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他就是靠山

萧妙磬心下一凛,脚步骤然顿住。

她看过去,惊见是几个侍从拖着一个受了重伤的人,急着向明玉殿狂奔。那人挣扎着望向明玉殿,浑身都是血,他被拖行之处淋了长长一道血迹。

看他的装束……是从中原战场上过来的士卒?!

明玉殿中的几人也被惊动,轮椅声快速靠近。萧钰转着轮椅出来,看见萧妙磬在门口,不由微微失色。然则眼下有更急迫的事,萧钰一时也顾不上萧妙磬,他将注意力全放在来人身上。

只见那人靠着侍卫们把他拖到萧钰跟前,他已是奄奄一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呼道:“长公子……主公、主公率军攻打徐州,被徐州牧设计,损失惨重,就要不保!在平城……快去……救援……!”

五雷轰顶!

士卒在落下最后一个字时便耗尽了所有力气,当即毙命。

随萧钰而出的甘夫人和小甘氏在听见这一席话后,神色大骇,几乎无法站立。

甘夫人只觉天旋地转,倏地眼前一黑,整个人栽了下去。

“母亲!”

“姐姐!”

幸亏小甘氏接住了甘夫人,小甘氏亦是浑身发抖,惶恐的不知该如何。

“长公子,夫君他……这、这……”

“来人,送母亲回同心殿,请医女!”萧钰快速下了命令,即刻有侍从们行动。

萧妙磬心中翻腾起惊涛骇浪,晴天霹雳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伯父他……怎么可能?!

太过震惊,竟是让人不敢去相信。萧绎回给萧钰的信还历历在目,两个人都看了信,萧绎在信中还说他知道怎么做。

明明千叮万嘱了他不要和众诸侯乱斗,为何、为何……

萧钰面色已沉至水底,额角有青筋跳动。

“宣忠武将军、奋武将军、荡寇将军、郭参军、太守姜叙,速来见我!持我虎符,传令大营,调兵三万,今日便随我赶赴徐州救援!”

士卒的尸体被抬下去安葬了,明玉殿前沾着的鲜血也被洗净。可整个建业宫却陷入了莫大的惊惶中,谁也想不到忽然之间,竟出了这样大的事!

萧妙磬知道自己这会儿该做什么,她立刻回到朝熹殿,带上袁婕收拾行装。

萧绎在徐州情况危急,必须立刻去救援,萧钰去,她自然也要去。不光萧绎在徐州,还有吴均将军,吴纪、吴琪,他们都在那边,生死未卜……她说什么也要去!

仅是一个时辰后,萧妙磬便站在了渡江的战船上。

冬日里的江水漂浮着碎冰,天地间的冰冷肃杀像是看不见的手掐在人的脖颈,令人坐立不安,铺天盖地的都是无法喘息的焦急。

萧钰的轮椅立在船头甲板,他望着北面的对岸,发丝被风吹在脑后。呼啸的北风犹如刀子割在脸上,凛冽的不留余地。他披着斗篷,斗篷上一圈白色风毛簇拥他的面庞,显得更为容颜如玉,如冰雪陈积。

数百条战船载着三万将士,齐齐向北。萧妙磬看着萧钰的背影,走上前来,到了他的身边。

本来准备要给萧钰的梅饼没给成,已经凉了。萧妙磬把梅饼带上船,刚刚又下锅热了一遍,她对萧钰道:“吃点东西吧。”

萧钰并没有心情,看那个报信士卒的样子,俨然是传信的途中被一路追击,也许前来报信的人很多,却只有他一人终于回到了建业宫。而现在距离他出发已然过去几天,萧绎那边到底是什么状况,萧钰不知道。

“钰哥哥,吃点东西吧,你从上午到现在粒米未进。”萧妙磬何尝不和萧钰一样着急,她也是一样的心情。她蹲下来,用请求的眼神看萧钰,将梅饼往他跟前又递了递。

萧钰垂眼看她。

她眼中蕴着和他一样的焦急和担忧。

“对不起,让音音担心了。”萧钰扯开一抹笑,接过了她的梅饼,送入口中。

萧妙磬松了口气,她站起身来,与萧钰一起遥望长江北岸。

“我不明白父亲为何不听我劝,忽要攻打徐州。”萧钰忽然说起。

萧妙磬同样不明白,萧绎是什么样的性子她和萧钰都清楚,虽有时候冲动了些,却绝不是一意孤行的。一直以来萧绎都很听萧钰的话,且萧钰去攻打岭南交州时,萧绎也按着萧钰的建议老老实实走过场。

为什么突然就……?

