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正到了摆早饭的时候, 胡夫人一向是顿顿不落,待梳洗穿戴好由卧房踅出,老远看见对面小饭厅里还是光溜溜的一张翻桌子,登时就动了肝火。
待要寻人来骂, 谁知看见伺候她那媳妇提着裙子一径从院外跑来。进来便给门槛绊了一跤, 也顾不得疼了,还在地上趴着就嚷, “太太, 出大事了!”
胡夫人想着一定是妙真那头事发了, 心里正暗笑, 倒手抚鬓从罩屏里走出来, “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啊急得你这样, 先起来给我倒杯茶, 再慢慢说。”
那媳妇急得很,端着茶盅,一路汤汤水水洒着过来,“姑娘出大事了!”
“噢?”胡夫人只管端着茶呷了一口, 才斜眼问:“哪个姑娘呀?”
媳妇抖了抖嘴皮子, “咱们家姑娘!”抖着抖着哭起来,啻啻磕磕说一堆,“咱们姑娘房里昨夜遭了贼了,晨起在园中,姑娘的睡觉时穿的衣裳散了遍地, 贴身的衣裳还在枝上挂着。我听见人议论, 忙去瞧, 果然是姑娘的衣裳,又跑到姑娘房里去看, 姑娘已经要哭死过去了。”
胡夫人陡地拔座起来,想是起得猛了,只觉头昏眼花,一个立不住,直直朝地上栽倒下去。
那媳妇忙向院外喊人,一面将胡夫人扶到铺上,一面着人请朗中,一面使人请老爷。
胡老爷不必说,自然是歇在孙姨娘房里,不见得是有多喜欢她,不过是他的命根子在这里。
杆挑红日胡老爷才起身,因昨夜听见邱纶病了,他从外头敢回来探望,一时不好走,多陪了会,劳累得三更才睡,就起得晚些。
这厢由孙姨娘伺候着穿戴,走出卧房向丫头吩咐,“去把小少爷领来。”
不想小少爷跟着奶妈才走到门前,就给哪里冒出的人撞了个人仰马翻。胡老爷看着这场面直皱眉,生怕把他儿子撞坏了,忙搁下茶碗走去拉,再把胡夫人房里那丫头骂两句,“狗不长眼的东西!看把少爷撞得这样!”
丫头忙爬起来,“老爷,太太叫您赶紧过去一趟。”
胡老爷发烦地瞅她一眼,“又是什么事大清早就不给人清静。”
丫头怕给这房里的人听见,付过去嘀咕了几句。只见胡老爷脸色一翻,丢下儿子就往外跑。孙姨娘跟到门上来看,扶住门框因问:“什么事情啊值得他这样风急火燎的。”
有个婆子也凑来向她说了几句。孙姨娘越听越笑,回首进门,挑那婆子一眼,“还想瞒我?我看她瞒得住。有这样大的热闹还不够人嚼舌头的?”
那婆子领会,不消个把时辰,就把风声吹遍胡家每个犄角旮旯,连狗听见也止不住闲吠两声。
各处奔走相告,妙真还未回到房里就听见是雀香给贼人□□了,惊落了她的下巴。
待要转去瞧雀香,给白池一把扯回房中,“这时候你去凑什么热闹?舅太太一定是怕人晓得,你还要凑去问?我的姑娘,你那肠子几时才能学着弯一弯?”
这时花信闻风而来,“你们听见了么?!”
三人一对眼,花信直高兴得一屁股坐在榻上,把两人睃着,“这是不是现世报?”
白池看她一眼,“这有什么值得你高兴的?”
花信眼一翻,“谁叫他们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不敬重咱们。你说,咱们姑娘是他们家的亲外甥女吧,使他们家的下人跑个腿还要伸手讨赏钱。舅老爷舅太太分明知道却说都不说一句,就会面上装热心。那雀香姑娘还不是,有事无事到我们这里来把我们挖苦一顿,她当谁听不出来是怎的?”
妙真受了白池的教训,也长进了,忙转去瞪她一眼,“你低声些,给人听见。咱们可不要议论这事,听见也当没听见。”
而后听见李妈妈喊,一时散了,妙真独在屋里想这事情。正想得出神,迎面看见良恭进来,说安阆已动身上京去了。
妙真楞了楞神道:“你去和白池说一声呀。”
良恭懒得,走来歪坐在椅上,“要说你自己去说,我不管这些闲事。”
妙真只得咽下话去,问起方才的事,“你听到外头出事了么?说是雀香妹妹昨夜给强盗,”她停顿一下,咬牙将那两个字吐出来,“奸.污了。你听见议论没有?”
良恭提着胳膊倒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是么?没听见,哪里来的贼?”
“我在园子里听他们讲,像是门栓没有动过,应该是翻墙进来的。还盗走雀香妹妹屋里好些值钱的东西。我本来要去瞧瞧的,白池拦着不许,说这会去,是拿棍子戳舅舅舅妈的心肺。我想也是,不要多事,就装作没听见。”
他放下壶来笑笑,“就是这话,少管人家的闲事。我那个朋友我已带来了,就在角门上等着,你见见?有他在这里我也放心,后日我就上南京去。”
妙真一面叫他去将人领进来,一面打发花信去问胡夫人的话。转头一想,又叫住花信,“算了,舅妈那里想必正乱呢,不去烦她了。你去孙姨娘屋里说一说,这点小事情她也能做主。”
未几便见良恭领着严癞头进来拜见,妙真端在榻上鹘突地拿眼打量他,近了一看,又不像那年在码头上远远看着那般吓人了。
她小心和气道:“你叫什么?”
