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不许娶她

萧令致哭着说了很多很多。

她从没有哭的这么歇斯底里过,更没有和萧妙磬说过这么多的话。

像是把她二十年的眼泪和话语,都倒干净了。

萧妙磬没有插嘴,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任萧令致将所有的情绪倾泻出来。

直到萧令致已经无法完整的说上话,不停的哽咽时,萧妙磬才开口。

“我的武功是向吴均将军学的,他作为我的师长,也时常和我说些道理。他说过的一句话我深以为然,他说,很多时候你以为你面前杵着的,是这辈子都无法翻过的山。但当你放开心胸继续朝前走,过了多年再回头看,所谓无法翻过的山或许只是个土坡,亦或许你早就在不知不觉间,翻过了比这要高两倍的山。”

萧令致心口一阵触动,哭得红肿的眼,因为露出点笑意而挤得狭长,“这倒像是吴均将军会说的话。”

萧妙磬道:“吴均将军至情至性,教出的吴少将军和敏晶也都是这样的人。”

“你大概不知道,我不仅阴暗的嫉妒你,也羡慕你能有那样的朋友。”萧令致说,“吴纪和吴琪就不会与我这种冷淡别扭的人做朋友,他们只会当我是小主子。”

“人和人脾性不同,令致姐姐不用羡慕我,你也有你的好。”萧妙磬这话却是真心的,她看了眼窗外薄薄的落雪,每年都有寒冷刺骨的日子和春意昂然的日子。

“有一种花叫做忍冬,它没有芍药的倾城,没有海棠的艳丽,没有山茶的芬芳。但它只要熬过漫长的冬天,就能开花,同样繁花似锦,有它的美好。令致姐姐,冬日再长也会过去的,你要相信,到那时你会盛开。”

萧令致已经落了满襟的眼泪再度夺眶而出,红肿的双眼中却亮起了光。

“对不起,对不起……”

她蓦然只觉浑身的枷锁碎了,有种从窒息的茧中窥得一抹亮光,终于破茧而出的感觉,这一刻她是如释重负的。

她感动的泣不成声:“你还肯原谅我,肯向我说这些……我真的不如你,不如的太多……谢谢……”

良久后,萧令致离去了。

她在离去前向萧妙磬行了大礼,双手平举齐眉。

萧妙磬不知道自己的那番话能开解萧令致多少,萧令致这么多年积累的怨怼,怕不是她几句话就能完全清除的。

但显然聊胜于无,就像是给陷落在深井中的人扔下一条绳子,能不能爬的上来,还看萧令致自己。

正是因为萧令致的良心能战胜心魔,萧妙磬才愿意说这些。

她想,萧令致不会再害她了。

接下来的几天,萧妙磬好好的休息了下。

半年征战到底是劳累,猛一下清闲了,疲惫的感觉便像是海潮般汹涌席卷了全身。

萧妙磬在卧榻上瘫了好几天,方才渐渐恢复过来。

她在这些天里每天就听听袁婕的琵琶,看看医书,练练暗器和百珑。每天去探望阿娘,闲暇了也出门去走一走,看看冬日里的秣陵湖和覆舟山。

偶尔萧妙磬突发奇想,想找点乐趣,便叫人寻了个弹弓来,她拿着弹弓打树上的残叶。

每逢这时她都会想到吴纪和吴琪,想到吴纪得到的那把绝世好弓“月神穿云”。

记得月神穿云极难拉动,吴琪驾驭不了,吴纪还鼓励她说若是自己哪日战死或是胳膊断了,必须要吴琪来继承月神穿云。

也不知道吴纪吴琪和吴均将军在中原怎么样了。

萧钰知道萧妙磬挂心吴家人,便将萧绎的回信给萧妙磬看。

对,萧绎在收到萧钰用海东青送的信后,立刻回了一封。他在回信里说,让萧钰好好巩固江东版图,不必操心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就这么悠闲了些时日,某天,宫里忽然出事了。

据说是萧银瓶和她阿娘丰氏闹了起来,闹到萧钰那里。

似乎和嫁人有关。

以萧妙磬如今的身份,萧家内部的矛盾她不好去瞧,都是听侍婢们告诉她的。

侍婢们说,起因就是萧钰要为两位妹妹择取良人,萧银瓶一激动,被她阿娘丰氏察觉她有心仪之人,于是搜她的东西。

没想到真搜出了一沓书信,竟是与吴纪互通的。

丰氏最是不肯将女儿嫁予武将,觉得武将的日子朝不保夕。萧银瓶不干了,便闹到了萧钰那里。萧银瓶要死要活的说非吴纪不嫁,丰氏求着萧钰千万别同意萧银瓶。

若事情这样也就罢,偏偏萧钰查看了吴纪写给萧银瓶的书信,见内中之词都是拒绝之意。显然吴纪并不想娶萧银瓶,只是碍于礼节给她回信,并不断的表达拒绝。

这么一来,萧钰便不能答应萧银瓶。萧银瓶胡搅蛮缠,说嫁不成吴纪就去上清观里当姑子,丰氏又是一阵哭求。

萧妙磬都能想象到萧钰得被烦成什么样子。

“银瓶,为兄为你们择取良人,是希望你们以后能过得幸福顺遂。吴纪对你无意,就算为兄以权势压人,令他娶了你,父亲与我又如何能心安。”

“那是吴纪他一心扑在建功立业上,根本不肯给我机会!我就喜欢他,我嫁给他后时间长了,总能感动他的!”

