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临近晚饭时候, 炎天暑热,玉蝉聒耳,院中的粗希墁地转晒得滚烫,妙真走到这里来, 身上已出了些粘腻的汗。甫入房中便嗅到一股隐隐药的苦香, 给浓郁的沉香力压着。
从罩屏镂空的不规则的孔里望进去,鹿瑛就坐在榻上出神, 炕桌上照例放着只三足玉炉, 盖上的几个细孔被熏得发了黄, 仍然冒着袅袅的香烟。鹿瑛吃药吃习惯了, 自己不觉得, 可人家一挨近就能闻到她身上隐隐的药味, 少不得多嘴要问:“唷, 你病了?怎么吃药啊?”
其实明知道她是因为久不生育的才吃药,偏要问出来,喜欢看她脸上细微的尴尬和难堪。
妙真在罩屏外看她发呆,自己也看得发了呆, 有一段倏远倏近的距离。隔一会才拿着几块料子的碎片踅入罩屏。
鹿瑛目光一跳, 忙起身,“姐,怎么过来了?”
妙真拂裙坐下,把几块帕子大小的缎子放在炕桌上,“你前日不是拿了布样子叫我选么?我选了这四样。”
“叫花信拿来给我就是了, 这样大热的天, 你做什么还要亲自跑一趟?”
“我也是出来走走。”
鹿瑛笑着看那四片绸缎样子, “我心里也觉得这四样好看,往后做四季衣裳都做得。一会我拿去给太太, 太太说下的,姐选中的料子,每样要织造坊里拿出十五匹来一起带去,用担子挑着,又好看又风光。”
妙真抿唇笑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也把眼角扫在那缭乱的妆花锦上。
蝉还是叫,撕心裂肺的,从窗纱里拼死挤进来,阗满这一段短暂的沉默。鹿瑛蓦地有些心慌,是因为良恭今日找来了?不全然是,他只不过是把她心里的慌张往上堆了堆。实际上她面对妙真时的心慌不定,早从几年前就开始了。她和其他人一样,也打着妙真的主意,可不一样的地方是她和妙真是亲姊妹,这一层关系,使她心里并没有他们那样一份坦然。
她盼着妙真赶紧走,既说完了事情,为什么还在对过坐着不走?她只好干巴巴地微笑,“姐要出阁了,为什么不大高兴的样子?”
问完这话她就后悔了,简直明知故问。
幸亏妙真是答非所问,“嫁人也没什么好,从前娘总说‘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好像人活来活去,都是一个结果。这一样的结果里头,因由又个个都不一样。不过结果也一样得各有不同,去年我在昆山看见白池,你不晓得,她从前那样瘦,吃什么山珍海味都吃不肥的人,居然胖了一大圈,要是站到你跟前来,你一定认不出她。”
鹿瑛情愿以为她是闲谈,但一脉同根的姊妹,怎么会没有感觉?她知道她这些闲话底下,一定是藏着根刺。
妙真把下巴低一下,又仿佛有些抬不起似的,无力地歪着抬起来睇住鹿瑛,“我也快要认不得你了。”隔一会,她自己苦笑了一下,“等我嫁了人,过不久大概你也要认不得我了。趁此刻,我们姊妹都还有几分从前的模样,多看一眼彼此。”
鹿瑛的笑冻在嘴唇上,说不出话来。她晓得她这个姐姐并不那么蠢,只是人们喜欢把善良理解成一种愚蠢,因为可以显示自己的刻毒是一种精明。
过一会,妙真走了出去,走到空旷的场院中,太阳还是猛烈,刺得人皮肤点点的疼痛。橘色的蜻蜓成群地低飞着,地上落满跳动的影,一点一点的,天上地下统统结成一张仓惶的网。然而她此刻站在网中,心情格外的平静。过去那些年的流离颠簸,仿佛一场逃亡。她逃不动了,准备掉回身,面对穷追猛打的生活,随便它要把她变作什么模样。
“姐!”