“所以,伯父忽然调走十万大军,又调走了吴少将军和敏晶他们,就是为了要攻打徐州。”萧妙磬说道。

可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萧绎不顾萧钰所言,蓦然变得如此激进?怕是只有见到萧绎才知道。

“音音。”半晌后,萧钰唤她。

“嗯?”

“之前母亲在明玉殿所说的话,你不要难过。”他有些心疼,“我知你定然无法不在意,也知你委屈受辱。心里憋着气就发泄给我吧,打我骂我都可,只要能让你好受些。”

萧妙磬略略一怔,心中生出点熨帖之感。因萧绎这事来得突然,她满心都是萧绎那边的情况,一时顾不上沉浸在甘夫人的话里,只心中还残留着冰冷和难过。

听到萧钰这么说,就像是他举着火把照化她心里的积雪,她不由露出淡淡笑意。

“钰哥哥,我没事的。”

“不要硬撑着。”

萧妙磬心里又一酸,“钰哥哥……”

“我任打任骂,就怕你一直记在心里,自己难受。”

萧妙磬沉吟了一下,红唇微嘟,“这话说的,还真想让我打你似的。”

萧钰面含体贴的笑,“打吧。”

“那我真打了。”

“来。”

被他这么一弄,萧妙磬倒觉得有气也散了,有点儿哭笑不得。

她看着萧钰,跃跃欲试的举起拳头,猛地在他肩膀上轻轻砸了一下。打完后见他还是笑,非常耐心的样子,萧妙磬这才又继续砸了几下子。

心里憋着的闷气随着几拳头下去,江风一吹,慢慢散了。

萧钰不欠她什么,他在甘夫人中伤她时还为她说话。甘夫人对她的恨意这辈子都无解,萧妙磬知道萧钰夹在中间有多不好受。

他能为她做的很有限,却在这份有限里做到了最大最好。

他来充当她的出气筒,即便无法让她完全释怀,起码能让她好受点。

像是要逗萧妙磬开心,在萧妙磬砸了他左肩后,萧钰左手执着岫玉在自己右肩轻点了下,笑道:“还可以继续打这边。”

萧妙磬真被逗笑了,绽放的笑容就像是五月绽开的蔷薇,眼底的郁色也消退不少。

她跑到萧钰右边,对着他的右肩膀快速砸了几下,口中催促:“梅饼,快点吃,一会儿凉了我还要再下锅加热。”

“好。”萧钰听话的把整个梅饼都吃完了,末了还说,“手艺甚好。”

“还有两个呢,钰哥哥还要吗?”萧妙磬问。

“不要了,你也吃些,别把自己饿着。”

萧妙磬应了声,不知怎的就想到甘夫人劝萧钰娶妻的事,接着脑海里冒出一道念头。

像萧钰这样的人,只要他愿意,江东的姑娘能任他挑,只是他有自己的原则和执念,才一直以来踽踽独行。

萧妙磬忽然有些好奇,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的姑娘能成为他的妻子,那个姑娘一定是非常有福气的。

这个念头只是随意想想就带过了,萧绎那边情况迫在眉睫,萧妙磬也没心思想些无关紧要的。

战船快要靠岸,船身不稳,晃来晃去。萧妙磬小心扶着萧钰的轮椅,望着江北干枯的河岸一点点靠近。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整备、下船,留下接应人等,余下的昼夜兼程赶往平城。

一路上跑得和疯了般,犹如与时间比赛。萧钰不便骑马,是坐在马车里的。萧妙磬也陪他坐在马车里,急速颠簸的马车让萧妙磬胃里一阵不适,她强忍着死死压住眩晕呕吐的感觉。

但脸色变差是遮掩不住的,萧钰注意到了她变得苍白的脸和难受蹙起的眉头。他握住萧妙磬的手,把她的手腕放在自己腿上,指腹按在她腕上脉搏,为她传了些他的内力。

萧妙磬感觉到一种宽宏温朗的气息,如流水似的淌进她的千络百脉,她好受了一些。不由看向萧钰笑了笑,这份气息给她的感觉就和他这个人一样,无论何时都很可靠安心。

接着掌心处一暖,是萧钰将他的岫玉放在了萧妙磬掌心。

把玩这块玉有助于她放松一些,也能转移注意力,不那么眩晕。萧妙磬收回手摩挲着岫玉,玉质温暖的感觉蔓入掌心。

从江畔到平城,他们只用了不到一天。

路上还遇到几个派往建业报信的越军士卒,无一不是浑身鲜血、狼狈至极。

萧妙磬无比心急火燎,终于,他们在日落之前赶到了平城荒野。

此时此刻,萧绎正带着残兵败将一路奔逃。人困马乏,战鼓旗帜早已抛下,狼狈的丢盔弃甲,却一点不敢停下。

追兵就在后面,这些天他们一直在被追杀,原本十几万人的军马现在已不知还剩下多少。来不及治疗的伤兵只能丢下,任其自生自灭。在奔逃中被敌人烧毁了粮草,没有食物,便只能挖野菜和树皮充饥。

