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面色微微变化了一下,对于萧妙磬这个提议,他并不感到吃惊。以他的睿智,如何没想到这个办法?只是不愿将添音推到风口浪尖。
姜叙则不明所以,“呃……?”
亭主的身世,不就是鄱阳郡守虞翻的遗腹子吗?这和抵御章诏有什么关系?
“述宁,你先出去,殿外候着。”
听到萧钰吩咐,姜叙“喔”了声,行拱手礼退出去。
待姜叙一出去,萧钰便说:“不可。”
“有何不可?”萧妙磬回到萧钰身边坐下,和他平视,“将我和阿娘的身份放出去,章诏不是以‘越王对大邺不忠’为出兵由头么?那我们就告诉他,萧氏秉承灵帝之托,养育公主长大,何来不忠?反倒是章诏,谋害隆虑公主、共邑公主、东乡公主,是为佞臣。”
“如此章诏声名受损,出兵的理由站不住脚。就算他不顾这些,依然要对我们出兵,也是失了民心,祸患无穷。他必当掂量掂量。”
萧钰一时未语,只觉得萧妙磬这些年与他和父亲待得久了,眼界宽阔不输男子,看时局亦是看得通透。
然而令她的身世曝光,这意味着什么,她不怕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就是那个“璧”。一旦各路诸侯知道这块玉璧的存在,便会如狼盯着羊那样盯着她。
他们会千方百计,使出各种手段想得到她。
得不到的,便会想如何毁掉她。
而如今江东的实力,若护不住她怎么办?
两人都心知肚明,萧绎养育萧妙磬是为了什么。只是萧钰不是个靠女人谋利益的人,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要将萧妙磬的身世一直瞒下去。
所以这些天,他们默契的没谈起这个话题。
但今日萧妙磬将之摆在了明面上。
“钰哥哥,伯父本来的计划,是在江东足够强大时放出我的身世,以我为江东树立正统。但如今情况有变,我提前站出来是有可能阻止章诏的,那就让我站出来吧。”
萧钰神色复杂看着她,“音音知不知道,你若站出来了,便会像块肥肉似的被无数人虎视眈眈?”
“我知道的,但我不怕,我说过要和钰哥哥一起面对,不想躲在你后面。”萧妙磬定定道,说罢红唇微嘟,赌气似的来了句,“钰哥哥怎么把我比作肥肉,我明明瘦的很。”
被她这么一打岔,萧钰哭笑不得,他笑着喟叹:“好,音音是块瘦肉。”
“我就是瘦肉。”萧妙磬煞有介事,说罢继续端肃了脸色,说,“由来都是伯父和钰哥哥保护我,而今就换我守护钰哥哥和江东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我懂的,知道如果那样,自己就成了那块和氏璧。可是钰哥哥不是匹夫啊,你可是江东之主,是坐拥半壁江山的诸侯!”
她说着揪住萧钰的袖子,眼神炯炯盯着他。
“钰哥哥要是真怕我会被人抢夺、被人暗害,那就努力保护我,努力让江东迅速恢复元气,努力把江东变得更强大。”
“别让我被别的诸侯抢走,别让我被迫生下他们的儿子。我相信你可以护住我,你也要努力,好吗?”
萧钰没说话,看向萧妙磬的眼神却越发的深,就像是要将她看到灵魂深处去。
被这样盯着,萧妙磬本来还坦然,渐渐的却觉得有些闷,有些不对劲,只好喃喃:“钰哥哥……”
“好。”
听到这个字,萧妙磬还没反应过来萧钰这是同意她了,就被他照着手臂一拉,揽进了怀里。
萧妙磬因此埋在萧钰心口,滚烫的温度,隔着衣衫,是恰到好处的温暖,让萧妙磬竟产生一种依赖的感觉。
她怔怔了须臾,脸上发烫,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和萧钰的心跳渐渐重合在一起。
“钰哥哥……”
萧妙磬不由抬起双臂,也抱住萧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离开萧钰的怀抱,觉得很安心;却又隐约窥知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对钰哥哥的心境和感觉,好像越发的……
这时她听见萧钰的声音,就在她耳畔,那样的温朗好听,含着郑重的承诺。
“音音,我会倾尽一切护住你的。只要我在一天,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不用在意公主身份。我不会让这个身份成为你的禁锢,你想嫁给谁都可以,有我在,必让他老老实实,翻不起波浪。”
这怎么还嫁人了?萧妙磬明白过来,萧钰这是在说,虽然她是萧绎养着给他怀孕生子的,但他不会把她当作工具。
他不需要借公主的儿子上位,他会把她嫁给她想嫁的人,并作为娘家人为她撑腰。
萧妙磬心中是欢欣的,她知道除了萧钰,没有任何一个诸侯愿意这么对待她,给她关怀和尊重,给她自由。
不过她不想嫁人,嫁谁呢?
