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的时间后,萧妙磬来到关押阿姣的殿前。
她没有更衣,还是那身湿漉漉的衣服,只在外面披了件薄斗篷。
当看守阿姣的暗哨们看见萧妙磬到来,其中一人迎向她。他没有对萧妙磬狼狈的模样露出任何表情,只沉默如铁般,将一张写好的供词双手递给萧妙磬。
这是他们逼供阿姣得到的结果。
他们身为萧钰暗哨,着了阿姣的道,令她伤害到王上和公主,已是重大失职。是以他们让阿姣把能吐的都吐出来了,全数呈给萧妙磬,不发一词。
萧妙磬仔细看供词,她的脸色随着时间,越沉越深。
当看到某处时,无比的震惊和愤怒从心底冲出。她将供词扔给暗哨,一把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阿姣就在殿中地上瘫着,仰着头死死盯着萧妙磬。
萧妙磬在见到阿姣的一刻,蓦地冷笑出口:“还以为受了多少酷刑,原来也不过如此,一下就全招了。”
是,阿姣身上没多少用刑留下的痕迹,唯后背被抽了几鞭子而已。此刻她顾不得伤痛,猛地挺直了脊背,叫道:“萧钰死了吧?他该死!该死!父亲,三位哥哥,阿姣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看着她疯狂喜极的模样,萧妙磬齿间冷意迸发。
“刘姣,你这小人!该死的是你!”
刘姣,这才是阿姣真正的名字。
的确是萧妙磬曾见过、却根本不会在意的名字。
——交州牧刘奎的幺女!
那个曾经在岭南依靠瘴气,却被萧钰打得一败涂地的诸侯,最终因不肯投降而选择自刎。
他三个儿子皆在战乱中丧生,唯余一名幺女,被越军俘虏,萧钰教放她条生路。
萧妙磬就是那时,听见“刘姣”这个名字,于她心里留下那么一丁点近乎于无的印象。
斩草除根的道理,萧钰不是不懂,只是不想做那么绝。
可如今萧妙磬只后悔萧钰那时没和章诏一样狠心,除了刘姣这后患!
“你父亲刘奎是自刎而死,你三位兄长皆是战乱中丧生!钰哥哥留你一条性命,你便好自活着,还敢来毒杀他!”
刘姣目眦尽裂,弹起身嚎叫:“呸!留我一命又如何?不过是觉得我一个弱女子奈何不得他!现在这就是报应!如果不是萧家,我刘家怎么会家破人亡?我父亲和哥哥们都是被萧钰逼死的!”
萧妙磬狠狠一耳刮子抽向刘姣,将人抽得跌回地上。
“大争之世,实力说话!你父亲既然想逐鹿天下,那便是押上身家性命,赌一场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
萧妙磬冷厉的声音如数九寒天的暴风,“钰哥哥没对你刘家赶尽杀绝,已是网开一面!若落败的是萧家,赢得是你父兄,萧家又该是什么下场?大丈夫愿赌服输,钰哥哥念在祸不及妻儿,不牵连妇孺。你却是这般阴险小人做派,真辱没了刘奎一代枭雄之名!”
“你……!”刘姣捂着脸,气得牙关都在打颤。
“还有,你要报仇也是你一己私愿,害死无辜之人又算什么?”
萧妙磬怒到极致,“那名高阳氏神医,他与你无冤无仇,你杀他,不怕半夜里睡觉被鬼缠身吗?!”
对,这就是萧妙磬在看到刘姣的供词时,无比震惊和愤怒的理由。
当初她找到的那名老神医,那名将“高阳氏”和“相思黄泉”这等珍贵信息告诉萧妙磬的老神医,被刘姣杀了!
老神医信守与萧妙磬之间的承诺,不将萧钰中相思黄泉之事说出去。
可刘姣却得知萧钰召过神医,她在刘奎忠心旧部的帮助下,抓住那名老神医,严刑逼供,令他说出有关萧钰的病情和有关高阳氏的一切。
最后将人灭口。
而老神医所有的医书、药材,全被刘姣据为己有。
所以她才能冒充高阳氏女的身份,才那么清楚萧钰的身体状况。
萧妙磬愤怒之余,更是无比自谴和愧疚。
若非她寻来老神医为萧钰看诊,他也不会遭此杀身之祸。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可惜了,刘姣。你费这么大力气,也不过是徒劳。钰哥哥不会有事,他怎么能教你害了!”
刘姣听言,脸上所有的表情就像是凝固般,僵持了那么一瞬,紧接着骤然惊叫:“萧钰没死?!不可能,我下的药都是从那高阳氏老头的笔记里学的,找人畜都试过了,你在骗我!”她向萧妙磬扑来,急欲弄个明白,“根本没有解药,万无一失的,放到萧钰那残废身上怎么可能有命——”
没说完的话被一声痛苦的“啊”声代替,萧妙磬再次将刘姣抽翻在地。
这一次她打得更狠,脸上寒意也更深。
再多看刘姣一眼都觉得恶心,萧妙磬侧身,自旁边刑架上抽出一把剑,丢到刘姣面前。
“自尽吧。”
她说罢便转身向外走,再不理会身后刘姣凄厉的疯叫。
就在她距离殿门还有几步时,刘姣的声音忽然停止,下一刻,刘姣捡起地上的剑,狂叫一声,发了疯般的朝萧妙磬后心刺来!
