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哥哥?”
“你若喜欢便这么唤吧。”
“钰哥哥!”
方才萧令致靠近明玉殿,听见的便是这样的对话。
她看到萧妙磬坐在萧钰面前,笑靥如花,一只裸足还在萧钰眼前晃悠,看起来是那么甜美温馨。
那瞬间萧令致只觉得肺腑炸开,脑仁剧痛,一股戾气如洪水般汹涌而出,疯狂淹没她所有理智。
一道声音像开闸的猛虎冲进她心神:让萧妙磬消失!让萧妙磬消失!
簪子向萧妙磬后心之处刺下去,萧妙磬像是毫无所觉,还在往前走。
而就在簪子距萧妙磬只有三寸远时,萧令致猛地停住,浑身一个激灵。
她在做什么?!
惊吓的后退两步,脸色惨白的喘息。
她……居然要……杀人?
心魔瞬间退去,狂猎的惊恐拍打萧令致的胸腔。她疯了吧,差点就杀人了,她、她……
萧妙磬还在往前走,萧令致忽然无比庆幸萧妙磬没发现她扭曲龌龊的举动。却不知,萧妙磬此刻,正缓缓收回袖子下已出鞘的百珑。
只要适才萧令致的簪子再往前近一厘,萧妙磬就会转身,以百珑打掉簪子。
背对萧令致,萧妙磬眼神一寸寸沉下去。
萧令致忍冬阁里的侍婢,和萧妙磬的心腹侍婢是好友,那名侍婢曾告诉萧妙磬的心腹,萧令致在前些日子向萧钰提议,把萧妙磬嫁给荆州牧联姻。
算上这次萧令致对她出手,这是第二次了,竟还是下的杀手……
萧妙磬蓦地驻足,回头,视线落在萧令致脸上。
四目相对,萧妙磬的目光淡如静水,却好似能看穿一切。萧令致头皮一炸,只觉得自己被识破了,无边的恐惧混合着心虚,令她白着脸向后连退三步。
她不是想置萧妙磬于死地,不、不是,她没想杀人,她只是、只是……
“报——”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猛然有高呼声划破两人间的对峙,萧妙磬一怔,耳畔传来奔马之声。一转眼就看见远处的驰道上,有信使策马飞奔,所去方向是明玉殿。
顷刻,前朝传来朝天鼓被敲响的隆隆声,像是一记记闷雷蓦然炸裂盛夏的建业宫。
这样的情况萧妙磬并不陌生。
天下出大事了,朝天鼓便被敲响,信使将大事送入萧绎与萧钰殿中。
隆隆鼓声惊了整个建业宫,萧妙磬顾不上萧令致,忙向萧绎那儿去。萧令致慢半拍的也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疾走,其间没说一句话。
在萧绎处,萧妙磬看到了信使送来的急报。
——幽州牧章诏公然向厉太师发出讨伐檄文,号召天下诸侯共讨逆贼,清君侧。
天要变了。
萧绎素来商议政事不避女儿,是以萧妙磬和萧令致都可旁听。在场除了她二人和萧绎,便是萧钰与几名江东重臣,包括吴纪吴琪的父亲吴均、建业太守姜叙。
“幽州牧章诏,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姜叙问道。
萧钰道:“此人冷酷霸道,野心勃勃,攻于算计且行事狠辣。他是上一任幽州牧的庶子,杀了嫡子与其余四名兄弟,逼死父亲,继承基业。”
姜叙皱眉,“……好狠。”
“这还不算。”萧钰道,“此人还豢养毒蛇,神不知鬼不觉铲除异己。但其人确实雄才大略,知人善用,是个人物。”
听到那“毒蛇”二字,萧妙磬不知怎的,就想到当日在石榴花林里莫名遭遇的五步蛇,接着就巧遇灵隐先生救了她与侍婢。
“那长公子以为,我等该不该应这章诏的号召?”一个文臣问。他问的是萧钰而不是萧绎,江东素来如此,虽萧绎是主公,但论及眼界谋略,举世亦没有几人敢与萧钰相提并论,故而在战略上拿主意的基本是萧钰。