鹿瑛倏地追了出来,手把门框攥紧了。
“什么?”妙真回头看她,太阳直晃眼睛,不能看清鹿瑛脸上纠葛成痛苦的表情。她又问:“你还有事?”
然而鹿瑛又把手松开,垂下来,交握在腹前,苍凉地微笑着,“没什么,太阳大,你留神点,不要中暑了。”
妙真冷淡地应了声,鹿瑛想起来再去望她的时候,她早没了影。
鹿瑛只得低着头走进屋里去,眼睛在太阳底下看得久了,回来觉得屋里的光线更黯了些。她坐回榻上,继而望着对面长案上供的花瓶出神。花瓶今日是空的,丫头本来丢掉了里头枯败的月季,正要换别的鲜花插.进去,可阖家上下都因为良恭的突然到来惊慌了一阵,把这点小事忘了。
她盯着空空的花瓶,想到它里头必然还有半瓶落满浮尘的水,觉得心里荒芜得可怕。良恭来了,鹿瑛从前不大注意到他,此刻却忽然觉得他有只温柔的巨大的手,他把它伸出来,将这成团的庸庸碌碌的生活碰了碰。然而它自是忙忙碌碌地转得麻痹,尽管转得没意义,也停不下来。反倒因为受了这刺激,转得愈发快。
寇立那么个闲懒的人,这一日也转得跟个慌脚鸡似的,急着赶到传星府上去告诉。传星听后不禁有点发慌,喃喃自问:“他来做什么?”
答案了然于胸,还不是来找妙真。不过他想不通怎么会有男人甘愿为了个女人千里奔波?他坐在书案后头,背后是满墙的典籍文章。他把背靠到椅背上去,人就淹在那些成堆的功名利禄里,不屑地笑了下,“这个良恭,是不是没什么正经事情可做?成天到晚就为个女人瞎忙。”
寇立在案前踱来踱去,也是个想不明白,所以对于良恭那过分的执着,实在嗤之以鼻,“他能有什么正经事?又穷又没本事,不为女人忙还能忙什么?我看他无非是看重大姐姐那两万银子,想着把大姐姐讨回家去,银子自然也归了他!”
传星看了他一眼,把放在案上的手徐徐蜷起来,“妙真晓不晓得他找了来?”
“还不知道,我们家阖家上下都瞒得死死的。可就怕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要是赖死在湖州不走,迟早要给大姐姐知道。所以我赶忙来和你商议,想个法子把姓良的弄走。”
自从传星与妙真定下亲事,他称传星总称“你”,自以为是亲戚朋友,希望通过言语上的不客气消除彼此天差地别的距离。
传星烦他这一点,连同寇家整个的殷勤态度都烦得很。不过他涵养实在是好,从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计较。同样,他自有他的身份责任,觉得这点小事不该是他承担的责任,便笑着说:“和我商议?舅兄,这仿佛应当是你们寇家的事情吧?倘或妙真已经过了门,生出这些旁枝末节来,自然该我来料理。眼下人还没过门,自有娘家料理,我倒不好管的。我只等着日子要一个完完整整的妙真。”
寇立听他推板,烦躁不已,叫他们寇家想法子,想得出什么法子?那良恭可是够难缠的。
幸而传星隔了须臾稍稍指点了一下,“你们家和县令孔唯成也交好,何不请他帮帮忙。”
自来民不与官斗,寇立稍作领会,忙赶回家自想了一夜,不得其法,赶着次日早上父兄尚未出门,去和他父兄商量,“传星的意思,不如定姓良的一个罪名,赶他离开湖州。”
寇老爷笑着把胡须捋一捋,“这倒省事,孔大人那头好办,不过打点他些银子,他没有不帮忙的道理。”转头又“啧”了声,犯起愁来,“要定姓良的罪倒容易,难却难在不知道该定他个什么罪好,总不能平白把人从栈房内拖出来收押,衙门也要师出有名。”
寇立埋头苦想,他在正经事上一向不擅长,想得脑袋发晕也不过是个馊主意,“往他栈房内放件贵重东西,就说他偷咱们家的。”
寇老爷连骂也懒得骂他,只横了他一眼,“你这没脑子的法子够罚他多少?噢,人家就长眼睛,由得你把东西无故放在他屋里?”
