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打袁繇之事部署极快。
萧钰点了名老将军为主将,吴琪等几个年轻将领为副将,任命姜叙作监军,并拨好军马粮草。
袁婕吵着要跟去战场,被萧妙磬按住。
萧妙磬担心袁婕会因仇恨而意气用事,反不利于战事。
袁婕皱眉道:“我是这种人嘛?”
萧妙磬道:“这次攻打袁繇,对江东而言太关键,我不容许出现差池。颂姬就安心留在建业陪我,钰哥哥与将军们交代了,定会活捉袁繇押送回来,交由你处置。”
袁婕轻哧一声:“行吧!”说完就扭着腰肢施施然走了,走之前还冲萧妙磬翻了个白眼。
众兵将出征当天,萧钰亲自为他们践行。
他专程嘱咐各位将领:“袁繇麾下武将多不足为惧,唯有夏侯家父子,诸位要多加小心。”
“夏侯家父子……”吴琪红唇微动,“夏侯阕……”
北有夏侯阕,南有吴纪,是当世并称的两大神射手。
他们的美名无人不知。
只如今吴纪黯然息影,夏侯阕却依旧持“天狼吞日”,如射日的后羿般教人闻风丧胆。
夏侯家父子,指的就是夏侯阕和他父亲。
他父亲夏侯深亦是神射手,夏侯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此二人乃大才,若能招降,为我江东所用,方是最好。”萧钰如是说。
大军出征后,按照与齐徽订立的协议,借道江夏。
不出半月,前线便传来捷报,越军顺利夺下新野县。
萧妙磬为此很开心,袁婕则每天都要问她好几遍。
“袁繇是不是又败了?”
答案几乎清一色的都是:是。
越军势如破竹,连连攻城略地。
袁繇被打得极其狼狈。
在这样一封封捷报下,萧钰的暗哨传来消息,称他们护送高阳氏女已通过荆州地界,很快就要渡江至建业。
萧妙磬很高兴,万分期待。
这日韶光大好,萧妙磬拉上萧钰出去走走。
他们没带什么随从,只萧钰的几名暗哨远远跟随,到了秣陵湖畔。
这个季节,秣陵湖的莲花含苞待放,天气说燥也燥,却不是那样热的逼人,反倒暖风拂面,极是教人身心舒畅。
萧妙磬和萧钰并排坐在湖畔,望着碧波粼粼的湖水,倒映水面的垂柳,湖上一条条小船。
远处覆舟山轮廓温柔的起伏,连绵着融入天空湛蓝之中。
萧妙磬脱下木屐,放在一旁,将一双小脚伸进湖水里。
有点冰,她“咝”了声,接着露出笑容,玉足踢起几朵水花。
犹记得上次两人一起来秣陵湖,还是去年。
他们共同泛舟,撑一条小小的乌篷船。她在船篷里看医书,萧钰在船篷外抚琴。
然后就吸引了好多划船的男女凑近,听琴者有之,更多的则是姑娘们眼睛放光盯着萧钰,犹如掷果盈车的盛况。
正回忆那时的场景,就见湖面上泛舟之人有开始靠近的,依稀传来男女叽叽喳喳的畅谈声。
萧妙磬扯一扯萧钰的袖子,“钰哥哥你看,她们是不是来瞧你的?”
萧钰无奈,他觉得那些人亦有很多是来瞧音音的。
待船纷纷靠近,果然不少人聚集船头,说什么“快看那个公子,好好看啊”“那个姑娘美若天仙”“怎么这么美”。
还有人说:“远远就觉他们气质出众,离得近了,果不其然,真是好登对的璧人!”
接着就有人碎语道:“你怎知道一定是璧人?说不准是兄妹呢。”
“瞧瞧你这酸溜溜的语调,别嫉妒了,有本事去把那公子搞到手啊!”
“你……算了,你荷包借我用用,我丢给那位公子。”
“不是,凭什么用我荷包?我荷包留着给我娘家表兄!”
建业女子们活泼,叽叽喳喳说成一团。
萧妙磬与萧钰对视一眼,在彼此眼底都见到两分莫可奈何的好笑。
这种场面,他们真的已经习惯了。
然则忽的有人认出了他们,惊呼道:“哎呀!那好像是王上与扶风公主啊!”