“应。”他说,“应下章诏,加入讨逆大军,但出军不出力。章诏之所以号召诸侯群起讨伐厉太师,便是想让众诸侯替他分担厉太师的兵力,他好从幽州直下洛阳,占据中原,取厉太师而代之。我江东只需应付着,不失仁义,也不为他做嫁衣。”
“等等……”有人想到什么,问道,“长公子,既然那章诏小儿想入主洛阳,我江东为何不能也如此?我们要是也瞄准洛阳,说不定比他先打进去。”
“是啊。”有武将附和。
萧钰淡淡一笑,温朗之下是笃定之色,“谁也不会比他更快,他既然敢率先讨逆,就定能第一个进洛阳。就让他进,挟天子以令诸侯固然有好处,却也不是谁都能吃得消的。天子在谁手里,谁便是众矢之的,且让他先换下厉太师。我江东继续养精蓄锐,远交近攻,不论厉太师与章诏谁输谁赢,于我江东都是不亏。”
“此外,章诏此举反而给了我们机会。”萧钰继续说,“江东现存的诸侯,只有萧家与岭南交州的刘家。刘家是强敌,我一直未曾对他们发起总攻,是因担心会有人趁着我们与刘家血战时,乱我江东后方。”
“眼下却是个好机会,如不出我所料,众诸侯皆会出兵响应章诏,好趁机瓜分厉太师的地盘。不论他们各自打得是什么算盘,一时都顾不上犯我江东。”萧钰说到这里,向萧绎行了个礼,“儿子请求父亲,趁此机会,一举消灭交州刘家,统一江东。”
短短几个来回,便将时局和策略说得清清楚楚。萧妙磬不是第一次听萧钰分析战局,但每次听都下意识的佩服。
就仿佛有他在,即便天要翻了,也难不倒他。旁的诸侯怕是都在想着,要怎么从章诏和厉太师的较量中分一杯羹,萧钰想的却是整个交州。
萧钰的请求,萧绎自是批准的。后续挑选兵将的事,便由萧钰来做。他此番要亲赴交州,覆灭刘家。萧绎则去应付章诏的讨逆行动。
众人散去,这里只剩下萧钰、萧绎和两个女儿。
这还是萧绎这几天第一次见到萧妙磬,他和蔼的看着她,招招手,“添音,过来。”
萧妙磬行了过去,在想该怎么称呼萧绎。
她听见萧钰对她说:“叫伯父吧。”显然萧钰看出了她的心思。
萧妙磬这便行了个礼,说:“伯父。”
萧绎脸上的笑意更深。
萧令致看着这一幕,心里很是不舒服。
“伯父,我想和钰哥哥一起去交州。”萧妙磬开口。
萧绎始料不及,“你说什么?”
“我想去交州战场,不想留在建业。”萧妙磬如实说,“您与钰哥哥都要出征,我留在建业,怕不小心会冲撞母亲。另一重原因则是,我能帮上钰哥哥的忙。这些年我读了许多医书,熟识各种草药,行军路上说不定能用到。且我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她说到这里,环顾了一圈,指了指门口立着的一个侍卫,“伯父若不信,可以让我和他打一场。”
那侍卫听了萧妙磬的话,心里一抽。他还真不敢和亭主打,亭主细皮嫩肉,万一破了伤了,他怕主公怪罪啊。
好在萧绎像是听到了他的内心,让他们空手打,点到为止。侍卫这才放心了,于是说了声“亭主得罪”,打算随便打打,给亭主留个面子,别让她输太快。
然后,他就被萧妙磬打得,才五个回合就输了。
输这么难看,侍卫只觉自己的人生崩塌,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萧令致坐在那里,看着萧妙磬成功得到随军出征的许可,她的手在袖子下紧紧的握成拳头,不断颤抖。拳心那还没愈合的淤伤,又被指甲刺破,再度流出了血。
为什么萧妙磬会学了这么多技艺?为什么她那样泛着光彩,那样的有用?
