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母女互换

看见生母入了朝熹殿,萧妙磬心中的烦闷焦躁,有了稍许舒缓。

“阿娘。”不禁轻启檀口,向着甄夫人迎来,剔透脸蛋上也浮现出这么久以来第一个由心而发的笑容。

甄夫人朝侍婢轻轻使了个眼色,便有侍婢去将殿门关好。侍婢们安静立在一旁,暗下来的朝熹殿里,母女二人迎面相对。

萧妙磬欣慰笑道:“阿娘,您回来了。”

甄夫人此前出宫去了上清观,为庐陵征战的萧绎萧钰父子上香祈福。

隔着甄夫人的面纱,萧妙磬看不到她脸上是何种表情,但阿娘那一双秋水剪瞳里透露出的担忧急切,无疑告诉萧妙磬,阿娘已经知道了建业宫发生的事。

萧妙磬旋即握住甄夫人的手,说道:“阿娘,我不能去做天子贵妃。”

甄夫人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她在来时的路上就想过了,萧家收到的这纸封妃诏书,或许别的诸侯也有收到。

想来会有诸侯因忌惮厉太师势力,不愿惹祸上身,而选择送女儿入宫为妃。

但不论其他诸侯如何抉择,轮到萧家这里,谁都别想把她的女儿推出去作牺牲!那诏书说得好听,要封萧妙磬为天子贵妃。实际倘若萧妙磬真到了洛阳,怕入得不是皇宫,而是厉太师的后院!

厉太师好色之名,无人不知。

“甘夫人这是想借着诏书,将你打发走。如今你父兄不在,族中事都是她做主。”甄夫人将一切看得明明白白,提及甘夫人时,眼底冷了几分。

面纱下的唇角似是苦笑了下,她抚着萧妙磬的手叹息:“她怨恨我,连带也怨恨你。若不是你从我腹中生出,她也不会这般容不下你。”

萧妙磬反过来安慰甄夫人:“不是阿娘的错,我也从没有怪过阿娘。”

从窗外照进的余晖,在这短短时间里,不知不觉越来越淡。褪去了残阳血色,逐渐转为夜的蓝紫。

甄夫人适才的慌张无主,渐渐散去。相较大多内宅妇人,她更能沉得住气。很快,她就变得和平素一样,贞静贤淑,素身香淡如雪。

这样的气质,像是朦胧烟雨中被雨滴轻打的莲荷,骨子里便有仙姿淡然的仪态。

“我在来的路上仔细想过了,天子诏书的事,必会有人百里加急给你父兄传信。”甄夫人说道,“在你父兄派人回来处理这事之前,我会为你拖延时间,教甘夫人无法将你送走。”

甄夫人说着便示意殿中的侍婢们都退下。

待四下皆无人了,甄夫人抬起素手,缓缓解下面纱……

不多时,看守在朝熹殿外的侍卫们,便见“甄夫人”走了出来。

“甄夫人”带着她的侍婢走远。

却是萧银瓶还在附近,她在出了朝熹殿后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散步到距离朝熹殿不远处的一片茶花林。

立在茶花林里,恰好能欣赏到日落朝熹殿的景致。萧银瓶这会儿正在嗅一株茶花,满林茶花开得娇艳,实属建业宫的美景,令人流连忘返。

萧银瓶边摆弄茶花,喜爱之余又心生妒忌。这片山茶花林是长兄萧钰亲手栽的,就因萧妙磬提过一句茶花很美,萧钰便收集了花种,陪着萧妙磬将这里开辟成茶花林。

思及此处,萧银瓶便心中不平,“大家都是妹妹,怎么大哥如此偏心萧妙磬,还亲手给她种花。”