殿外暗哨们见状,忙要出手。而萧妙磬猛地一转身,死死扣住刘姣肩膀,另一手掐住她的手腕转了个方向,狠狠将剑反刺.入刘姣胸膛!
“公主!”
耳边是暗哨们唤她的声音,萧妙磬冷冷的脸上还残留着愤怒,又多出一抹决然,方才敛去表情。
温热的血喷了她一身,那种滑腻而腥甜的感觉与气味,说不出的生腻恶心。
刘姣还没死透,她眼球暴突,死死盯着萧妙磬,眼中尽是不甘与无法置信。
“你……你……”
萧妙磬用力推开刘姣,转身走出殿去。身后是坠在地上的刘姣,犹握在手中的剑沾满她的血,淅淅沥沥淋了一片。
她倒在地上,身下逐渐化作血泊,像个破布袋般的挣扎着看向萧妙磬的背影。
萧妙磬走下殿前的台阶,头也不回道:“扔去乱葬岗。”
直到走出很远的距离,一股后怕的感觉才涌上来。
这股感觉来得急切而凶猛,萧妙磬陡然打了个寒战。脸上和脖子上沾着的血滴,因干涸而令她的皮肤极不舒适,就像是小蛇用它冰冷而生硬的身体贴着她。
夏日的晨光是暖和的,萧妙磬努力想借晨光驱散这股因杀人所带来的冷意。
她就这么回到朝熹殿,没想到,今日朝熹殿来了那么多人。
小甘氏、丰氏、王氏、萧银瓶、萧麒萧麟,他们都是来看萧织的,也的确是很巧,他们都来了。
本还在一起围着摇篮逗萧织,却在见到萧妙磬的一瞬,不免都惊住了。
萧银瓶抬手捂住嘴,“萧妙磬,你、你……”
萧妙磬知道自己眼下的样子定是很慑人,她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心平气和:“没什么的,我先去更衣。”
贴身侍婢已凑上前,搀扶萧妙磬,一点不顾忌她身上的凌乱血迹。
萧妙磬吩咐她们:“去备热水,我要沐浴。”
她进到后殿去,让侍婢将干净衣服拿来。
她很累了,坐在梳妆台前休息,便亦在镜中看见自己的模样。真是吓人,散乱的头发,发白的脸色,满是血丝的眼睛,还有脸上和脖子上、斗篷上沾着的沥沥鲜血……
她就像是刚从修罗场下来的,还是惨胜的那种。
低下头,将流苏缠作一团的耳环摘下来,整理了下,再抬头时,见铜镜里多出一人。
萧妙磬回头,向着走进她后殿的萧银瓶说:“怎么了?”
萧银瓶神色古怪盯着萧妙磬,“这话该问你吧!你怎么回事?我们早上去向母亲请安,然后一起来看三妹。你这么大早就跑出去不说,怎么还一身的血,吓死人了!”
觉得吓人还来瞧她,萧妙磬知道萧银瓶是不放心她才来看看,偏生拉不下面子,便是这般没好气的模样。
萧妙磬不说破,轻描淡写回:“不是我的血。”
萧银瓶心中骇然,白着脸问:“你……杀人了?”
“杀了个细作。”
萧银瓶害怕道:“你自己杀做什么?宫里不都有侍卫吗?”
萧妙磬道:“我离得最近,就直接动手了。”
萧银瓶的脸色更白了,她要是离细作最近,肯定怕得要疯,哪想萧妙磬自己上手!
她别别扭扭问一句:“你没事吧?”
“没事的。”萧妙磬笑了笑,真心实意对萧银瓶的关心感到熨帖。
“银瓶,谢谢你。”
萧银瓶嘀咕:“谁要你的道谢!是母亲让我来看你的!行了我看完了,去和母亲汇报!”说完就出去了。
萧妙磬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好笑。
过了会儿,侍婢端来热水和毛巾,替萧妙磬擦去溅在身上的血液,并为她好好洗了个脸。
她换上干净的橘红色直裾,这样鲜艳活力的颜色,能稍微令她感到心平一些。
她持起梳篦,一点点把头发梳顺,如此总算看着顺眼多了。
放下梳篦,打算去沐浴,却就在这时,有侍婢冲进后殿,急匆匆喊道:“公主,王上寻过来了!”
萧妙磬一愣,忙快步冲出,同时听见前殿萧银瓶在喊:
“大哥、大哥你怎么直接朝后殿闯,萧妙磬刚说要更衣沐——”
萧银瓶的话,随着萧妙磬和萧钰在前后殿之间的中庭目光交接,而戛然而止。
萧钰已划着轮椅,冲到中庭,萧妙磬则掀开后殿的门帘快步走出。
萧妙磬唤了声:“钰哥哥……”
看见萧钰醒过来了,她心里无比激动,忙跑向他。
可她没想到,在跑到萧钰跟前时,被他忽然拉过。
萧妙磬始料不及,只觉得一双大手托起了她的身子,令她双脚离地,腾空而起。
她被萧钰一把抱到了怀里,坐到他腿上。
她怔了下,对上萧钰深深如星潭般的眸子。
“音音,你这小傻瓜。”
他说。
“把孤的心,都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