喉咙发酸、发干,萧令致咬唇,想要告诉父兄,自己也可以随军出征的。可话到嘴边终是没说出来。她可以什么?她不识草药、不会武功,她就是去了也只能是给大哥添乱。
她是多么没用!
值此多事之秋,萧妙磬没将萧令致袭击她的事说出去。她在回到朝熹殿后,便开始准备随军的事宜。
甄夫人自是不愿意萧妙磬出去吃苦,但出乎萧妙磬意料的是,她本以为阿娘要百般阻拦她,不想阿娘只是稍有些不愿就接受了。
萧妙磬准备好了一切后,不忘将袁婕也带上。
数日后,一路急行的越军抵达了交州边境。
这是萧妙磬第一次过军旅生活。
就如萧钰说的,条件真的艰苦。就连萧妙磬不是个享乐的人,一开始都很不适应。
没有舒服的床榻、枕头和衾被,只有潮湿的褥子和一条薄毯;没有丰盛的食物和夏日里解腻的梅子汤,只有就地挖井取出来的水。
军营里多是大老爷们,经常不方便。有时候萧妙磬从他们中间走过,被粗糙的他们衬托得愈发细嫩娇贵,仿佛一个不慎都要碎了。士卒们瞧着建业第一美人,每天穿着简单的布衫,素面朝天,都不免心疼她。
交州在岭南,这边气候湿热,萧妙磬刚来时有些水土不服,吐了两天。她不想因此打扰到萧钰处理正事,便偷偷跑到军营边上吐,结果被哨兵瞅个正着。
萧妙磬见那哨兵要去禀告萧钰,连忙拉着他袖子,不许他去,把哨兵闹得脸都红了。
随着萧钰一路攻城略地,萧妙磬也适应了这里的气候。从萧钰身上,她亲眼见识了何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他善用兵法,神乎其技,萧妙磬还见识了他编排阵法,那个叫“鱼鳞阵”的阵法,也不知道萧钰是怎么琢磨出来的。阵一开,整个军队固若金汤,整体防御力一下子提升了很多档次。
好几场战役里,敌方损失惨重,江东士卒伤亡竟不到十人。
有一次萧妙磬和军营里的舞姬聊天,舞姬同她说:“长公子能观天象,能识地理,厉害着呢。您不知道,上次打庐陵的时候,长公子料定次日辰时起雾,便利用雾气遮掩,狠狠坑了庐陵军队一把。”
只是,萧钰集将才、帅才、谋士于一身,便注定了他要付出多少心血。
好几次萧妙磬来找他时,都见他疲惫的靠在桌旁,竟是不觉睡着了。
萧妙磬轻手轻脚的靠近他,蹲下.身,小心提起滑落的薄毯,盖在萧钰身上。
萧钰睡得浅,当即就醒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萧妙磬,如漱石般好听的嗓音,带着初醒的喑哑,唤道:“是音音啊。”
萧妙磬启唇正要回答,不想萧钰竟抬起手,在她头顶摸了摸。
这个动作,自从他们不再是兄妹起,他就再也没做过了。眼下忽然做出,不但萧妙磬怔了下,萧钰也怔了。
旋即萧钰收回手,眉梢眼底有些微赧然之色,“我这是睡糊涂了。”
萧妙磬抚了下发辫,她道:“钰哥哥就是太辛苦。”
像是为彼此找了理由,只是两颗心隔着肚皮都有些尴尬。那些兄妹间亲昵的动作,放到如今的关系面前却是别扭了。
萧钰主动起了话题:“行军艰苦,可有不适应的地方?”
“没有,我觉得挺好的。”她问,“钰哥哥你呢,会有不适应的吗?”
