安然趴在他腿上,萧钰一边抚着她的头,眼底渐渐的深如漆黑的欲吞噬人的洞。
就剩几天了。
过了这几天,他便能正式将她据为己有,奉入掌中。
便能像那本书里画的,与她这样那样……
这最后几日,不论是萧妙磬还是萧钰,都隐隐觉得有些度日如年。
朝熹殿里越发热闹起来,每天都有许多宫媪和宫婢围着萧妙磬忙活,帮她筹备这筹备那。
萧织不方便留在朝熹殿了,萧妙磬亲自把她送去小甘氏的梦海阁,由小甘氏照顾着。
萧织如今学会爬了,萧妙磬把她放在梦海阁的地毯上,她咿咿呀呀的就朝萧妙磬爬过来,拽着萧妙磬的裙角不放。
小甘氏哄了半天,才给哄好。
八月十九日的晚上,有宫媪来到朝熹殿,说是奉甄夫人的命令,给萧妙磬送一本书。
萧妙磬在拿到书的时候,并不知道,同样的书,小甘氏已经在前些天塞给萧钰一本了。
宫媪嘱咐萧妙磬晚上躺在床上偷偷的看,别教侍婢们一起看。
萧妙磬照做了。
然后就被羞得,差点一晚上没睡着觉。
当然本来也不大能睡着,明日她就要嫁给萧钰,这么重要的日子,她兴奋而紧张,还十分的期待。
在这些心情不断上演的夜里,有些失眠再正常不过。
萧妙磬翻来覆去了好久才进入梦乡。
一夜无梦。
待到次日八月二十,是个晴好的天气,和萧令致出嫁那天一样,天空高旷湛蓝,浅浅层云点缀,阳光灿烂。
萧妙磬从早起,就被宫媪们围着,为她梳妆打扮起来。
甄夫人没有早早就来,她去了上清观祈福,会在下午时分回到建业宫。
暮鼓晨钟,熏香袅袅。幽静的殿堂下,甄夫人跪在蒲团之上,面对着高高的、慈祥的神像。
她唇畔勾勒一抹弧度,喜悦而怅然。
“萧绎、甘孟蕤,你们都在看着吧……”
她低低的声音温柔,像是云丝般飘浮着,安详而缱绻。
“甘孟蕤,由始至终我都是对你又愧又怨的,愧疚于令你误解难受,怨恨你为何总把气撒给添音……可如今,添音死心塌地的追随予珀,死心塌地的为萧氏霸业铺路……甘孟蕤,你当是能够满意的吧……”
甄夫人轻轻笑起来,低柔的声音像雪花清凌的落下。她仰面望着神像,眼底渐渐的虚茫,像是在追忆什么,又渐渐湿润开来。
“齐祜……”
她叫出了灵帝的名字。
她的夫君,已经阔别将近二十年的夫君,生死相隔。
“从我入宫起,你就对我那么好,什么都为我考虑。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冒死要萧绎把我送出去。”
“如今,你也在上面看着吧。我们的女儿出嫁了,嫁给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你一定会对他满意的。”
“齐祜,请你保佑我们,保佑这两个孩子能够有朝一日结束乱世,统一疆土,保佑我们母女有朝一日可以名正言顺的回到洛阳宫。添音从来没有到过洛阳,我想带她见见你和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齐氏王朝风雨飘摇,也许真的再也延续不下去了。齐祜,我只愿你不要难过。你已经做的够好了,往后的一切,就都交给天数吧……”
当下午时分,甄夫人回到建业宫时,萧妙磬那儿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甄夫人踏进朝熹殿,看见自己身着嫁衣的美丽女儿。这一瞬,她的心柔软的一塌糊涂,有种要落泪的冲动冲上心口,眼眶忽的酸热起来。
她是感动的。
女儿今日的红颜盛装,又教甄夫人无法自控的想到从前的自己。
那时候她也是身着红妆,被迎入洛阳宫,直接封为三夫人之一的贵嫔,受尽荣宠。
而牵着她手的那人,彼时的他,有着风华正茂的年纪,就和今日他们的女儿一样。
“阿娘。”萧妙磬走到甄夫人身前,她抬手,小心将甄夫人眼角一滴泪珠揩去。
这般乖顺细心,美丽夺目的女儿,让甄夫人心里暖软到极点。
“添音,阿娘送你去宁生殿。”
萧妙磬笑靥如花,把手交给甄夫人,“好。”
此番萧钰和萧妙磬大婚,江东百姓同喜,建业的文武百官们均被召入宫中,一同宴饮庆贺。
宫媪们为萧妙磬蒙上喜帕,一起送她到宁生殿。
她到的时候,整个宁生殿发出热烈的欢呼声。萧妙磬感觉到甄夫人松开她的手,随后是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她。
她知道这是萧钰牵着她,他的手有着熟悉的温度和熟悉的纹路。
她忍不住唤了声:“钰哥哥。”
“音音。”他的声音,如论何时都教人安心。
“音音,随孤进殿。”
作者有话要说:当凌霄飞车遭遇阿江红锁,将会有怎样的结局?后面的章节要是有被锁的,勿喷,耐心等待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