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骙瞿至邱夫人房里, 不见人,看见丫头们在收拾茶碗果碟,拉一个问,说邱夫人送客往门上去了, 邱纶便在屋里坐等。
不一时邱夫人回来, 见他仰面坐在椅上,两腿长长地伸着, 走来把他打一下, “这孩子,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 叫你爹看见, 又要骂你。”
说罢踅进罩屏内, 邱纶忙跟着进去, “娘,您这里方才来了客?我听说是什么欧家?您是不是看上了他们家的小姐,预备着说给我做媳妇?”
邱夫人榻上坐下,笑着斜他一眼, “你的信倒快。既知道, 就该早来看一眼这欧家小姐,相貌不必说它,说她那性情,倒跟你有几分像,直来直去的爽快人, 你们俩要是做了夫妻, 一定对脾气。”
“谁要同她做夫妻?这事我不答应啊!”邱纶急得在她面前踱两步。
“说起你的婚事, 你总是这不答应那不答应,就怕娶了媳妇来管束你。先前你还小, 也依得,这回可不成,多大了啊?该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再随你胡混下去还了得?你爹昨晚上还和我说这事,很赞同这欧家的小姐。咱们两家都做着朝廷的生意,也是门当户对的,哪里不好?你还不答应,怎的,你想娶月里的嫦娥娘娘不成?”
邱纶走到那头坐下,一头仰倒,“成亲也成得,但不要和她成亲,我心里另外有个人。”
邱夫人搭过一条胳膊,欠在炕桌上,“谁啊?”
“尤家那位妙真小姐啊。”
邱夫人“噗嗤”一声笑,“多少年的事情了你还提它,尤家的人早不知都散到哪里去了。”
“我在常州遇见了妙真,是和她一齐回的嘉兴。这次回来,就是打算婚事的。原本一回来就要告诉您,可赶上年下您忙,就没好说。”邱纶说着,一下撑坐起来,“娘,要不我请她到家来坐坐,您看见她一定喜欢,比家里两个嫂嫂都强。那个什么欧家小姐,更是给她提鞋也不配。”
邱夫人听见人就在嘉兴,还私定了终身,脸色就一变,把炕桌猛地一拍,“你简直是胡闹!怪道你爹说起你在常州就直骂你,原来你在常州就和她勾搭上了!好你不争气的,你是存心想气死我?你看我这年纪不死,你心里不踏实是不是?!”
邱纶笑意殆尽,“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往年都是你们在劝我成亲,如今我想成亲了,你们又来骂我。妙真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们?她的相貌您是听说的,嘉兴府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况且说到家世,我们和尤家也是门当户对。”
“那是从前,今日谁和她门当户对?你咒你爹你娘也下大狱?是,我从前就听说过这尤妙真,狐狸精似的人物,那时候我听见就不高兴,你还一味纠缠人家。你跑到他们家去给赶出来的事你忘了?我的脸皮都挂不住!她不得了,那时候瞧不上你,瞧不上咱们家,这时候家里败了,没出路了,就想起你来了?没这样的好事!你又不是拾破烂的。”
说着,邱夫人端正身,两眼狠乜着,“就是你有心要拾这破烂,我和你爹也不答应。你爹往日说起尤家、说起那尤泰丰就气得睡不着,你是想连他也气死啊?”
邱纶又再说了些妙真的好处,他娘只不答应,他见说不通,就丢下话,“反正要娶我就只娶妙真,你和爹商量吧。不然我就出家当和尚,一辈子不娶亲,断子绝孙算了!”
言讫就怀着气走了,这屋里伺候的媳妇看见,走到邱夫人跟前劝,“太太也不要动气,看咱们三爷这样子,像是打定了主意,可别真叫他出家当了和尚。”
邱夫人挑起眼来一笑,“他做和尚?就是我做了皇上他也做不了和尚。哪个庙里肯收他这样的?不管他,还是小孩子心性,喜欢什么就一定要,从小就是这样子闹。别的东西倒还可由他,这事情不成,别说老爷不答应,就是我也觉得丢人。听说那尤妙真早许了他们表亲安家,大概是不成了。噢,不成了就回头来找我们,把我们当什么?”