“长公子,求求您再劝劝银瓶,别让她一意孤行啊!”

母女俩闹了一整个下午,最后还是萧钰说等吴纪回来了再谈论此事,好好安抚了丰氏,这事才算暂时搁下。

然而萧银瓶和丰氏吵了这么一架,萧银瓶一气之下,搬到萧令致那儿住了。萧麟顽劣,还跑去萧令致那儿陪着萧银瓶抱怨各自的生母。萧钰知道后训斥了萧银瓶和萧麟,萧银瓶这才怏怏搬回去。

钰哥哥真累。

萧妙磬去梅园摘了梅花,亲手做了梅饼打算给萧钰送去。

她没想到,在她走到明玉殿前的当口,听见里面甘夫人的说话声。

甘夫人听语气像是窝了火,态度不善。萧妙磬只得在明玉殿外等着,却把他们说的话全都听入耳中。

“银瓶闹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这几年光想着为她们物色良人,怎不想想自己什么时候娶妻生子!”

“母亲,江东内忧外患,还不到放松的时候,我暂不想考虑娶妻之事。”

“你膝下无子嗣,来日谁能承袭基业?就算不想娶妻,也需纳几个妾室开枝散叶!”

“母亲,眼下儿子确无这个心思,迟两年再说吧。”

“你……”

“姐姐别动气,长公子心中都有数。”是小甘氏的声音,她低低安慰起甘夫人。

有些想法萧钰没有告诉甘夫人,只是怕惹她伤怀。他不会纳妾的,自小看着父母间为了妾室和庶出子女冲突不断,看着母亲从一个耀眼的世家名媛一点点磋磨成哀怨暴烈的妇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使自己和父亲一样。

至于娶妻……

他日日夙兴夜寐,殚精竭虑,若是成家必无法分出足够的时间精力给妻子。而他又是个残废,还需要妻子在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里照料他。即便以他的地位足以让江东贵女前仆后继,又有何意思。

不过是以权势地位换来一个愿意照料他、替他孕育子嗣之人。

他宁可继续这么心无旁骛下去,如若哪日有幸寻得真心待他之人,不论她是何身份地位,他都愿将她奉作唯一的掌上珠。

这些话没必要和甘夫人说,只会徒惹她烦恼。

他温声道:“母亲已怀胎七月,不必过多忧虑,当以身体为重。”

“我知道……”甘夫人胸口起伏了两下,“我知道你有数,也干涉不了你。只是有一点我要你记着,萧妙磬,你离她远点!”

殿外的萧妙磬听言略略一怔。

萧钰则眉心微蹙,“母亲何出此言?”

“呵,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这次回来你对萧妙磬的态度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再当她是孩子。甄素将你父亲掌控成何种样子你也看到了,甄素的女儿我能不担心吗?甄素夺走我夫君,若她女儿再夺走你,你要我后半辈子如何活下去!”

“姐姐、姐姐您别动气……”小甘氏不住安慰甘夫人。

殿外有稀疏的雪花在飘,落在房檐下萧妙磬的头发上,她心中很冷。

还很难过。

做萧家女的时候,她是甘夫人的眼中钉;不做萧家女了,甘夫人竟防她防成这样吗?

她没有对萧钰动什么歪心思,为什么萧令致嫉妒她到发疯害人,甘夫人把她当作洪水猛兽,甚至在萧钰面前这般说她?

饶是萧妙磬心理再强大,眼下也觉得难受万分,如被人无端泼了冷冷的脏水,如被狠狠践踏自尊。

她听见萧钰对甘夫人说:“母亲这是孕中多思,委实多心了。”

“我知道,可是予珀,你让我如何不多心,萧妙磬是甄素的女儿!”

“添音未曾做过什么,母亲亦不该如此中伤她。若这些话传出去,无中生有,让添音如何自处?”

“我不管!你不想娶妻就罢,但我要你发誓,往后离萧妙磬远点,你看上谁都不能看上她!否则就别认我这个生母!”

“母亲何必如此……”

萧妙磬真的忍不住了,只觉得甘夫人的话像是鞭子抽在她身上,抽得她衣不蔽体,皮开肉绽。

她明明没做什么,为何要这样臆想她,这样防着她?

无比的委屈和愤怒如洪流般冲了上来,自尊心被如此不留余地的践踏,萧妙磬红了眼睛。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甘夫人扒光了衣服丢到萧钰面前,被甘夫人当着萧钰的面指着她唾骂。

萧妙磬颤抖的提着梅饼,转身想要走进明玉殿!却就在这时,远远听见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和侍从们急迫的呼喊。

“长公子!”

“长公子,不好了,主公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