她和萧妙磬共同的姐姐,萧家的长女萧令致,都没这待遇。

更莫提萧令致的生母还是甘夫人的亲妹妹。

正喃喃自语,就见朝熹殿那里,“甄夫人”出来了。

萧银瓶掠了“甄夫人”一眼,猛然觉得对方的身影有哪里不对劲儿。

等要再看时,对方正好被花木所遮挡,看不到了。

萧银瓶哪想到,她看见的“甄夫人”其实是萧妙磬。

萧妙磬和甄夫人互换了衣装。

因甄夫人从来都戴着面纱,看守朝熹殿的侍卫们自然不知道,走出殿宇的人换了。

伪装成甄夫人的萧妙磬,被甄夫人的心腹侍婢领走,悄悄出了宫,去到宫外一处宅子里。

宅子是甄夫人数年前私下盘的,处于幽深的巷道里,甚是隐蔽。前院是荒败残破的模样,看着像是无人居住的废宅,后头却巧妙的藏了个二进小院。

萧妙磬不知阿娘还有这么一座宅子,亦不知甄夫人当初为何置办宅院。不得不说,这院子如今派上大用,简直是藏人的不二选择。

萧妙磬暂时住在这里,甄夫人则代替萧妙磬,在朝熹殿软禁。

如今国乱岁凶,四处兵荒马乱。即便是越地都城建业,也不是万全太平的。是以萧妙磬在安置好后,明智的选择老实待在宅院里,尽量不出门乱晃。

同时她也不想闲着,便利用在宅院中的时间,做些事情。

跟过来服侍萧妙磬的侍婢,早被挥退,去了一进院。若是这侍婢此刻在二进院里,就会看见令人吃惊的一幕。

——萧妙磬拔.出髻中簪子,反手一掷,迅如苍狗,将院中一棵樟树的叶子射下来一片。

萧妙磬正在拿簪子练习投掷暗器。

这技艺是长兄萧钰手把手教她的,萧钰因坐在轮椅上,不能和旁的男子般舞刀弄剑,便开辟自己的方式,练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之术。

萧妙磬自从向萧钰学了暗器,便一直勤加练习,想要追上哥哥。

只是……

她望向被她射下的樟树叶,有些失望。

本是瞄准了一片枯黄死叶的,结果射偏了,射下一片绿叶。

距离大哥,她还差得远呢。

又练习了会儿,香汗淋漓,手都发麻了。萧妙磬停下来,回到房中,开始看书。

她在离宫之前,拿上了好几本医书,正好来宅院看。

大哥之所以腿不能行,是因年少时的一场“事故”。

那场事故还和她有关。

打从那日大哥废了腿,只能坐在轮椅上起,甘夫人更恨她了。而她暗暗发誓要豁出一切努力,为哥哥找到复原的办法。

无数的医书被搜罗到萧妙磬这里,她一本本的看,不放弃一丝治疗的可能性。

其间她也找过无数的医者。

一岁岁,一年年下来,她都快要成为医者了。

……

建业宫中,甘夫人命人准备萧妙磬入洛阳宫的事宜。

嫁衣、头面、陪嫁、仪仗,一桩桩,一件件……

甄夫人始终待在朝熹殿,朝熹殿的侍婢们都是忠于萧妙磬的,消息捂得很好,没有人发觉偷天换日。

而甄夫人的侍婢也在她的住处,冒充她。是以在所有人看来,便是这母女二人皆闭门不出。

宫中紧锣密鼓的筹备了几天,倒是女眷们时不时聚在一起,议论甄夫人和萧妙磬。

萧绎的三个妾室围成一圈玩牌九,萧银瓶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喝着茶,听她们七嘴八舌。

“甄素这次,怎么这般安静?几天都闷在屋里,活像是认命了似的。”

“不认命还能如何?正室夫人当家做主,甄素母女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闹了也是白闹。且说不定甄素还想让萧妙磬做贵妃呢,那可是贵妃啊!”

“话不能这么讲,厉太师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替天子纳的人,我看是会纳到他自己府上。萧妙磬怎么说也是花容月貌,若给那半截入土之人当玩物,实在是辱没。”

“你心疼她作甚?多心疼你的银瓶吧。”

冷不丁被点到名字,萧银瓶又多听了几句。

原本只是随意听听,却在听到有妾室说,“我还是觉得甄素母女这次安静过头了”时,萧银瓶脑中猛地炸响一道霹雳,想到了什么。

怪不得!

怪不得那天她在朝熹殿外的茶花林远远看见甄夫人时,觉得甄夫人有些不对劲儿!

是走路的姿势!

那打扮成甄夫人的人,走路姿势却是萧妙磬的。

萧银瓶当即放下茶杯,跑向甘夫人的同心殿。

她要告诉母亲,萧妙磬早在被软禁的当天,就遁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