“那您说怎么办?”
久不发声的寇渊忽然在旁发了声,“我看定良恭一个罪名,给大妹妹听见了,一定不依,倘或闹死闹活起来,反不好向历二爷交代。我听历二爷近来的意思,是要写封信到南京织造去,替咱们家说和说和。可别在这个时候,弄得个赔了夫人又折兵。”
寇立瞥他一眼,“大哥最会办事,那就不定他什么罪,由你去劝他,把他劝死心,大家松快。就怕你没有那么利索的嘴皮子,良恭那个人,油盐不进,那年我说要和他合伙做生意他还不干,不晓得吃了哪里的秤砣。”
寇渊看也不看他,只向寇老爷笑了一笑,“罪名还是要定,不过要一举两得,既治了他的罪,还得让大妹妹从此对他彻底放下心,安安心心跟着历二爷去。爹要是放心,这事情交给我来办。”
他生意做得好,又见他此刻似乎已是胸有成竹,寇老爷自然放心,还懒得去打算,便点头,“那好,你去办,早点把人打发了,下个月就到日子了,阖家好高高兴兴的送妙妙出阁。”
这事情落在寇渊头上,他说是说一举两得,其实打算着要“一箭三雕”,把他胸口扎进去许多年的刺一并拔去。阖家上下都是为了他脆弱的自尊对杜鹃的淫.乱罪行视若无睹,然而却纵容得这刺在他心里越扎越深。人家该笑还不是笑他,背地里掩着嘴笑,眼睛带着一点同情在他背后看来看去。
他走回房中来,恰好杜鹃在镜前描眉画眼,说是要往大齐街上金铺里看妙真那枚戒指打得如何了,不过是借机出去幽会张家大爷。他心知肚明,又不能撕破脸得罪朋友。
寇渊盘算着,拽了根凳子坐在她旁边,目光幽幽地盯着她粉红色的腮看了一会。待要亲上去,杜鹃偏着脑袋躲开了,“兀突突的,发什么疯?”
他没说话,一味地凑上去亲她。杜鹃左躲右躲,满心发烦,正要起身让开,猝然被他一把拉回来,揿在了妆台上。案上的妆奁还翻着一片镜子,她伏在案上,可以从镜子里看见自己厌烦的表情以及他白森森的脸上漠然而阴狠的神色。
他的皮肤这两年越来越白了,杜鹃疑心他是坏了根本的缘故,白得像个女人。她朝镜中啐了口,“呸,非要装样子来折腾人,有什么真本事?”
寇渊不睬她,一手把她的头揿下去,一面在后头摇摆,漫不经心模仿着从前的举动,然而彼此的衣裳都是整整齐齐的。他仰着面孔闭上眼睛,下手有些狠,把她的脸在案上蹭来蹭去,没几下就蹭得她满脸胭脂狼藉。她脂粉涂得厚,白一块红一块的揉在了一起,像水泼散了墨的美人图。
杜鹃恨死了,又扳不过他,只等他假装完了事,她立时起来把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他抹了一把,翛然地走去榻上靠着。杜鹃重洗了脸,新匀了妆,依旧踩着他的自尊心迤行出去。他斜眼看着她的半截粉色的裙在帘子底下左摇右荡,觉得勉强维护的体面太没意思,他的自尊早就在那些唏嘘与怜悯中碎了一地,他情愿舍下自己的名声脸面,也要得到一个玉石俱焚的结局。
一不做二不休,马上叫了小厮进来,吩咐他去外头配一副迷药。
那小厮奇道:“大爷要迷药做什么?”