各条船上聒噪声骤停,夏风徐徐,一张张脸上表情非常精彩。
萧妙磬就看着他们忽然全都跪倒在船头,行礼,向两人问安。
“免礼,自去泛舟吧。”萧钰语调温朗,颇有上位者的宽和之态。
他一挥手,这些船非常听话的划走了。
萧妙磬忍俊不禁。
走远的小船上,那些人开始议论回他们之前的话题,个别人音量大,隐隐教萧妙磬听见什么。
比如有个男人在说,他想趁着萧令致联姻荆州之喜,也蹭蹭喜气,与青梅竹马成婚。
比如有个女子在说,秣陵湖里有水蛇,上次她从一片芦苇荡经过时,就见水蛇盘在芦苇根茎下,忽然跳出来,吓她一跳。
不知怎的,那“水蛇盘在芦苇下”的话,令萧妙磬很不合时宜的想到,自己曾说要像盘蛇一样撑着萧钰这根顶梁柱。
她双耳微红,低头踢水花,殊不知萧钰心里的波动比她大得多。
盘蛇这起子事,在萧钰这里过不去,每次想到,都会浮想联翩。
他望着萧妙磬一双嫩白小脚,在他眼底踢来踢去,望着望着,竟觉得呼吸急促,燥热不已。
仿佛须将这双小脚奉入掌中把玩,才能缓去丁点燥热。
这时候,湖畔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萧妙磬和萧钰回头一瞧,原是某家迎亲的队伍,自湖畔附近走过。
恰如方才船上那音量大的男子所言,萧令致出嫁一事,在江东百姓眼中是为大喜。
他们感谢萧令致以己身为江东谋福祉,也纷纷赶着办婚事,蹭一蹭掌权者的喜气。
是以,最近建业嫁娶之事非常多。
萧钰望着逐渐远去的迎亲队伍,心有所感。
“不知不觉,令致都已出嫁,算来,音音也快十八了。”
“是啊,我都快十八了呢。”萧妙磬喃喃,“若我还是你妹妹,令致姐姐嫁出去,就该轮到我了。如果那样的话,不知你会为我挑选怎样的夫君。”
萧钰想起上次章诏来建业时,自己和萧妙磬正好听见姜叙和晏行云对话,萧妙磬对姜叙评价不错,萧钰便对她说,若她看中姜叙,他可帮她与姜叙说说。
谁想萧妙磬为此生气,怪他是想将她赶出建业宫。
此事萧钰便不再提。
但今日见那迎亲队伍,又听萧妙磬自己提到出嫁之事,萧钰心念一动,来不及深思便已问出口。
“音音可有心上人?”
萧妙磬愣了一下,剔透容颜略带点怔色,映在萧钰眼底。
“音音方才那么说,可是有看上谁吗?”
萧钰总觉得自己问这几句话有些奇怪,他素来深思熟虑,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更令他在意的是,他明明想要问出,内心深处却又有一股力量在隐隐排斥什么。
似乎是排斥萧妙磬的答案里出现别人的名字。
不管是谁的名字,哪怕是他信任看好的姜叙和吴纪,他也不怎么想听到。
这种抗拒,萧钰从章诏到来那日就发现了。那晚的自己,一想到萧妙磬会嫁给别的男人,心口就隐有不痛快。
而经过这段时日,这种感觉更为强烈。
便是萧钰想用心理暗示阻止自己被这种感觉影响,却只能越陷越深。
他仿佛知道,这种感觉名为什么了。
名为“吃醋”吧。
所以说,他……
“钰哥哥。”沉默良久的萧妙磬忽然开口。
那支嫁娶队伍早已走远,乐声远离。湖畔只余微微风声,水鸟轻鸣之声,还有萧妙磬清浅的呼吸声音。
她美丽的眸子注视萧钰,纯而认真,有着不同于平素的专注。
萧钰应她:“怎么了?”
“钰哥哥。”她又说。
萧钰道:“嗯。”
“钰哥哥。”
“我在,音音说吧。”
萧妙磬定定道:“我是说,我看上了钰哥哥。”
万籁俱寂。
有那么一瞬,风停了,船停了,仿佛一切都暂停下来,尽数化作云淡风轻。
唯有萧妙磬坐在他面前,容颜绝伦,占尽风流,无瑕到极致,令天地失色。
萧钰听见自己略有紧绷,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而喑哑的声音。
“音音,你……”
“我看上了钰哥哥。”萧妙磬吸一口气,双耳红红却认真的说,“我想要钰哥哥当我夫君。”
心间仿佛有烟火炸开了,绚烂而震撼。萧钰只觉胸腔里一阵嗡鸣,仿佛要胀破似的,溢出浓浓的喜悦。
这是他内心本能的喜悦,没有与他的理智商量,就已在他胸腔里喧嚣起来。
亦是这股喜悦告诉萧钰,他果然是对音音……
可接着,这股喜悦就被理智压下去。
臌胀的胸腔里传上一阵酸楚,和喜悦混合在一起,更显得酸楚无比。
他避开萧妙磬的注视,片刻后,又颇为不忍的重新直视她。
他苦笑:“音音,我是个残废啊。”
萧妙磬抿了下唇,道:“不许这么说自己,高阳氏女不是快到了吗?等她为你解除相思黄泉,你就能重新站起来了。”
萧钰抬手,将萧妙磬鬓边吹乱的发丝理至她耳后,“就算她能为我解毒,这双腿受相思黄泉荼毒多年,不知还能否完好,或许根本无法恢复。”
萧妙磬听得心下一刺,“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怎能说这种悲观的话?
萧钰收回手,眸底黯然,“音音,让你困于江东,做我的‘怀璧’,我已是愧疚。若再让你嫁与我这个废人……”
萧妙磬心里又一刺,脸色亦变了。
她猛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对萧钰道:“你怎么和吴少将军一样?”
萧钰微讶仰望她。
“钰哥哥,你知道吗?我去吴家时,听见银瓶和吴少将军说话了。吴少将军明明欣赏银瓶,却非说自己是个废物,狠狠把银瓶推开。”
“我不知道吴少将军究竟怎样想,但我觉得,你就是自以为在替我着想。”
“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我一路走到今天,为你、为江东,我不后悔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可这样你还要推开我。”
“你根本不信我!或者,是我一厢情愿了,你对我却是半点中意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