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一回生二回熟,上次在榴花林里见到五步蛇时,萧妙磬只觉亡魂皆冒。而这次再见到泡得黑红色的死蜈蚣,瞬间的惊恐过后,反倒诡异的找回了镇静。
朝熹殿里的侍婢自然全都过来了,一时都被死蜈蚣吓得不轻,连连尖叫。
萧妙磬在她们的尖叫声中平静下来,吸一口气,说道:“去把烹茶之人和送茶之人叫来。”
平白被吓,她总得明白是怎么回事。
侍婢们惊魂甫定,手忙脚乱的分工去了。有人收拾残局,有人去膳房传人。
不多时,萧妙磬要见的人就到了,是两个宫媪。两人得知送给亭主的茶水里竟然泡了多条死蜈蚣,顿时惊急万分,连连说不是她们做的。
萧妙磬也不认为两个素不相识的宫媪会害她,她一一询问宫媪,在烹茶和送茶的过程里有没有旁人介入。
“没有啊,都是婢子们亲自经手的,再说宫里的蜈蚣都是储存在酒房,而不是膳房……”
“真的没有吗?”
“真的……没有吧。”
“啊!婢子想起来了!”一个宫媪猛地瞪大眼,“三小姐身边的半夏来过一趟膳房,要了些吃食走了,其间好似……对,好似是在茶壶附近停留了的。”
萧银瓶,果然是她。
萧妙磬心中顿生愤怒和烦腻。
显然是萧银瓶嫉妒不过,就让半夏去送给她的茶水里投放死蜈蚣吓唬她。
萧银瓶也还和从前一样,出手害人不知道做得干净一点。
不管萧银瓶自觉多委屈,既然出手害她,她势必教萧银瓶也尝尝这通滋味!
挥退两名宫媪,萧妙磬将心腹侍婢叫到自己面前。
“我交给你们一件事,你们听好……”
接下来的几天里,建业宫中较为安稳。
甘夫人息影般的养胎,萧钰处理内外事务、督促萧麒萧麟上进,小甘氏和萧令致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庆功宴,萧妙磬则每天都去视察乐伎们排练曲目进展的情况。
萧银瓶自从用蜈蚣吓唬萧妙磬后,每天都打听萧妙磬的行踪,无非想看看萧妙磬是否被自己吓到。
当得知萧妙磬除了去视察乐伎排练便闭门不出,萧银瓶只觉得萧妙磬定是大受惊吓、损了精力。
哼,总算报了一箭之仇!
萧银瓶气顺了。
做什么都眉开眼笑,写起书法龙飞凤舞。
随着日子推移,很快就到庆功宴前一天。
萧银瓶去探望甘夫人,回到自己住处后,打算睡个午觉。
她走向自己最爱的黄花梨木床,一脚脱了鞋子,一手去掀自己最爱的绣银白色瓷瓶的衾被。
掀起衾被的一瞬间,只见一个浑身疙瘩的褐灰色东西,蹦了出来,正好蹦到她脸上一蹭,又落在了衾被上。
……什么东西?
萧银瓶这瞬间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那东西蹭在脸上的感觉,又粗糙又黏,非常的令人不适。
直到那东西落在衾被后又一次跳起,正好跳到萧银瓶捏着衾被的手背上。
白色的手背,衬托出那灰褐色的东西,萧银瓶登时吓得尖叫出来,如被雷劈似的丢开衾被,嘶声尖叫。
“蟾蜍!蟾蜍!”
她本能后退,却因一只鞋已脱,顿时失去平衡朝后栽去,双臂为保持平衡不由呈现出划船姿势。
这片刻她瞧见掀起的衾被下,连着蹦出来好几只蟾蜍,还有从枕头下钻出来的。
一只又一只,又凹凸又恶心,在她床上爬来爬去,还有朝着她蹦过来的。
萧银瓶栽倒在赶来的侍婢们怀中,哇的一声吓哭了,扯着侍婢们连滚带爬的要逃,嚎啕着冲出卧室,泪水挂了满脸。
“萧妙磬!一定是萧妙磬!”
“萧妙磬你、你居然敢……!”
朝熹殿。
当殿外响起侍卫们仓促的喊声:“三小姐您要做什么?您想强闯朝熹殿?”
萧妙磬便知道,是萧银瓶找过来兴师问罪了。
萧妙磬敛裙起身,冲心腹侍婢使了个眼色。
下一刻,萧银瓶将殿门推开,气势汹汹冲进来,当口就见萧妙磬的侍婢朝着自己身上丢来一把“虫子”。
萧妙磬直接教心腹把死蜈蚣丢萧银瓶身上,萧银瓶哪里能想到?霎时所有怒气再度变成惊恐,萧银瓶尖叫着后退,差点后仰栽出去。
她被侍婢们扶稳,一手扒在门框上,浑身都是又怒又骇的颤抖。
她红着眼睛指着萧妙磬,“萧妙磬,你、你!”
