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妙磬心里一颤,在他认真的神色下,心里不觉有了丝暖意。
她微笑:“我没事的。”
这么说着,倒觉得也没那么疼了。
军医这便开始给萧妙磬上药,心里不免钦佩。亭主虽不是主公之女,但颇有他们江东子弟的心性,看着宁和娇婉,实则很是坚韧。
也难怪长公子与她要好,都是一类人。
处理完伤口后,萧妙磬撩下裙子。萧钰松开她,转身自床头倒了杯水,递给萧妙磬,“喝点水。”
“谢谢。”萧妙磬确是渴坏了,捧起水杯无声的灌了起来。
喝了水,基本缓过来了,萧妙磬忙将采摘薏苡仁过程中发生的事告诉萧钰。
她提到灵隐先生,提到行云和小晔。萧钰听着,眼底幽沉一片,不知在想什么。却是半晌后,看向萧妙磬的视线带了些心疼,抬手抚了下萧妙磬的肩膀,低语:“让你受累了。”
萧妙磬笑着表达没关系的,能带回薏苡仁,她就很高兴了,只是灵隐先生的身份令她在意。而比起灵隐先生,更令她在意的是袁婕。
她对袁婕一直充满怀疑,所以在袁婕说要一个人挡着灵隐先生一行时,萧妙磬由着她了。袁婕真有这个本事吧?只是她怎么做到?
“钰哥哥,袁婕……”
萧妙磬刚开口,忽听见帐外有人唤道:“长公子。”
萧钰道:“进来。”他对萧妙磬解释:“我派了些暗哨跟着你与袁婕,他回来了,听听他怎么说。”
随即暗哨进来,将他看见的袁婕如何抵挡灵隐先生的过程说了出来。
红衣人、雀翎。
这样的信息令萧妙磬和萧钰皆脸色一肃,萧妙磬旋即目露苦恼,眸子深深沉下去。
她蓦地想到一件事。
“钰哥哥,还记得出征前,我和敏晶在建业遇到的那个红衣人吗?”
萧钰自是记得,他顺出了萧妙磬的意思,“你是觉得,他潜入建业,是想联络袁婕?”
“我觉得有这个可能。”
然而那个红衣人死了,俨然是没有联络上袁婕。但后来他们大军出征,离开了建业,或许那些红衣人远远的跟了过来,直到袁婕召唤,他们才来到近处。
挥退暗哨,萧妙磬和萧钰整理了一下关于这些神秘人的信息,基本可以认定,这些红衣人和当年的黄衣人的确隶属同一个组织。这个组织从多年起,就因为不明原因盯上了萧家,在制造了一场混乱后又逃之夭夭。眼下他们派了袁婕这个类似小头目的角色,接近萧家,又是想做什么?
萧妙磬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暗处布了张大网,做了一个连绵多年的局,他们萧家就是这局中的一环。
毛骨悚然。
这会儿袁婕回来了,为免她起疑心,萧妙磬去找袁婕聊天,询问她是如何脱身的。
袁婕直接从衣服里取出一枚核桃大小的红色小球,往地上一砸——
可想而知接下来是什么局面,小球爆炸,满眼灰雾,熏得萧妙磬眼睛都要睁不开,满眼灰不溜秋。更是惹得周遭士卒们全往这儿看,一时骚动起来,甚至提着兵器靠近,询问萧妙磬怎么了。
“这东西,妾临行前做了好大一把,亭主若是喜欢,妾给你两个。”
烟雾散去,袁婕手里玩着一个新的红色小球,眼角的夹竹桃妆容更显艳丽。
萧妙磬却之不恭的拿走了这个烟雾球。
晚些,萧妙磬和百名将士采回的薏苡仁,被发放给全军。
大家在军医和萧妙磬的指导下,服用了薏苡仁,在第二天的破晓时分,向盘蛇谷发起奇袭。
交州刘暌的军队始料不及,自以为天堑的盘蛇谷瘴气,却是对越军一点用都没有。
越军花了两天的时间,攻下盘蛇谷。
交州军大势已去。
又是一个月的时间,萧妙磬每天看着萧钰在地图上标记夺取的地盘。
被标记的范围越来越大,整个交州犹如一轮满月被天狗吞噬,只剩下最后临海的一小块土地。
这是最后一场战役了,刘暌躲在坚固的城池里,将所有残余的力量用来守城,孤注一掷。
这场战役打得尤为艰难。
萧妙磬坐在战车上,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将士一批一批的冲上去,再一批一批的阵亡。
有的人还没有冲到城墙前,就被敌军的弓箭射死了。有的人被投石器砸中,粉身碎骨,一团血肉模糊。还有的人爬上了云梯,在即将登上城墙时,被守城的敌军一刀砍下。他的尸体坠落,下面的同袍继续往上爬。
越军将士们九死一生的爬上城墙,与守城将士肉搏。城墙下,将士们的尸体越堆越高,犹如一座座小山。
萧妙磬认出一个从城墙上坠下的人,正是同她一起去采摘薏苡仁的其中一位。虽然彼此只有短暂的相处,她连那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可看着他死在面前,那种感觉仍是犹如身体里的血液被抽空一般的窒息和冰冷。
她不忍再看,转眸看身边的萧钰。
他坐镇军中,面不改色的指挥将士们攻城。
那些死去的人,那每一条性命的陨落,何尝不是刀子在他心口一刀一刀的划着。