她歪着嘴冷笑几声,就把两个媳妇叫来问一阵。大奶奶只是晨起在廊下听见两句,原不大清楚,却像一清二楚,说得头头是道。
二奶奶知道些,却不大说话,只笑着听大嫂讲,随她如何添油加醋,她也不去插嘴。
邱夫人倒是愿意信二奶奶的话,便暗暗白了大奶奶一眼,转来问她:“我看见过年前那一阵,老三老往你们屋里去,想必和你们说起过这事的,怎么,你竟半点不知?”
要说一概不知,就是她做嫂子的不理事,放着三弟的事不管。只得如实说:“他对我们说的就跟对太太说的话一样,就是想娶那位尤大姑娘。他二哥没大理会他,他就暂且作罢了,只要了他二哥在九里巷的一所房子借给那大姑娘住些日子。”
“老.二在九里桥置办了房子?这事情我怎的一点不知道?”
要说这个,又要牵连出邱绶前几年安置外宅的事,不免惹父母生气。她便微微笑道:“那也没什么,是人家欠他的钱还不上,就拿家里的房子抵了债,一向空在那里。”
“那就借给老三了?”
“三弟什么脾气您还不知道?不给他,他没日没夜地缠人。”
这时大奶奶插进话来,“我说怎么听见门上的下人议论,说三弟这些时出门跟前也不带人,也不套车,独来独往的,常是深更半夜才回来。当他是和朋友吃酒胡混去了吧,又没闻见他身上有酒味。我看一定是到那房子里去会那大姑娘去了。太太,不是我多嘴,您也太放纵三弟了,和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混到三更半夜,面子好看呐?又不是娼.妓粉头。”
邱夫人正是为这事生气,脸色一下冷落。
二奶奶听不惯她这大嫂认不认得都要去诋毁人家两句,便辩白了两句,“那妙真现在嘉兴也没个靠得住的亲人,和三弟既有成婚之意,两个人来往得勤些,也是情有可原。何况那时节下,她孤苦伶仃如何过节?三弟本是个热心肠的汉子,又是爱慕人家,总是要去帮着张罗过节的事,也没什么。”
邱夫人对邱纶的气暗暗解了,但对妙真,仍然很不认同,“反正我看这位大姑娘很不成体统,从前满亭人都在议论她长得一副勾魂相貌,一个女人但凡生得太好,总要惹些是非。”
二奶奶抿嘴笑着,“那欧家小姐,也是生得一副好模样呢。”
邱夫人斜她一眼,“好模样和好模样也有不同,人家欧家的小姐是有父母管教的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世家千金的做派。这个尤妙真谁去管教她?何况不是说她早已定给了常州姨父家的儿子,怎的又和老三瓜葛上了?”
“听老三说,她和人家退了亲。”
邱夫人马上左手打右手,“你看看你看看,这不是朝三暮四是什么?无论如何,我不答应,你们也不许挑唆着他来找我央求,他闹起来,我先拿你们问话!”
两个媳妇不论好的坏的,一时都不能再多话,应承着告退下去。
邱夫人这厢独坐半日,下晌又缝邱老爷回来。这邱老爷高高瘦瘦的,眼窝深凹,眼珠子有些鼓出来,就是笑着也像是别别扭扭地在瞪人,天生就有些凶相。
他一壁急着往卧房里去换衣裳,一壁嗟叹,“真是忙得人脚不沾地,本指望苏州回来好好在家歇一歇。不想元夕都过了还有这么些应酬。这个来请那个来叫,不去赴局又不好,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
虽然叹,也听得出些高兴得意的意思。自邱家接了苏州织造的生意,就是更上一层楼,一下从往日势均力敌的朋友中拔头一截,怎能不得意?