萧妙磬定定道:“物归原主。”
萧银瓶就知道,果然那些蟾蜍是萧妙磬教人弄去她床上的。她眼角猩红,目光.气恼剜向萧妙磬,“你居然弄那些恶心的蟾蜍!”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的人到底是怎么进得我卧室?!”
萧妙磬没理萧银瓶这个问题,只道:“这些年我从不招惹你,你却处处与我针锋相对。目光短浅,心思狭隘。”
“你说我目光短浅,心思狭隘?”萧银瓶声量蓦地拔高。
“我并未说错。”萧妙磬失望的看着她,“你仔细想想眼下是什么世道,能由得你享受富贵、恣意任性,那都是父亲和大哥、还有我江东的铁血男儿在守护我们。比起他们面对的,你就只专注于和我争那点儿意气?”
“什么叫争点儿意气!得父亲宠爱的是你,被封亭主的也是你!虽然亭主的爵位不过是先帝给各路诸侯示好的名头,没什么实在用处,可什么好的都是给你!”萧银瓶噘嘴怒喘,“就连这次挑选乐伎的事务,父亲也是给你!”
“这次事务交给我做,只是因为我比你更通音律,你还想不明白吗?”
“萧妙磬你少装蒜!父亲偏爱你是不争的事实,明明大家都是庶出,凭什么你就能得到父亲全部的目光?”萧银瓶越说越委屈,揪着裙摆的手都用力起来,“你说我目光短浅,只争意气,不然呢?我就是一介女流,我还能做什么?上战场去打仗吗?你教训我,你又做了什么?”
萧妙磬加重了语气:“至少我不会故意惹事,给操劳的父亲和大哥再添麻烦!面对外患,我是没办法,但我会尽量减少内忧!”
萧妙磬很少会这样严词厉色的说话,陡然如此,就像是素来潺潺的山泉水忽然翻起了巨浪,猛地拍打在萧银瓶身上。
萧银瓶忍不住一怔,半晌没能回过神来,只瞧见萧妙磬立在殿中,风姿绝伦而染着怒色。明明是个与自己出生于同一日的姐姐,却仿佛天生便是该比她出人头地,与生俱来就有着她无法超越的高贵和坚韧性情,只是大多数时候都敛藏在澄澈平和之下。
一时的失语,心口也好似被什么东西敲碎表皮,现出裂痕,有了那么一丝动摇。
萧妙磬看着萧银瓶怔忡的样子,知道她听进去自己话了,缓了语气道:“你回去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没必要闹到父亲母亲都知道。”
萧银瓶仍是不服气的,但那一丝动摇又令她一时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偏就在这时,萧绎忽然来了。
他的出现令两人都有些惊讶,萧妙磬一眼就看到,萧绎身后跟着一个侍婢,那侍婢正是伺候萧银瓶的半夏。萧银瓶显然也看见了,这才惊觉,自己来朝熹殿之事,半夏竟偷偷跑去告知萧绎。
萧银瓶脸色瞬间难看,正好接触到萧妙磬朝她看过来的眼神。
像是在说:以后多分点心思管束好下人吧。
萧银瓶不由羞愤,瞪了半夏一眼。自己待她们不薄,居然背着她去向父亲告状!
她都能猜出半夏的意图,不就是觉得父亲偏宠萧妙磬,便想以此做法巴结萧妙磬吗?
自己的侍婢,这是多想去朝熹殿伺候啊!
萧绎自然已从半夏口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勃然大怒,当即申饬了萧银瓶。
萧银瓶被训得眼眶红红,心里觉得委屈,偏偏又知道是自己惹祸在先。不由更是记恨半夏,瞪了对方好几眼。
半夏面露愧疚,别开目光,朝萧绎身后躲了躲。
最后,萧银瓶被萧绎下令,待出席了明日的庆功宴后,便在自己住处禁足思过两个月。
萧银瓶恼得心里头都要呕出血了。
萧妙磬在亲自送走了萧绎后,眉头微蹙如曲折的翠羽,昭示她的心情并不怎么好。
萧银瓶一行已经走了,朝熹殿再度恢复了属于萧妙磬的平静和缓。头顶上一轮不甚明亮的太阳,也不知不觉偏向西边。
半夏还没走,她还留在朝熹殿外。眼见萧妙磬要进殿,半夏忙不迭过来,跪在了萧妙磬身侧,唤了声:“亭主。”
这唤声里包含的情绪,很容易听出来,讨好、期待、投诚、希冀……
对上这双眼睛,萧妙磬无一丝犹豫,向侍从们道:“送她去做扫洒,以后都不得再入内宫伺候。”
半夏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的瞪大眼,“亭主,您说什么?婢子是真的无法认同三小姐的小家子气,想投靠亭主。”
萧妙磬冷冷道:“银瓶再怎么样也是你的主子,背主之人,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用的。”
言罢,便进了朝熹殿去,不再理会半夏的辩解呼喊。
很快半夏的声音就远去了,萧妙磬心里却轻松不起来。
刚刚还有一句话,她没和半夏说。
——我好不容易劝得银瓶动摇了,你来这么一出,怕是惹得银瓶往后要变本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