谁都不如钰哥哥好。
这个想法产生的一瞬,萧妙磬心里惊了一下。
萧钰正好这时放开她,她忽的就有些心虚,怕被萧钰瞧见自己脸红,于是低着头假装打理发丝,一边说:“那把姜太守叫进来,和他说明一切吧。”
“好。”
姜叙进来了,萧钰接着便将甄夫人的来历和萧妙磬的身世告诉他。
姜叙震惊无比,下颌都要掉地,半晌没说出话来。
待姜叙消化这一切,便向两人告辞,去办这件事。
直到走出建业宫,姜叙还觉得脚步像踩在棉花上,虚飘飘的。
甄夫人是灵帝的苏贵嫔,亭主是灵帝幼女,当今天子的妹妹,亦是现存所有齐姓子弟里血统最正的……比天子还要名正言顺!
这不是在做梦吧?
姜叙想说,老主公真有先见之明!
转念一想,却是可怜了甘夫人和王上、亭主,三人都被瞒在鼓里这么多年……
姜叙一走,萧妙磬就去把萧织抱过来,继续逗。
萧织又长大了一圈,抱着都重了。萧妙磬发现她对萧织没有抵抗力,竟是爱不释手。
萧钰接过萧织,萧妙磬又去拿了个拨浪鼓,放在萧织头顶上摇着,看萧织伸着小手去拍拨浪鼓。
两大一小,好不融洽。
忽然萧妙磬有重大发现,她将拨浪鼓翻了个面,对着萧钰。
“钰哥哥你看,这拨浪鼓上竟然画了条盘蛇,我才发现。”
萧钰笑:“盘蛇怎么?”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什么。
萧妙磬说:“我就是想到和你说过,你做大家的顶梁柱,我做顶梁柱上的盘蛇,撑着你。现在我把公主的身份亮明,便是真的发挥盘蛇的作用了。”
萧钰但笑不语,看她继续摇着拨浪鼓逗萧织,白皙的手臂自天水碧色的袖子里伸出来,像是一截雪藕,被天水碧色衬得更是嫩白娇柔。
纤纤手腕上戴了个白玉镯子,阳光自窗外照过来,镯子泛开水润柔光。那颜色和她雪白的手臂那么像,都要溶溶不分。
盘蛇……
萧钰不知怎的,脑子里这个词一直在晃。
随后就想到那日萧妙磬抱着他,一条腿跪坐在他两腿中间,又用她的藕臂把他缠住,像个盘绕的姿势。
若是再盘得他紧一点……
萧钰心中登得一怦,视线如被烫到,忙下挪至萧织脸上,这方找回了冷静自持。
心里不免懊恼无奈,盘蛇这起子事,怕是在他心里过不去了……
很快,姜叙就按照萧钰的吩咐,对外昭告甄夫人与萧妙磬的真实身份。
萧妙磬自然也同甄夫人打了招呼的,甄夫人无所谓,只言一切由萧妙磬和萧钰做决定就好。
她身为灵帝苏贵嫔,当然能拿得出自证身份的东西,且能联络门阀兖州苏氏为她证明。
有了这套东西与苏氏的证明,百姓们大都不怀疑甄夫人与萧妙磬的身份。
这一消息堪称惊世,迅速向各路诸侯属地传去。
几乎每个诸侯得知此事后,都惊疑不定,然后立马召集手下文臣武将商议对策。
章诏更是如遭山崩,一气之下,将坐下椅子的扶手都捏爆了。
与这个消息同时传出的,还有章诏杀害三位公主之事。尽管谁也拿不出证据,但萧钰偏是要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让章诏洗不清。
如此,江东萧家有公主坐镇,养育公主多年,怎能说是对大邺不忠?相反当是忠臣表率!
章诏失去了攻打江东的由头,普天之下对他又尽是骂声,地利人和皆不占,他占据的领土也开始出现反抗和作乱。
章诏只得暂时放弃挥师江东的计划。
可想而知,他有多么愤怒不甘。
接着萧钰就收到了天子送来的诏书。
这诏书当然是章诏借天子的名义,送到江东的。
诏书说,天子得知尚有一妹存活于世,甚是欣慰,痛哭流涕,着即册封皇妹为“扶风公主”,并召皇妹与其母妃入洛阳宫,兄妹团聚,手足永不分离。
萧钰把诏书拿给萧妙磬看,萧妙磬觉得真可笑。
章诏是把她当傻子么?竟然拿天子打感情牌,想把她们母女骗去洛阳。
萧妙磬亲自给天子回复,称久居江东,对洛阳水土不服,不能前去,望皇兄见谅,多谢封赏。
章诏收到回复后,恶狠狠的将纸张捏成一团,丢去地上。
之后一个月的时间里,都再没有诏书被送抵江东。
萧妙磬总觉得章诏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她时刻保持警惕,既警惕章诏,也警惕其他诸侯的动向。
不想就在万物长生、百花开遍之时,一纸教萧妙磬叹为观止的诏书,被御奉官送到建业宫。
诏书是赐婚的。
天子说,扶风公主萧妙磬姿容无匹,才貌双绝,与蓟王章诏堪为绝配,故为两人赐婚。蓟王章诏将亲自携万金聘礼,赴江东迎扶风公主为妻。
萧妙磬卷起诏书,冷笑不止。
真是个什么阴招都用的无耻之辈,就和他那条五步蛇一样,见不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