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很是惊奇,居然有人敢附议说勤王府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地方。
他抬眸打量眼前这个女子,她低头看着他,脸埋在背阴处,也看不真切。只是隐约能看见她的轮廓。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能进王府的人,五官看上去都还算清秀。
只是这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脸还未完全张开,有一点婴儿一般的肥嫩。
身着一身桃花粉的衣裳,站在月光里,宛若下凡的桃花仙子。
是一个粉嘟嘟的女子。
他在王府里没见过这姑娘,不禁觉得奇怪,问道:“你是王府新来的下人?”
束茗想了想,卖身契在王府手上,说她是下人,她就是下人。说她是世子妃,她就是世子妃。本质上,她就是王府一个奴仆罢了。
“嗯。”束茗点了点头。
少年捂着自己的肚子,站了起来,想要走,却扶住了门。
束茗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分辨出他的动作。
他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你肚子疼?”束茗问。
少年摇摇头,闷声说:“胃病,老毛病。吃点东西就行了。”
束茗想了想,指着桌上的点心说:“你可以吃桌上点心。”
少年瞄了一眼桌上的点心,说道:“那点心都不知道放了几天了,谁敢吃?”
束茗抿着嘴,想起如意走之前说,这个院子里有小厨房。
虽然后面的话没说完,但她知道如意想说厨房里有东西,她可以自己去做。但,不知道这少年……
“你如果不赶时间,先坐一会?”束茗犹犹豫豫地说道,“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少年胃里刀绞一般,疼得不想说话,只能摆摆手让束茗去。
束茗看不真切他的动作,但是见他半天没有作声,觉得应该是默认了。她立即摸向门栓,打开房门。
她跟着如意进来的时候,似乎经过过厨房。
因为那里有一股与整个院子淡雅格格不入的柴火味。
她按照记忆中的方向,一路沿着屋子摸过去。果不其然在屋子隔壁摸到了厨房。整个屋子墙壁很厚,厨房在她住的屋子的隔壁,大约是方便再冷一点的时候烧地龙。
她先是摸着墙壁,走了一圈。被一个灶台挡住了去路。
她绕过灶台,沿着墙边,摸到了橱柜。她打开橱柜,往里面摸,摸到了一些圆滚滚的东西。
这手感,是……鸡蛋?
也好,煮鸡蛋简单。
她拿出三个鸡蛋,小心翼翼地摸向灶台,摸到锅盖,打开锅盖把鸡蛋放进去。
然后又摸向灶台边上地上,手碰触到一个木质的东西。她推了推,听见水晃动的声音。
太好了,水桶里面有水。
她摸向提手,摸到里面有水瓢,她挖了两勺水,倒到锅里,又摸向灶台烧火的地方。她在灶台摸了两下,在一个小洞里摸到了火折子。
她立即坐下,伸手去摸身边的柴火堆。摸到针叶枯树叶的时候,手被松针扎了一下,她只是稍稍收了下手,又重新抓了过去。
她把枯树叶塞进灶炉里,摸到火折子,把脚下的枯木松枝往一边踢了踢。
拔开盖子,火苗蹦了出来。在这种无光的黑暗里,她能看清楚火光的轮廓。
她把火苗递进灶炉里,很快火便烧了起来。
这些事她以前在家经常做,手到擒来。她把火折子收好,才去摸方才被松针扎到的地方。
还好,没出血。
束茗不知道那个少年喜欢吃什么样的鸡蛋,中途捞了一个溏心的起来。因为束叶就很喜欢吃溏心的。说是甜的。
一炷香的时间,束茗就从厨房里端了三个鸡蛋出来。
她摸向自己的房间,借助月光,看见那少年丝毫不避嫌地躺在了她的床上。
束茗红着脸,把门合上,把碗放在桌上,说:“我煮了三个鸡蛋。”
那少年从床上坐起来,说:“我难受,帮我剥。”
束茗愣了一下,觉得这要求有点无礼,却又无法拒绝。在家里,她也经常帮弟弟做这些事情。或许这个少年,还没有她大。
束茗没有推辞,只是问:“你喜欢吃溏心的还是全熟的?”
