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被几人的争吵声吓到了,萧织忽然就哭了起来。
她这么一哭,所有人都没法再吵了,皆看向萧织。
萧妙磬不断拍着萧织,哄道:“小织别哭,不怕不怕。”甄夫人也帮忙哄着萧织。
萧织却越哭越厉害,嚎啕声听在众人耳里,像是刀子刮在磨刀石上那般教人难受。
萧钰忙划着轮椅过来,萧妙磬将萧织递到他怀里,他低低哄着萧织。
萧织仿佛有所觉,哭声稍微平息一些,红彤彤的小鼻头不断抽搐。
见此情形,丰氏和小甘氏还能说得下去?
小甘氏看看更漏,时间已经很晚了,唯有无奈道:“今天先这样吧,予珀也累了,有什么明天再说。”
几人纷纷同意下来。
王氏看看小甘氏母女,再看看丰氏母女,心里无比庆幸自己生的是两个儿子。若她也生了女儿,这会儿也要和那两位一样,愁得能一夜白头。
众人散去,明玉殿里只剩下萧妙磬陪着萧钰,甄夫人也听萧妙磬的话回去了。
萧织的哭声慢慢停下,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可怜不已。萧妙磬拿着个软软的素锦绸子给萧织擦眼泪,一边问萧钰:“你是如何想的?”
萧钰也很难断。
萧银瓶痴恋吴纪,强行将她嫁给齐徽,怕不会有好结局。
而令致她……
萧钰叹了口气。
若是拒绝齐徽,无法借道江夏,便失去此天赐良机下一举吞并袁繇的机会。下次机会不知何时再来,夜长梦多。诸侯厮杀的时代里,把握住机会和没把握住机会的区别,很可能是问鼎天下和死无全尸的区别。
见萧钰迟迟不语,萧妙磬主动结束这个话题:“明天再说吧,也许国太和太夫人她们经过一晚上,想法会改变也说不定。”
萧钰抬手,在萧妙磬头顶抚摸两下子,“音音这是在哄我。”
萧妙磬没说什么,她懂得萧钰心里的纠结和挣扎。
萧钰从不是个靠女人谋利益的人,如果不是这次攻打袁繇的机会过于难得,他或许会直接拒绝齐徽。
萧钰他是怕如果这次失去机会,万一教章诏那边腾出手收拾了袁繇,章诏势力更大,江东更难以与其抗争,后果不堪设想。
他身上背负的不仅是萧家人的生死荣辱,还有她这个公主的命运,更有无数无辜百姓的未来。
思及此,萧妙磬唯有劝他:“累了一天了,你先休息,今晚我带小织上我那儿。”
两人说定,萧妙磬抱好萧织,带上乳娘,离开明玉殿。
这一晚,建业宫中注定有多处都是彻夜无眠。
萧钰自不用说,一夜辗转反侧。
他不想牺牲妹妹们,却又担心错失机会后令章诏坐大,酿成无可挽回的结局。
萧银瓶更是在自己的住处闹了一晚上,她和丰氏母女吵得面红耳赤。
小甘氏和萧令致则是双双沉默,小甘氏有心想问萧令致怎么想的,却见萧令致什么话也不说。
萧令致回到忍冬阁,就将自己锁起来,连贴身侍婢都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待到次日,萧氏众人继续商议这件事。
萧钰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众人哑口无言。
的确,萧钰说的没错。若是袁繇还在全盛期,萧钰不怕章诏去和袁繇硬碰硬。但偏偏袁繇现在衰弱,章诏和徐州牧又恰好没空收拾他。
这个机会对江东来说太宝贵了,江东能不能重返鼎盛,很大程度上就看对这个机会的把握和使用。
和齐徽联姻,不仅能借道,还能多个盟友,利益甚大。
小甘氏和丰氏都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王氏插嘴道:“有句话我想说来着,王上的妹妹也不只有大小姐和二小姐,萧氏旁支里亦有几位未嫁女,不如问问她们与其长辈的意思,未必没有人愿意联姻。”
王氏的提议仿佛是给小甘氏和丰氏提供了口渴时一碗珍贵的水,两人都松了口气。
萧钰这便派人去问,顺便命人告知齐徽。
哪想派去询问族人的人没回来,去告知齐徽的侍卫却很快回来。
侍卫转达齐徽的回复,齐徽说,他只要萧令致或萧银瓶,不要萧氏族女。
众人的心又沉了下去,虽知道眼下是江东有求于齐徽,丰氏还是忍不住抱怨:“齐侯爷也真能难为人。”
萧银瓶急得眼睛又红了,扒着萧钰衣摆哭了起来。
打从父亲死后,渐渐的她也知道江东的处境不如从前。就像萧妙磬说的,她们这些女人帮不上萧钰的忙,但至少也别给他添麻烦,他一个人要撑着偌大的江东已然很不容易。
萧银瓶知道的,但她真的不能接受嫁给除吴纪以外的人,那样还不如杀了她!