邱夫人忙跟卧房替他更衣,一面迎着他笑,一面把邱纶要娶妙真的事情说给他听。
他听后别的不说,先把邱纶骂一通,“好个不成器的崽子,我说他在常州就是鬼混,果然一件叫人称赞的事情不做,专做这些怄死人的事。还和人家私定终身?我看他全不把我放在眼里。都是你往日惯的他,现在你还惯去?你把他给我叫来,我非要剥他的皮不可。”
尽管说狠话,狠手却是下不去的。邱夫人还不知道他?便不去叫,还替他理着襟口,“打他一顿又能如何?打他打得少了呀?他还是那样不改。说我惯他,你还不是一向放任他去闹。我说他没出息,好好在家待着就是了,也不指望他像他两个哥哥似的有什么作为。你不信呀,非得在常州开个织造坊叫他去料理,你不是拿钱给他胡造?眼下好了,他横行霸道乱花钱还不够,又给你弄了个儿媳妇回来。”
邱老爷嗤之以鼻,口气倒重了些,“他做梦!娶谁家的小姐都使得,唯独尤家的不行!那尤泰丰还在的时候在处处压我一头,只说他做生意诚实守信,乐善好施,是生意场上的活菩萨。说我什么?说我唯利是图诡诈小人,生意场上的活阎王。还不是他背地里编排我?我们邱家和他们尤家八辈子势不两立!嘿,你看如今谁输谁赢?尤家树倒猢狲散,巍然不倒的,还不是我邱家。”话到最尾不免又是一阵得意。
邱夫人笑着把一件毛皮大氅抖两下,替他套来,“这话说得在理,是好是歹,都是看来日,谁说我们邱家就叫他们尤家永世压着头?只是老三那个性子,就怕他闹,你得想个法子叫他老实些。”
他嗤一声,“我看他怎样闹,如今二十啷当岁的男人了,还像小孩子似的,不依他就闹得人仰马翻的么?正好,就趁这个事治治他的性子,你吩咐下去,随他去,家里从上到下谁也不许替他说话,多说一句我就革他半年的银米。我现下不得空,等我空闲下来再和他说。”
换好衣裳转来,把他太太的脸摸一下,道了声“辛苦”,又笑嘻嘻赶去场面上应酬,那背影走路,简直两袖生风,意气飞扬。
一晃两日,邱老爷在外头的应酬暂毕,又预备着打点回苏州去。既要离家,家里的事也要安顿妥善了才走得安心,自然就过问起邱纶。
这日把邱纶叫到房里来,问他常州织造坊的事。不想一问摇头三不知,气得他雷霆大发,“你个终日不成器的玩意,问你什么你都是个不晓得,你还晓得什么?你只晓得哪家酒楼的酒好吃,哪户人家的小姐长得好,天生的一副败家相!”
邱纶原是不端不正地立在房中,听见说“小姐”,忙哈下腰,笑着应到他爹眼皮底下,“爹,我正要和您商量呢,我想我这个年纪,也该立一番事业了。可常言道先成家后立业,我想着先娶了亲,再好好跟着爹和哥哥们学做买卖。眼下正是那尤家大小姐,和我天造地设……”
不想话音未落,邱老爷先“啪”地一掌掴在他脸上,“你还有脸说?我前日听你娘说起来险些怄断气!要不是当时我不得空,马上就要提你来打一顿。你这会不说悄悄么么遮过去,还要来找打!”