萧钰浅笑:“我去的地方多,长久下来都习惯了。”
想着这样一个如切如磋的玉人,南征北战,吃苦耗神,且还双腿不便,萧妙磬不能不触动。
更莫提她锦衣玉食的生活,都是他和萧绎一战一战为她们打下来的。
倒是萧钰注意到,萧妙磬手边有个布袋,袋口露出里头装着的一些草药。
“这是……?”
“是八宝草、马齿苋和车前草。”萧妙磬将袋子拿过来,“这边蚊虫真多,还是黑白相间的花蚊子,我见好多将士被叮了一身包,休息不好,就去采了能缓解痛痒的草药,分发给将士们。”
“你同谁去采的?袁婕?”如果光是两人,怕是采不出全军的用量。
“还有舞姬们,我将她们都带去附近采药了,她们都很卖力。”
萧钰欣慰,“音音真是能干。”连舞姬都用上了。
萧妙磬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跟来战场就是想做点什么的,能帮上将士们一些,就算没白来。”
她自布袋中取出些八宝草,捏碎了挤出汁液,“你也被蚊子叮了吧?我帮你涂点浆液。”
“我自己来就好。”
萧妙磬便把八宝草递给他,可萧钰拿到八宝草后却不动作了,而是看着萧妙磬。
彼此无言了须臾,萧妙磬明白了什么,忙起身告退,不免埋怨自己,如今她就是个外姓人,怎还想厚着脸皮给萧钰擦蚊子包?
萧钰则瞧着萧妙磬出去的背影,压下心中一阵尴尬。
其实他所芥蒂的,和萧妙磬芥蒂的完全非一回事。若是蚊子包在他胳膊上,让萧妙磬涂草药没什么,偏偏包的位置是在他锁骨下……
用过草药,明显清凉了。
萧钰看着用剩的草,思绪飞至出征前,父亲与他单独会话的情景。
昏暗的殿宇里,父亲极其肃然的嘱咐他:“你必须保护好添音,哪怕牺牲我们的将士,也要将她完好无缺的带回来。”
“她不能出事,否则为父多年心血付之一炬。”
“你知道,她是我江东最大的王牌。”
字句仿佛环绕在耳,萧钰眯了眯眼,半张脸被帐篷中的阴影遮住,看不出在想什么……
有萧妙磬采来的草药,全军将士都从毒蚊子的困扰中解脱。
休息的好了,战力便发挥的好。越军势如破竹,一连夺下半壁交州。
萧妙磬经常看着萧钰执笔,在地图上新取的郡县上打下红色标记。
又两个月下来,红色标记占了交州的四分之三。
交州牧刘暌,已被迫退守最后一隅。
终于,越军打到了盘蛇谷。只要穿过盘蛇谷,就能直逼刘暌最后一方土地。
将士们摩拳擦掌,恨不得今天就冲进盘蛇谷去。萧钰却下令全军在谷外扎营修整,不得擅入谷中。
这一决策自然是有人疑问的,萧妙磬坐在主帐的一角,安静看着武将们向萧钰询问为何不速战速决。
萧钰说:“瘴气。”
武将们一愣。
萧钰在决议攻打交州前,就已仔细研究了交州的气候水文。岭南与江东相比,山林间湿热蒸郁,多有瘴气。
这盘蛇谷便是瘴气弥漫之地,据说十人进去,九人难回。
“这是刘暌最后一层屏障,也是他最大的利器。”萧钰道,“交州士卒们懂得避瘴,若我是刘暌,定在谷中设下埋伏,利用瘴气,让我们有来无回。”
武将们自也听说过瘴气,这东西不是闹着玩的。瘴气的问题必须解决,盘蛇谷这关要是过不去,越军可就功亏一篑。
“薏苡仁,可以避瘴。”萧妙磬的声音响起。
见众人朝她看来,她说:“可以给将士们服用薏苡仁,就可以短时间内不受瘴气的侵扰。”
萧妙磬真庆幸自己读了那么多医书,她又说:“凡遇毒物,百步之内必有相克之物,许多医书里都有这个说法。所以我想,盘蛇谷附近一定能找到薏苡仁。”
萧钰唇角衔起一抹笑意:“找当地的百姓打听便知道了。”
武将们干劲儿十足,听言赶紧派人去打听。
还真打听出了喜人的结果——就在盘蛇谷东面不到两里远,有大量的薏苡仁。
大家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萧钰,并继续摩拳擦掌,准备去采摘薏苡仁了。
哪想萧钰再度阻止了他们:“如果只有两里远的话,去不得。”
怎么就去不得?武将们不解。
萧钰只说了一句话,便让他们全然明白,暗暗心惊。
“若诸位是刘暌,敌军压境盘蛇谷,附近还有能避瘴气的薏苡仁,诸位会怎么做?”