少年回答:“我不挑。”
束茗点点头,帮他剥了一个溏心的。她想着即是都在王府里生活的苦命人,没有理由拒绝甜的东西。
少年平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
束茗能看见他的姿势,不满地说:“你能不能注意点,那是我睡觉的地方。”
少年坐了起来,束茗已经把剥好的鸡蛋递了过来。
少年看见束茗的手上有锅灰,她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手上的黑色的灰已经把白嫩的鸡蛋弄得青一块黑一块。
少年蹙眉,望向束茗。
她的眼睛很明亮,反射着屋里地面微微月光。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不是。准确地说是她的眸光没有焦点,只是笼统地落在他身上。
这么想来,方才她去弄吃的时候,她也没掌灯。
少年伸手,在束茗眼前晃了晃。束茗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也没发问。
她眼睛不好?
少年沉思几息的时间,把鸡蛋拿过来,毫不嫌弃地吃了一口,咀嚼碎了咽下去,才问:“你真住这里?”
束茗觉得奇怪:“不然呢?”
少年把另外一半也咽了进去,说:“我以为你跟我一样是偷跑出来的。”
束茗觉得这个少年脑子不好,好声好气地说:“你觉得如意姐姐会无缘无故帮一个第一天进到这王府的下人撒谎?”
少年想了想,回答:“如意那性子,倒是不会这么干。”
束茗问:“好受点了吗?”
少年点点头,嗯了一声。
束茗把剩下的两个鸡蛋都塞到少年怀里:“你都拿着吃吧。好了,你快点回去吧。我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可你这么一直躲着也不是事。这里虽然不讲理,但也不全是不好。”
少年玩味地望着束茗,问:“比如呢?”
“能吃饱穿暖啊……”束茗拿起桌上少年不肯吃的糕点,小声说,“这些东西,对于我们来说,哪怕是放了好几天的,哪怕是酸掉了,只要吃不死人,我们都觉得是好东西。”
“你们?”少年挑眉。
“哦,不对。我没有家了,爹爹把我给卖了。其实不卖也不一定能活下去……”束茗想到这里吸了一下鼻子,“你快走吧……”
话还没说完,束茗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才过了十六岁,从来没有离开过家。
现在忽然离开了,怎么可能会不想?
虽然那个家里什么都没有,可到底还有那么两个亲人,与她同甘共苦。
少年站起来,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递过去:“你说得对,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最少有饭吃。别哭了。”
束茗看不见少年递来了什么,不敢拿。
少年不耐烦把手帕塞进束茗手里,推门离开,声音远远地传来:“谢谢你的吃食。”
束茗追出去,想要把手帕还给他。可是那个少年却踏风离去,他从地上一跃而起,跳上院子里的石桌,跃上墙头,沿着墙头跑了几步,直接飞上屋顶。
束茗只看见满月之下宛如黑猫一般的少年,消失不见。
束茗低头去看手中的手帕。
其实也看不见什么,但她能感受到手帕上少年体温,以及他身上带着的雨过初晴淡淡青草一般的辛苦味。
这么想,她也不算太孤独吧。
至少在这个王府里面有一个跟她一样,是孤苦伶仃的人。
束茗握着这块手帕,缓缓地坐在了床上,躺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把手帕握在手里,她空落落的心就有了归处,人也能入睡了。
第二日一早,束茗还没醒,屋外就吵杂至极。
她被吵醒,起床想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屋里刚有动静,屋外如意就扣门问道:“姑娘醒了吗?”
束茗应了一声。
如意问:“奴现在方便进去吗?”
束茗疑惑地点点头,昨天如意可没有这么小心翼翼地跟她说话。
如意进来把门带上。
束茗坐在床上问:“外面怎么了?”
如意刚想要回答,就看见束茗落在床上的手帕,好似有什么疑惑的事情都迎刃而解了一样。
她走到床边假意帮束茗收拾东西,拿起那方手帕,问:“这手帕是姑娘的?”
束茗这才想起来这手帕的事情,立即接过来,含糊地“嗯”了一声。
如意假装不知情继续收拾东西,说:“姑娘的东西要自己收好,王府家大业大,奴仆们看上去守规矩,也不过就是在主子院子里装的体面而已。出了主子们的院子,撒泼打诨偷窃的,只多不少。姑娘切莫把自己的贴身之物拿出来,让哪个肖小看见了顺手摸了去。”
“多谢如意姐姐提醒。”束茗连忙把手帕收好。
如意把床榻收拾好,才看向束茗,见她昨晚睡觉没有脱衣服,也没有把头发上的钗环卸干净,惊讶地问道:“姑娘自己不会换衣服?”
束茗红着脸,老实回答:“我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
听束茗这么一说,如意张了张嘴,无话可说,倒也觉得合乎情理。
她走过去,把束茗扶到妆台前面,帮她把发髻解开,把头上的簪花拿下来道,低声道:“是奴思虑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