这时邱夫人恰由卧房里打帘子出来,邱纶捂着半边脸,忙向她娘使眼色求救。
谁知她娘也不帮他,反剜他两眼,“你真是活该,谁叫你这么大了还不懂事?都说慈目败儿,果然是我往日太纵了你。你说要成家立业,我们听了自然欢喜,可这回你得听你爹的话,要娶只能娶那欧家的小姐。”
说着款款行来,并邱老爷一并坐在榻上,只管拿眼责怪邱纶。邱纶一看这两人的脸色架势,俨然是两座生不移死不改的大山,心知他们拿定主意不能轻易成全他。
他便一鼓作气,拿出先前的态度,只管威胁耍赖,“要娶我就娶尤妙真,要不然我就终身不娶,我马上就到庙里去剃头做和尚。”
邱老爷一条胳膊搭在案上,斜着身子乜他,另一条胳膊抬起来将他赶赶,“你去去去,你要在哪座庙里出家就说一声,我和你娘照顾你的买卖,给你多添香油多做供奉。”
邱纶见他们没有劝说之意,也就不提这话了,改说,“和尚虽不能做得,我也是不敢在这家里久住了。我这两日就搬出去,你们几时答应我几时领着妙真回来。”
此话一出,邱夫人的眼皮子跳了跳,想他这事情倒做得出,心下有些担忧。可想一想,这不是寻常儿戏,婚姻大事岂能轻易叫他拿去玩?便又冷下心肠收回眼去。
邱老爷哼着冷笑,“你少拿这些事来胁迫父母,我要果然给你胁迫了去,就不是你爹!你不在家住你就出去,你出去了能有手段过日子,倒是我们做父母的造化了。省得你成日在家好吃好喝的养坏了你,终日不长进!”
如此这般,邱纶心下一边是作气,一边还有点高兴。这时候他和妙真美事刚成,一刻也不舍得分开的。要不是顾及着有家要回,那头又有林妈妈看管着,到底有些不好,才肯三日有两日踏实在家坐着。
这下子倒还成全了他,于是只管回房叫丫头收拾东西。长寿听见来劝,见劝不动,就说要跟着他去。
他不理会,把手摇一摇,“你去做什么?你只管在家替我打听着消息,倘或老爷太太有松动的意思,你就到九里巷去告诉我,我马上回来。”
长寿抄着手摇头,“三爷,我看难,这会连太太都不帮着您说话了。”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不信他们能犟得过我?你瞧着吧,我这次出去,身边又没带着人,十天半月他们还可,过个一二月,他们就要急得跳起来。”
这话原也有些对,邱夫人在屋里听见他果然在收拾东西,就急着想来劝。
不想给老爷拦阻住,“你不要去劝他,你越劝他他越得脸,越是要跟你硬到底。这些年来,还不就是因为你总是放心不下,才惯他到如此地步。我的太太,这回你听我的,要走就让他走,又饿不死他,我不信他还能翻得了天。他果然翻了天,我倒认准他是个能成器的孩子。”
邱夫人细细一想,很是这道理。只是做娘的未免心软,自己不好出面,就叫大奶奶去劝两句。
大奶奶在这些事情上倒还可用,不像二奶奶,对不相干的事也不大挂心。大奶奶的为人,就是与她不相干的她也替人急,不过是急于去破坏。她似乎天生见不得人好,何况是邱纶,在家小霸王似一般,又不大敬重她这个长嫂。可不得趁此时机挫挫他的威风?
因此上,走到这屋里,说是来劝,暗里却在拨火,“三弟果然是要搬出去?你搬到哪里去呀?外头到底不如家里好,就是朋友家,住一日两日还可,时日长了,人家嘴里不说,心里也要烦。”
邱纶也不起身迎她,就在椅上翘腿坐着,“我搬到哪里去也不与你们相干,大嫂,你要是来替娘做说客,我劝你还是免了,我说下的话没有回转的余地,除非答应我和妙真的婚事。”
大奶奶自择一张椅子坐下,无不惋惜地叹着,“我看这件事你是敌不过老爷太太的,我方才过来太太还说,你果然要去就放你去。他们是铁了心了,三弟,你何苦来,为个女人闹得兄弟父母之间都不高兴,值当啊?”
“不是我要和大家过不去,是你们要和我过不去。等你们过得去时,我自然回来。”
“那你到底要搬到哪位朋友家去住?你好歹说给我们知道,要是你在外头短了什么,我们也好派人给你送去。”
邱纶见她两眼放光,猜到她实则是来探听这个的,只怕要给她知道是到九里巷去住,又要编排好些闲话来说。
便把膝盖弹弹,“不要你们操心,我不短什么,就是短了,也断不会向你们张口要。”
正说到这话,就有个丫头抱着个装银子的匣子来问:“三爷,这些银子是就匣子抱走,还是一齐扎在包袱里?”