那当然是在生长薏苡仁的土地周围埋伏,把去采薏苡仁的敌军都杀了啊!
“还好长公子想的周全,不然……啧啧。”一个武将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所以,就得去远一些的地方找薏苡仁,且得是他们越军已经攻陷过的地方,这样最安全。
军营里能够胜任这项任务的,只有军医和萧妙磬。可军医要忙着照顾伤员,应接不暇,是以萧妙磬主动站出来,去寻找薏苡仁。
袁婕也被她拉上了。
萧钰拨给萧妙磬一百名士卒,此外还将自己的几名暗哨派去保护萧妙磬。
自然,暗哨的存在,萧妙磬和袁婕都是不知道的。
换了粗布衫子,萧妙磬将鸦发绑成长长的一条麻花辫,绾在耳侧,这样方便行动。
再看袁婕,像是丝毫不嫌弃她的宽袖长裙,妆容依旧浓烈极了,像绽放在野地的红莲。
萧妙磬由着她了,她手持地图,根据脑中储藏的医学知识,判断哪处会有薏苡仁。
最后,萧妙磬挑选了一处最适合生长薏苡仁的地方,打算去那儿找找看。
这么漫漫的找,显然不可能一下就找到。萧妙磬是在经历了三次失败后,终于找到了一大片薏苡仁。
这足以教她喜出望外。
随行而来的一百名将士,都已是满头大汗,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可是见他们的亭主都不怕累,他们怎能被她比下去,遂又一个个热火朝天的,开始搜集薏苡仁。
只要将这些薏苡仁带回去,他们就能早日穿过盘蛇谷,拿下交州,回家见妻儿了!
临近黄昏时分,大家搜集了满满的薏苡仁。
萧妙磬带着将士们往回走,不出意外,天黑前他们能回到军营。
可偏是出了意外。
起雾了,雾气太大,极不利于辨别方向,何况他们此刻还是在山地。
萧妙磬只得和将士们商量了一下,正好不久前瞧见附近有个山洞的,不行就在山洞歇着,过一夜再回去,总比在雾气里迷路了乱走来得好。
很快他们到了那个山洞,还挺大。
萧妙磬一行进去后,几个将士点燃了火把,在面前探路。
山洞有些深,容纳百人并无问题。只是走着走着,萧妙磬听见里头传来人声。
“大哥、行云,好像有好多人进来了!”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天真烂漫,萧妙磬心里划过一道熟悉的感觉。
似在哪里听过。
接着就看见迎面过来三个人,举着火把。随着他们走近,他们的样子也在火光中渐渐清晰。
萧妙磬一讶,灵隐先生同他的妹妹和手下?
赫然就是萧妙磬在石榴花林里遭遇五步蛇时,遇到的灵隐先生三人。
双方打了照面,灵隐先生的妹妹尤其惊喜。她明眸灿灿,冲着萧妙磬挥起手来,“哎,这不是上次那位姐姐吗?”又偏头对灵隐先生说:“话本子里说啦,这叫‘萍水相逢’,说明是有缘分的。大哥我说的没错吧?”