寇渊歪在榻上笑,把个小厮笑得稀里糊涂不得要领。
一会他忽地起身,把脸色一凝,又阴兮兮地笑起来,捏起嗓子唱着往外去了,“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①……”
不一时又端端正正地走去寇立房中,寇立不在家,反正事情都包办给了寇渊,他又落得个清闲。寇渊与鹿瑛说了几句。鹿瑛先还惊他来做什么,后来听了他的话,半日不得言语。
待他走后,鹿瑛坐在榻上沉吟半晌,想着他的话,觉得手段未免太阴狠了些。良恭若定了个通奸之罪,少不得要给拖到公堂上打一百个板子,还不把人打死了?不过是要赶他走,何必白白折人一条性命。
可转念又想,妙真要是晓得他和人通奸,也许就能死了那份心,踏踏实实地出阁。何苦里头还搭上个杜鹃。她恨着杜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杜鹃那个人,太招摇,凡事一定要拔头,明中暗中压了她这些年。
她想着想着一横心,打发人去请了花信来。
花信来过一趟,又转回房里去。妙真正在桌上吃早饭,也喊她吃,因问:“大清早的,鹿瑛叫你去做什么?”
花信端起碗道:“没什么,叫我去看姑娘出阁穿的鞋样子。晓得姑娘没意思,什么都说好,所以才问我。”
妙真轻轻冷笑,“他们比我都上心。”说着就没了胃口,放下碗往榻上去吃茶。
才吃了两口,眼见着忽然呼啦啦走进来一帮仆妇,由个管事的婆子领着,抱着件大红大滚的衣裳进来,说是赶做好的喜服,一定要妙真试试看。
妙真只看了一眼,懒得去试它,放下茶碗说:“晚些再试,我这会才吃了饭,想到园子里去走走。”
那婆子赶忙拦阻,“先试了再去逛不迟,裁缝等着回话呢,看哪里不合适好改。”说着,叫三五个丫头搀着拽着,把妙真硬拉到卧房里去试衣裳,生怕她往外走撞见良恭。
良恭特地起了个大早走到寇家来,原以为时隔几年,寇家的下人该不大记得他,谁知门上一说话,两个小厮不惊不怪,笑嘻嘻引着他往寇夫人房里去。他留心人家脸上的笑,仿佛是画了个笑的脸谱在上头,僵硬又刻意。
他立时感到些不对,留着神到正屋里,看见寇夫人与鹿瑛两个人在对着哭。这乍笑乍哭的情景实在吊诡,他心里狐疑着,在厅上行了个大礼问安。
寇夫人抹了泪叫他起身,“我听寇立说你昨日到了湖州,是来找妙妙的?到底是怎么样,你不是一向跟着伺候妙妙,怎么反倒到湖州来找她?别的服侍的人呢?”
良恭把在昆山与妙真分散的一节说给二人听,又道:“邬家的人说她是到常州去了,我送朋友的尸首回嘉兴安葬,耽误了一程,四月初找到湖州舅老爷家,他们说大姑娘并未回去过,因此我又找到了湖州来。”
鹿瑛握着帕子,把两边眼角蘸了蘸,“大姐姐并没有到湖州来,我们昨天听见这事情,慌得要不得。大姐姐身上还有病,跟前就带着个丫头,两个女流,无依无靠的,还能到哪里去呢?”
说着她把两手一摊,像是向榻上问寇夫人。寇夫人把脚跺了跺,“可不是!我那可怜的儿,既要走,就该走到湖州来,姑父姑妈在这里,亲妹子也在这里,自然要照顾她一辈子!偏不到这里来,空自叫人在这里发急!”