这时迟迟不语的萧令致站了起来,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休息。”
萧钰道:“去吧。”
萧令致向众人行了礼,默默离开。
萧妙磬望着萧令致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走出殿宇的影翳,萧令致走进阳光下,晴朗的阳光驱不散她周身那股冰冷郁郁之气。迤逦在身后的紫色画裙,像是条蜿蜒在晴日中的血痕。
她步子无力,眼神空洞,漫无目的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
直到她听见重重芭蕉后,齐徽和他心腹的对话声。
她听见那名心腹问齐徽:“江东管我们借道江夏,我们自然得要点好处,只是属下不明白,主公为何执意要娶越王的亲妹?”
萧令致一怔,不由放低脚步,贴在了芭蕉叶之后。在这里她可以听清楚两个人的说话声,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齐徽借住的镂月裁云馆。
她听见齐徽自带笑意的声音:
“你知道我的性子,胸无大志,根本不想去打江山。这江山谁坐都一样,只要能结束战乱,怎么样都可以。可是你瞧瞧北面,章诏势力越发的大,他若挥师南下,我荆州百姓便要饱受战乱流离之苦。”
“百姓何辜!他们既拥我为荆州之主,我就有责任守护他们平安。可我不是那块料怎么办?以往还能自保,却不是长久之计,倒不如拉上萧钰做靠山。”
“萧钰疼爱弟妹,举国皆知,我娶她亲妹,就是他妹夫。看在妹妹面子上,来日若章诏打起荆州主意,萧钰不会坐视不理。”
那心腹想了想,说道:“主公所想很有远见,只是,既然要寻靠山,就该寻最强大的,选章诏做靠山也不是不行吧。”
心腹说完就发出“哎哟”一声,像是被打了。萧令致看不见画面,但那轻轻的击打声告诉她,应当是齐徽用折扇柄,敲了心腹的脑袋。
齐徽敲完说道:“瞧瞧、瞧瞧,就说我们不是跟人家逐鹿的料子,我没志气就算了,你也脑子生锈!你看看章诏干得事,毒杀三位公主,把自己妹妹绑起来嫁给天子,我要是抱这种人的大腿,那来日可真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他说罢,语气正经了些,缓缓道:“强大又有什么用?不得人心,我看气数难长。还是与萧钰联合,共同抵抗章诏最保险,这样最差不过是僵持划江而治的局面,好的话,萧钰一统天下,必善待我荆州百姓,也会看在我是他妹夫的份上善待我。换成章诏……那可就是赶尽杀绝了。”
原来是这样啊……
萧令致的手不由紧紧握成拳头,指甲镶嵌入肉里,有一丝的刺痛,心神波荡。
她悄无声息的离开此处。
没有人知道,在她心里,有一道模糊的念头在渐渐清晰。
萧令致独自回到忍冬阁后,就把自己关在了闺房内。
她的贴身侍婢见她这两日均是如此,有些担心。大小姐本来就冷淡孤僻,心里像是装了很多事,面上却故意摆出清高难近的模样。也不知道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是想做什么!