灵隐先生嘴角一翘,“又从哪里看的话本子。”
他说罢,便单手执火把,向萧妙磬行了个礼,“上次一别匆匆,还不知道小姐的芳名,既然有幸再相逢,还望小姐相告。”
萧妙磬欠身回礼,“颂姬。”将袁婕的小字借来用。
袁婕看了眼萧妙磬,无奈一挑眉,见灵隐先生又向她行礼,她百无聊赖道:“袁婕。”
眼下萧妙磬带着百名士卒,灵隐先生一行自然能看出他们是从军营过来的。灵隐先生倒是没有询问,萧妙磬也不便透露,如此正好。
两方人马便在山洞里休息起来。
天色渐渐暗下去,听放哨的士卒说,雾气正在渐渐散去,明日多半能放晴,这是个好消息。
大家都带了干粮的,萧妙磬取出个烧饼,掰了一半给袁婕。那边,坐在一起的灵隐先生三人也在分食煎饼。
双方时不时搭上两句话,萧妙磬知道了他们的名字。灵隐先生的那个手下,叫行云,他妹妹叫小晔。这应该是行走在外所用的简易称呼。
萧妙磬也累了,吃过干粮后,没多久就睡了去。
这一觉睡得短,醒来的时候,山洞里燃起了火堆,有几个士卒在低低的谈论家乡的事。袁婕正靠在山壁,以手支颐,艳丽的妆容和红裙好似绽开在山洞里的夹竹桃。
灵隐先生和行云也睡着了,萧妙磬觉得手脚有点麻,便站起来活动,却在这时听见了箫声。
箫声是从山洞外传来的,婉转婆娑,悠远的音色里有着轻快空旷的感觉。
对了,灵隐先生的妹妹小晔不在山洞,她走到哪里,都握着把紫竹箫。
萧妙磬缓缓走出山洞,向箫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雾气已散,寒月一轮高挂头顶,月光似银霜,在山野之地绵绵延延。
箫声越来越近了,萧妙磬走着,已然看见月色下,一道娇小的身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在吹箫。
小晔的头发如一匹光滑的墨缎,垂落身后。她的十指灵活,飘扬的曲意里有着和她外表一样的天真烂漫。
听过袁婕的《诛天》,再听小晔的曲子,萧妙磬只觉得前者像是仇恨的地狱,后者像是软绵的云朵里开满了烂漫鲜花。
都说曲如其人,这个小晔,应当是个不谙世事、对未来充满美好幻想的姑娘吧。
小晔一曲终了,萧妙磬坐在了她身边,笑道:“你吹得很好。”
“啊,是颂姬姐姐。”小晔朝萧妙磬笑,“你怎么跑出来了?”
“刚睡醒,听见你的箫声,循过来走走。”萧妙磬理了理发辫,状似不在意的问起,“我记得你和你大哥一行,是从幽州来江东探亲的,原来你们的亲戚在岭南么?”
小晔抚摸着紫竹箫,风将她的头发吹出活泼的线型,她天真烂漫的气质,让落在她身上的月光都仿佛带着活跃的跳动。
“是啊,我们来岭南探亲,一路漫长,就一边走一边玩。其实主要是大哥和行云想看风景啦,我都无所谓。他们做什么,我就跟着做什么,反正一切都有大哥和行云安排好,我只要放松心情就好。”
萧妙磬继续捋着发辫,“你大哥仪表堂堂,气质不凡,想来出身很好。”
“其实也不能算特别好吧,不过他争气,我很为他自豪!”小晔说罢,又继续吹起箫来。
没套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萧妙磬也不恼。她只是觉得灵隐先生这一行有些奇怪,从上次在石榴花林里见他们,被他们所救,就已是巧合非常。现在到了岭南交州一处荒野山洞,竟然还能遇到他们,萧妙磬实在不认为这是巧合。
他们说是来岭南探亲的,以他们的穿戴来看,必是不缺钱之人,如此何不在县镇的客栈里住宿,何须到这荒野山洞?