良恭观她二人面上急得过火,口里又急着表明妙真不在这里,心里有了几分揣测。也许是妙真故意躲了起来;也或者是他们家是有意隐瞒妙真的下落,大概是知道了他和妙真的事,不肯把妙真下嫁给他。
直问是问不出来的,他便笑了笑,“也许是在嘉兴,在嘉兴还有几门远亲,是我急得发昏,忘了朝近处去找。姑太太和二姑娘不要分过担心,大姑娘虽然有病在身,还是好的时候多。”
鹿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啻啻磕磕地道:“你先回去等几天,我们打发人到码头上去打听打听,倘或大姐姐果然来了湖州,一定能打点到些消息。”
良恭只得先告辞,跟着个小厮出去,走到街上来,晒得满脑袋汗,太阳刺得鼻尖上发疼,东西来往的游人迢递而去。回头望那处宅门,忽然觉得那宅子给铜墙铁壁围着,他知道妙真就在里头,他能听见她轻快的呼吸从一众沉闷的声息里跳脱出来。
这时候寇家旁边的巷子忽然跑出来个人,证实了他的猜测。
是花信,跑得气喘吁吁,怕人看见似的,忙拉了良恭往前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良恭忙和她回到栈房内,关上门就问:“妙真呢?”
“姑娘就在寇家,他们故意骗你不在,他们要做主把姑娘嫁给历二爷做三房奶奶!”
良恭话悬嘴边,又改问:“哪个历二爷?”
花信把眉头打个死结,“是盐道的一位大人。在昆山的时候,我本来打算带着姑娘回常州舅老爷家,谁知遇见了他,说话才知道,他和寇家原来认得。他恰好要回湖州,就说他可以顺道送我们到湖州寇家来。我想横竖是养病,到舅老爷家或是到姑太太家都是一样,就带着姑娘跟他回来了。谁知到了寇家,他想求姑娘为妾,姑老爷和姑太太见他有权有势,就答应了。这会正打算的热火朝天的,你又忽然找了来,他们只好故意瞒着你,就怕你坏了这门婚事!”
她一面说,一面想着话里的漏洞。一回头,却碰上良恭冷冰冰的目光,“你为什么要私自带着妙真走?”
花信被他看得不自在,向旁边踱步,“我哪里做得了这个主?是刺伤你后,姑娘清醒过来一段,哭着喊着叫我带她走的。你还不知道她?你们两个,是你为她,她也为你。”
良恭且耐着性子没搭这话,陡地走到她面前来,“那我问你,严癞头又是怎么死的?”
问得花信心下发紧,身子僵了半边,“他是摔死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居然很擅长做戏,眼泪想流就流下来,“我们走那天,他来追,我们两个在路边说话。他非要拦着不给我们走,可我答应过姑娘,她说她不想再耽误你。我没办法,我是没办法啊!我从小和姑娘长大,老爷太太就是叫我专门伺候她,我这一辈子,只听她的话。严癞头非拦着不许,我们两个拉扯了几回,他是为了救我才跌了下去。”
这番说辞倒与邬家的小厮如出一辙,良恭暗自甄别着。她自顾自说了会,忽然瞪着泪涔涔的眼睛问:“严癞头呢?”
“我把他送回嘉兴埋了。”良恭看着她脸上缭乱的泪痕看一阵,无迹可寻。转头又问妙真:“妙真现下是个什么情形?”
花信暗暗松了口气,“姑娘早清醒过来了,可寇家不放她走,一定要做成她和历二爷的亲事。本来连你今日找上门去寇家也是瞒着的,是给我早上碰巧在花园子里看见了。我去告诉姑娘,姑娘叫我来告诉你,明日她想法子到寇家后头大齐街上那间四方客栈里去,你先去打点好船,然后到那里接她。”
良恭把眼皮垂一下,心怀疑惑,“怎么不直接到这里来找我?”
“你这里你只当稳妥啊?只怕你今日去了寇家,姑老爷放心不下,一定要使人来盯着你。我得走了,要是给他们看见,必然就猜到我给你们递信,还不知要把姑娘怎样紧看着,明日愈发不好脱身。”
她不给他多问的时机,谎称怕给寇家的人看见,匆匆忙忙从客栈后门溜了去。
良恭独在栈房内细想,怎么都觉得有哪里不周祥。可妙真就是那样简简单单的头脑,能拿出什么良策来?他也只好宁可信其有,无论如何,趁早先去找好船,明日往那四方客栈去看看再说。
————————
①明汤显祖 《牡丹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