房间里还是一成不变的格局,冰蓝色的纱帐,蓝紫色的帘子,都是冰冷的颜色。
萧令致缓缓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二十载光阴,这张脸上已不复儿时的天真笑颜。眉眼唇鼻,都是冷的。
她苦笑了一下,随即拿出妆奁,为自己上妆。
涂脂、抹粉、描眉、点唇,一步步做得万分精致,是那样的有条不紊。
萧令致仿佛把毕生的细致认真,都用出来了。
妆成时,她看着铜镜中惊艳绝伦的冷美人,眼角耷拉一下,自嘲的想,论美貌,她再是梳妆精美,也始终差萧妙磬一些。
挥掉这点心绪,萧令致从衣柜里取出她最优雅精贵的襦裙,更衣换上。
随后,她推开房门走出去。
贴身侍婢一直伺候在外头,见萧令致走出,忙过来迎接,却在见到萧令致的一刻,惊讶的屏住呼吸。
“大、大小姐……”
萧令致将她的表现看在眼里,轻柔的声音好似细雨微云,亦是令侍婢有些不适应,“我这样……好看么?”
侍婢半晌才傻傻的点头,“好看……就像仙子下凡,婢子方才都看傻了。”
萧令致唇角勾出点柔和的弧度,“那就好。”
她说罢就走出忍冬阁,侍婢连忙跟上,一边问:“大小姐要去哪儿?”
“你不用跟着,留在忍冬阁吧。”萧令致没回头,她越走越远,裙上绣着的朱鹮随着她的走动,好似在挣扎欲飞。
半晌后,萧令致出现在镂月裁云馆前。
齐徽主仆瞧见她,齐徽瞳仁一缩,像是被烫到,接着才抱起扇子笑吟吟施礼,“是大小姐啊。”
馆前有绿葱葱的芭蕉,还生着许多虞美人,有淡淡幽香。
清冷的香气间,萧令致端然走近,臻首娥眉,肌如白雪,如雪地里乍然开出的一树绿梅般,凌寒独开,不落凡骨。
她停在齐徽跟前,眼底有着淡淡的寥落和一种仿佛是破釜沉舟的决然,矛盾的糅合在一起。
她屈膝,向着齐徽行礼,“齐侯爷。”
齐徽偏了偏头,仔细打量萧令致,纳闷笑着问:“大小姐这是专程来寻本侯的?”
昨晚宴会他就见到萧令致了,可没打扮得这么惊艳,现在这样,怎么看怎么像是专门来找他的。
有意思了,她要说什么呢?
“齐侯爷,我二妹已有钟意之人,您别为难她。”萧令致开口,她一咬唇,抬眼直直盯着齐徽的眼睛。
“您看,我怎么样?”
听出这话的意思,齐徽微有吃惊。他和心腹交换了眼色,说:“大小姐天姿玉貌。”
“那齐侯爷您……选我吧。”萧令致努力将每个字咬得平稳,“我是国太之女,我生母与大哥的生母是亲姐妹。这样论起来,我与大哥间,要比二妹与大哥间更亲一些。”
齐徽一皱眉,失笑道:“大小姐这话……该不是之前本侯主仆说话,被你听见了?”
“失敬,我也是无意的。”萧令致再度行礼。
“没关系没关系,本侯这点心思,萧钰肯定看出来了。”齐徽摆摆扇子。
“所以,齐侯爷选我比选二妹更好些,虽然您昨晚说,喜欢活泼的姑娘……”萧令致低下头,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低语,“我可以试着变活泼……”
齐徽眼底幽深望着萧令致,心里不由滋生出几分柔软的心疼。
这姑娘的性子一看就是冷漠寡言的,想来平素也高傲,可如今却在他面前做到这个地步。
不知她是为她二妹,还是为她大哥。
应当是为萧钰、为萧氏吧。
齐徽怜惜之余,又感叹这萧家人同气连枝,能明大义,把共同体利益摆在第一位。
这是萧钰善待他们所种下的善果和回报,也是萧钰之幸啊。
齐徽展开扇面,爽朗笑起来:“好!那本侯就让人去知会越王一声。倒是这会儿有些无聊,大小姐带本侯去建业市井转转可好?”
萧令致微怔,知晓事成了,心里又是喜悦又是落寞的苍凉,道:“我这就带您去,您想先上哪儿?建业景色最美之处就是秣陵湖畔。”
齐徽以扇击手掌,“好啊,那就去秣陵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