耳畔箫声又起,依旧是婉转悠扬,一转一拐间寄托了少女欢畅又夹杂丝愁绪的心事。
从曲子中,萧妙磬感觉到,小晔应是有恋慕之人,并且极憧憬着两个人能有美好的未来。
萧妙磬猜测,小晔恋慕的人可能是那个行云。
又吹奏完一曲,小晔深深呼吸山野清新的空气,抚摩着紫竹箫,忽然问:“颂姬姐姐知道弄玉和萧史的故事吗?”
“知道。”
“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故事了,也是我最向往的故事。”
萧妙磬看着小晔,她脸上的神往色彩不似作假,双目如带着希冀的光亮,望着远方夜下的群山。
弄玉和萧史,那大概是每个姑娘家都向往的故事。
春秋时代秦穆公的爱女弄玉公主,擅吹箫,举国闻名。秦穆公将她嫁给同样擅吹箫的少年郎萧史。据说萧史面如冠玉,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箫声宛如凤鸣,其人与弄玉公主志趣相投,天造地设。二人成婚后,秦穆公为他们建造了凤楼居住,萧史日日教弄玉吹箫,琴瑟和鸣。后来他们的箫声引来了一对龙凤,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夫妻登仙而去。
明明是春秋乱世,却有如此花月春风、天长地久的幸福。这对同样是乱世的如今来说,怎能不引人向往?
小晔抚摸紫竹箫的动作,就好似抚摸一个柔软的美梦般,兀自喃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就是因为这个故事,喜欢上吹箫的,希望我能够找到属于我的‘萧史’,和他一起快乐的生活。”
萧妙磬笑道:“你应该已经有了心目中的‘萧史’。”
小晔讶然瞧着萧妙磬的眸子,“颂姬姐姐怎么知道?”
“从你的曲子里听出来的。”
“颂姬姐姐真是我的知音,我很高兴能认识你!”小晔说这话是发自内心的,那种真诚的力量,令萧妙磬的心为之一软。
“小晔,你会幸福的。”她说。
“嗯,颂姬姐姐也会幸福的,也能找到属于你的‘萧史’!”小晔说罢又丧气嘀咕,“只是我心目中的‘萧史’,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娶我呢……得看大哥的意思。”
半晌后,两个人结伴回到了山洞。
灵隐先生这会儿醒了,见了小晔,向她招手,“过来吃点东西。”
小晔蹦蹦跳跳的去了。
萧妙磬也在附近坐下,袁婕撑起双眼皮,看了她一眼,又翻身继续睡。萧妙磬拿起水袋喝水,不妨一滴水自唇边流下,淌到下颌。她正要以手擦水,面前忽的出现一张干净方帕。
“擦一下吧。”
抬眼,对上灵隐先生那张刀雕斧凿般的俊脸,萧妙磬客气道:“谢谢。”
她接过方帕用了,将方帕递还给对方。四目相对,灵隐先生一双眸子深沉如星潭,施放着浓浓的善意和关怀之情,好似要将人吸进去。
这个人生的冷酷,笑起来便分外迷人,尤其还是行为这般体贴又君子,萧妙磬想,可能许多女子都会为之心动。
渐渐的,夜深了,士卒们按照顺序值夜,其余人等全部休息。
萧妙磬就这么半睡半醒的,捱到了第二天。
太阳升起来了,萧妙磬爬起身,活动酸麻的身体。
算起来,自从儿时萧家举家逃难那次,她已很久没有露宿野外了,当真艰苦。
用手打理了头发,这时小晔和行云从外面回来。他们打了水来,分给所有人喝。士卒们谢过他们,陆续拿了水袋去接水。灵隐先生则体贴的洗了个干净的碗,盛了碗水给萧妙磬。
“喝点水吧。”
“谢谢。”萧妙磬接过碗,送到唇边。
可就在这时,她眼底蓦地一凛,心中乍紧,握着碗的手没控制住抖了一下。
有两滴水溅出碗沿,落在地上,萧妙磬脱口而出:“都别喝!”