萧绎骑在马背上,银色铠甲上遍布刀痕,满脸脏污,发髻凌乱。他看着身侧残存的将士们,心如刀割,后悔到极点。

本想着自己寿数已不剩多少,想抓紧时间拿下徐州,多为萧钰扩大点基业版图。没料到徐州牧麾下的谋臣高人辈出,他中了计,损失惨重,能不能把剩下的残兵带回江东都不知道。

他太急于求成了!

导致满盘皆输!

十几万精锐将士因他而折损,江东元气大伤,若是再有诸侯趁虚而入,若是、若是……

“主公当心!”

一声猛喝惊醒萧绎,还未回神,就感受到有兵器在向自己招呼带来的冷风。

残阳如血,映入萧绎眼中的是旁侧刀刃上投射的昏黄色。他瞳孔一缩,只见奔逃在自己身旁的一个骑兵竟忽然拔刀,朝他砍来!

定是混入军中的敌军细作!

萧绎这当口便反应过来,可对方刀子已向他落下。

萧妙磬和萧钰赶到的时候,远远便看见这样的画面。

这瞬间两人心跳都要停了,紧张的忘记呼吸。

适才提醒萧绎小心的人是吴纪,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切都如电光火石。吴纪一个飞扑上去,将萧绎推下马。锋利的刀子落下,只听见吴纪痛苦的惨叫,一片鲜血飞溅,一只喷着血的胳膊飞了出去!

“吴少将军!”萧妙磬不由嘶喊出声。

她几乎要从马车上翻下,那只断臂给她造成的冲击力不亚于最猛烈的戳刺和狂雷。

被推下马的萧绎被其余将领拉起,另有将士们冲上去,一齐用长矛将细作挑落马背,刺死在地。

萧妙磬看见吴琪从后方而来,把吴纪拉到她的马上。她仿佛听见吴琪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援军到了。

已成惊弓之鸟的越军们在见到援军时,还以为是追兵又到,吓得瑟瑟发抖扛起武器,喉中溢出绝望哀嚎。

直到注意到“越”字、“萧”字的大旗,才纷纷明白过来是援军到了。萧妙磬听见他们喜极而泣的声音,那是即将淹死于深海时终于攀得了一块浮木的大悲大喜。

她和萧钰从马车上下来,冲向萧绎。

她看见疼得满脸冷汗的吴纪,因她的出现而露出的惊讶表情。

吴纪空了的右臂还在不停滴血,吴琪撕下自己的裙子给他包扎。他背上的月神穿云弓碍了吴琪,吴琪将弓和箭筒取下,背到自己背上。

这一刻,萧妙磬忽然觉得心被看不见的力量攫住,疼得要烂掉了。

“北有夏侯阕,南有吴纪,是当世并称的两大神射手。”

“神射手才配神弓,月神穿云到了吴少将军手里,当真实至名归。”

“你是我吴纪的妹妹,战场上生死难测,万一哪天我死了或是胳膊断了,这月神穿云好歹你能继承!”

吴纪,真的再也不能挽弓射箭了。

“追兵!追兵又来了!”

不知是谁在高呼,但无疑将所有人的精神都拉到了紧绷的极点。

所有人朝身后看去,远方烟尘挫日起,马蹄声隆隆,踏得脚下大地一阵震颤。

真的是追兵,追兵来了!追兵来了!

如惊弓之鸟的残兵败将们霎时慌了神,逃,只知道要逃!可是当听见萧钰向他们发号施令时,他们所有的慌乱又平息下来。

长公子不论是在哪里,都能沉着冷静的控场。

大家随长公子南征北战,大大小小的战役不知打过多少次,也遇到不知多少次危局险境。

可不论是怎样的命悬一线,只要有长公子在,大家都能攻克难关。

萧钰来了,他们的主心骨便有了。

他就是江东将士们的靠山,有他在,便是奔袭而来千军万马,大家也将不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