但他是主帅,所有人都可以乱,唯有他不能。哪怕亲手堆砌了尸山血海,也要啃下交州最后这一块骨头,方对得起每个阵亡的将士。
这场攻城较量,持续了五天五夜。
敲鼓的将士换了好几个,最后,萧妙磬举起了鼓槌,狠狠的敲在皮鼓上。
那些汉子敲得有多重多响,她就敲得多重多响。
与鼓声同时响起的是袁婕杀气浓烈的琵琶声,一首《破阵》如大雨般涤荡整个战场,摧枯拉朽的传到每个攻城将士的耳中。
将士们士气大振,更加的不惧生死。
城楼上死守的敌军慌了阵脚,他们恼了,开始向萧妙磬放冷箭。
萧钰就守在萧妙磬身边,手中不断飞出暗器,将所有冷箭拦路截断。
最后一支冷箭朝他面门射来,他面不改色抬起手,直接握住冷箭。箭矢强力的冲劲儿被他浑厚的内力所化去,只能不甘的在他掌心震动了几下。
萧钰握着这支暗箭,向着城楼上反手一扔!直接刺中射箭之人的心口,那人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坠落城楼。
这下子,敌军气势大竭,再也抵抗不住越军的攻势。
城破了。
刘暌战败。
纵横一方的交州军事集团,从今天起,覆灭。
收拾战场和接管交州,耗费了几天。
刘暌不欲投降,自刎了,他膝下三子亦在战乱中负伤而死,只剩下一个十几岁的女儿。
虽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但萧钰还是放了刘家女儿一条生路。至于刘暌的家眷奴仆,直接遣散。有了袁婕的前车之鉴,萧钰自是不会再将刘暌用过的下人收入建业。
整理好交州的事务后,已经是秋末了。
交州的秋天,比建业暖和的多。虽也能见到满地的红叶,但依旧温暖的像是春天,鸟鸣声从树丛中传来,此起彼伏。
上次萧钰攻打庐陵回来时,为萧妙磬带回了一本《南海趣闻》,讲的就是交州南海郡的事。
那本书萧妙磬后来看完了,因故事里把大海描述的浩瀚美好,萧妙磬对海边充满了向往。
这几天正好去海滩玩。
阳光晴朗,湛蓝天空上飘荡着些云丝,不规则的镶嵌在海平线上。
这片沙滩是银色的,沙子细腻滑溜,萧妙磬抓起一把沙子,用手捧着,看着沙子像是流水那样从指间滑落下去,这种感觉很是有意趣。
第一次来海边,总是新鲜的。
她脱了木屐,往沙滩上一丢,双手稍提着裙子,赤脚踩过软软银沙。
她穿了件茜红色的抹胸长裙,外头罩着薄如蝉翼的粉霞藕丝罗裳,发髻随手绾的,簪了片岭南的红叶。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萧钰也跟着来了。
他坐在轮椅上,距离萧妙磬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她像是轻软的粉红云朵,在银缎子般的沙滩上飘来飘去。一会儿踢起一圈沙子,银沙沾了她洁白的裸足;一会儿又跑向海水里走着,任脚踝以下被海浪一浪一浪的覆盖。
萧钰忽觉得,好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安详的时光了,可以什么都不用操心,忘掉一切的压力,不去管动荡的乱世。
只用这么静静的歇着,看画一般的海天,和萧妙磬这个画中人。
“钰哥哥,你看海螺。”
萧妙磬捡了个奇形怪状的海螺,拿过来给萧钰看。
萧钰摆弄了两下,难得闲心,又将海螺放在耳边听海声。
萧妙磬说:“我再去捡几个拿过来给你看。”
她转身又走进海里,萧钰莫可奈何的笑笑,收了海螺,朝前转了转轮椅。
在沙子里转轮椅是很困难的,好在萧钰内力底子足够应付这种事。他转到位置,从轮椅上下来,坐在沙滩上,一抬眼,却看到令人心悸的一幕。
只见一个很高的浪花向海滩打过来,萧妙磬却是背对浪的方向,在找海螺。
“音音快躲开!”萧钰出声提醒。
萧妙磬一怔,回头一看,心里一唬。她忙向萧钰跑去,身后那浪头却是追得紧。萧妙磬看了下萧钰所在的位置,觉得他也会被浪花波及。
他双腿不便,躲都没法躲,被浪打了怎么办?
萧妙磬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刻脑子里怎么想的,感觉着浪头已到身后,竟是朝着萧钰扑去。
她撞进他怀里,盖到他身上。头顶上浪花下来了,哗的一声作响,淋了萧妙磬满身。
海水真凉。
萧妙磬心里不由想。
便显得身下钰哥哥的体温尤其暖烫。
她稍支起身,看到的就是萧钰近在咫尺的面庞。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玉似的温朗俊逸。
黑色的发铺开,剑眉薄唇,眸如点漆。
他也看着萧妙磬。
阳光、白沙、海风。
这一刻,萧妙磬心里忽然浮现了一道念头。
钰哥哥生的,怎么就这么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