她的话令所有人都安静了一下,纷纷看向她。萧妙磬面前还立着灵隐先生,她抬眸,在对方眼底看到了一抹吃惊,却迅速转变为浓厚的笑意。
那笑意越浓就越冷,渐渐变得狠戾,像极了戏弄一头困兽时所流露出的玩味与冷酷。
下一瞬,萧妙磬骤然起身,将碗朝着灵隐先生面门砸去!
灵隐先生眼神一沉,一个侧身避开。一碗水泼了一地,淋到了山壁下生长的一排绿草。陶碗砸碎在地,发出迸裂的声响。
萧妙磬趁机从灵隐先生面前挪开,这时听见有人惊呼:“快看那儿!”
那人是士卒之一,此刻手指着被清水泼到的绿草。只见那些绿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垂蔫、枯萎,竟是须臾的功夫就成了焦黑色。
饶是大家没见过这等景状,也纷纷明白怎一回事了。
水里有毒!
所有人表情难看万分,已喝了水的,赶紧用手抠着自己的嘴巴喉咙,使劲呕吐,试图将水呕出来,连连咳嗽。没喝水的,反射性的把水倒掉,庆幸之余又将冰冷愤怒的目光剜向灵隐先生三人。
灵隐先生欣赏众人的表现,抚掌哈哈一笑:“居然被你给发现了。”
他看向萧妙磬的视线既充满可惜,又充满欣赏,萧妙磬道:“添了毒的水,我还是嗅得出来的。”这些年她为萧钰找来无数医者,自己也研究过草药和毒.药。
她的感觉没错,灵隐先生果然没安好心!
她甚至大胆猜测:“上次在建业郊外,我遇上的那条五步蛇,是你养的吧?”
小晔和行云都大吃一惊,他们的反应告诉萧妙磬,她猜对了。
灵隐先生冷笑:“不错,聪明,倒是我小瞧了你,看来萧家父子将你教得很好。”
他知道她是谁?!萧妙磬心下一凛,袖子下的手握紧了百珑,即将出鞘。
这瞬思路快速飞转,她想明白了。上次在建业郊外,灵隐先生故意制造英雄救美的场景,想让她先入为主的对他有好感,以备不时之需。
接着不时之需来了,萧钰攻打交州,灵隐先生一行便尾随大军而来,趁着她带人出来寻找薏苡仁,他便在山洞里对他们一行下毒。
他们若中毒而亡,便无法将薏苡仁带回军营,就会拖慢攻打交州的速度。
所以灵隐先生是交州势力的人?
不一定。
不想萧家坐大的诸侯比比皆是。
看灵隐先生的气场,不像细作,倒像哪个诸侯公子亲自下场。
她忽的想到萧钰提及的幽州牧章诏,那个狠戾冷酷,豢养毒蛇的奸雄。
难道灵隐先生是幽州牧?
也不对,幽州牧章诏不是正在讨伐厉太师、攻去洛阳的路上吗?怎么会来这里?
萧妙磬止住思绪,眼下最重要的是将薏苡仁带回军营。她环顾了众将士,所幸大家没怎么中毒,都还保持着行动力。
萧妙磬道:“走吧。”
“呵,天真。”灵隐先生负手在后,“真以为你们走得出去?”
他“啪啪”拍掌两声,应着这声音,只见山洞外聚集来二十几名手持刀剑的男子。看那些人敏捷的身形,和浑身涌现出的杀戮之气,不难看出各个都是以一顶百的高手。
萧妙磬一行被堵在了山洞里。
灵隐先生欣赏着这一幕,“好了,萧妙磬,你们打算怎么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从明天起恢复每天上午9-10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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