邱纶一抬眼,就看见他大嫂乜着一双笑眼瞅来。刚说下那些很有骨气的话,这会又要把家里的银子带走,仿佛有些没志气。
他就把手挥挥,“去去去,什么银子宝钞的,爷用不着!就给我装几件衣裳,我连长寿都不带去,还带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饿不死我!”
小丫头瘪嘴去了,大奶奶却还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嘴里还要劝他,其实是为盯着他不把家里的钱带出去。
她是个悭吝人,对素日邱纶毫不作为只知花销早就有抱怨。叵奈这一家都紧疼邱纶,说给她丈夫听,非但不赞成她的话,还反过头训她道:“你做大嫂的,不说补贴他些,还要多这种心?”
所以心下憋着一股气,非不要邱纶称心如意。她只管盯着,直见他果然只装了几件衣裳走才放心。一路追他到门外,扬着帕子在那里假嚷几句,“三弟,哎呀三弟,你听话,快回来呀!”
唯恐他真回来,喊两句就不喊了,又转回去禀报邱夫人,“凭我说得口舌生疮,他就是不听。这个三弟,真是任性惯了,老爷说话就要动身回苏州,他不说留在家好好孝敬孝敬老爷,说走就走。”
话说到此节,邱夫人便想起来,“你这回不要跟着老大到苏州去了,就留在家里,替我哨探着你三弟的事。他也不知往外头谁家去住,又不带人,我总是不放心。你二奶奶是不打爱管这些闲事的,我叫她盯着,她肯定不上心。”
这就叫顾此失彼,大奶奶虽想跟着丈夫去,婆婆发了话,也是没奈何,只得应下。心里又多怨了邱纶一层,要不是他这样闹,大家不知多消停。
却说邱纶背着包袱,午饭也不在家吃,脚下生风地往九里巷过来。心里盘算着趁这空子,正好和妙真好好蜜里调油无人搅扰地相对些日子。待他娘那头熬不住了,就高高兴兴地带着妙真回去成婚。
想来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因此路上不见愁色,倒是一脸松快的笑意。暨至门前,刚要抬手叩门,就见老五叔慌慌张张拉开两扇门。
迎脸相对,见老五叔神色不好,因问:“出什么事了?”
老五叔一把拉他进去,路上说:“哎唷三爷,我正要回府上去告诉您呢!今早起来,花信那丫头去给姑娘瀹茶,姑娘不知怎的,像是噩梦魇着,疑心有人要害她,就把一壶热滚滚的水一下就摔到花信身上去。花信姑娘疼得在床上起不来,姑娘还是嚷着有人要害她,乱得不成样子!可巧您过来了,快去看看,我已叫我那媳妇去街上请郎中了。”
邱纶把个包袱皮丢给他,一行急着踅进正屋。看见妙真被五花大绑束缚在梳背椅上,歪着个脑袋,像是挣得累了,有些恹恹地半阖着眼睛。
林妈妈所剩无几的一点精神气,全用来在榻上歪着淌眼抹泪。瞿尧也坐在另一端攒眉,完全不知作何打算。
“怎么能把她绑着呢?!”邱纶先急着去端起妙真的下巴,把她零散的几缕头发拨开来看。见她两眼失神,目光在他面上飘飘忽忽,聚不起来。他心疼得紧,回首横了瞿尧一眼,“先给她松绑!要把她勒疼了。”
瞿尧忙道:“不能松绑。她要打杀人,花信给她烫得现还在那屋里躺着。”
邱纶原有些不信,忽地听见妙真嚷起来,“恶鬼!你们都是恶鬼!我要杀了你们抵命!”
她养精蓄神了一阵,又有了力气,只管在椅子上胡乱挣扎,弄得满屋“吱吱嘎嘎”的,听得人心紧。邱纶忙摁住她,“妙真,是我,你细看看,还认得出么?”
她细细端详他一会,倏地眼中发狠,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呸、你也是个索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