严癞头往肩上提提包袱皮,咧开一排牙笑,“小姓严,名宁祥,都叫我严癞头,大姑娘也只管这么叫。我和良恭是从小一处长大的兄弟,从前没少一齐同人打架呢,算是生死之交。”
良恭走去倒了杯茶给他,笑着向榻上睇一眼,“不要说这些话,仔细吓着她。她胆子小得很。”
严癞头忙躬腰打拱,“唷,对不住大姑娘,我说话一向口没遮拦,粗人一个。”
妙真倒把良恭剜一眼,“别听他胡说,我胆子才不小呢。那就委屈你住在他的屋子里,我如今也是客中,不好再要人家腾挪屋子。”
严癞头抻起来笑,“小的有间铺就能睡,没铺睡地上也能过得去,不敢讲究。”
正说话,见花信进来,扫量严癞头几眼,吓了一跳。她不敢再看,忙收回眼向妙真回话,“问过孙姨娘了,她说不妨事,住就住。还问姑娘,良恭要上南京去,有什么要预备的只管去告诉她,她吩咐人预备齐了是一样的。”
言讫一侧目,看见严癞头正盯着她看,两眼直放光。她登时有些不自在,细看这人,光秃秃的脑袋,头上还结着些癞疮,虎背熊腰,剑眉怒目,竟像个活阎王。
她让到椅上去坐,严癞头那眼睛就跟着她侧过去。
因见此状,妙真笑说:“这是我的丫头花信,你倘或要什么东西,只管找她。”
说话又吩咐良恭,“你领他去安顿后,往邱三那头去一趟,听说他病了。”
良恭听见这名号就心肺管子发燥,本不想去。转头又想要到南京去了,这邱纶还不知怎样在妙真跟前钻营,少不得去警醒他几句。
于是带着严癞头下去,交代了一番,自往邱纶屋里行来。
那邱纶昨夜还嚷着头疼脑热,午晌听见雀香的事,觉得好不有趣。那病又似好了,有精神歪在榻上与长寿说笑。
进去正听见他敲着炕桌说:“我早就看出来了,这家人说是尤大小姐的血亲,实则才懒得管她的事。就上回,咱们在街上撞见那回,你看他们家的小厮什么德性,把着马车不让,狗眼看人低。这要是搁在从前,就他们家,还不是多少沾着些尤家的光。”
长寿坐在凳上直点头,“要不说‘人情张张似纸薄’呢,他们是看尤家倒了,尤老爷夫妇远在南京没了指望了,他们才懒得应酬大姑娘。要不是怕外头人说,恐怕根本不想容留尤大姑娘在家。要说好心,还是咱们爷好心,待尤大姑娘一如往昔。我要是尤大姑娘,不嫁给爷还嫁谁去?”
邱纶支着条腿在榻上,手搭在膝上仰着脖子连连发笑,止不住畅想一番后,把嘴咂咂,“就是这话,天底下哪找我这么专情的男人去?为了她,我在老爷跟前推了几门亲?远的不说,就说那王家吧,那小姐听见我不答应,连哭了好几天。听说眼睛快哭瞎了。”
人家小姐哭了是不假,不过后话都是他自己在杜撰吹嘘。
良恭听得可乐,笑着进来,“邱三爷那是怎样的人才,听见您不想娶人家小姐,人家小姐还不落泪?这叫虎口脱险,劫后余生。这是后怕的泪,庆幸的泪,欢喜的泪。”
登时把这主仆二人气了个嘴歪,那长寿跳起来就揪住他的襟口要打。
良恭一只手不慌不忙地扼住他的腕子,一只手拍他的手,睨着笑眼,“嗳,要跟我动手你可不一定打得过我,咱们都是客中,最好不要惹主人家烦嫌。况我在你们也是客人 ,特地来瞧瞧邱三爷的病好了没有。”
会有这般好心?邱纶眼珠子两边转转,登时笑着下榻来,“一定是小姐打发你来瞧我的吧?小姐也听见我病了?”说着翛然把胳膊一挥,“哎呀,一点小病,不妨事不妨事。”
那长寿见主子已变了脸色,便把手放开,退到一边去。
良恭把襟口拍拍,微笑道:“姑娘是听见邱三爷病了,方才在房里嘀咕说:‘不过淋点雨,怎么就病起来?这邱三,身子骨竟如此弱,往后可不要劳动他了,省得又带来他生病。’姑娘懊悔呢,不该劳您的大驾去买那些吃食。”
邱三脸色又一变,唯恐妙真以为他体格羸弱,忙道:“什么病,不过是这些王八羔子大惊小怪。我好得很!你去告诉小姐,说我活蹦乱跳的。”说着又翻了个念头,“算了,不要你传话,还不知你把话传成什么样子。我亲自去小姐那里一趟。”
说话就要踅出罩屏,倏给良恭一把拽回来。他正骇然,不想良恭咬硬了腮角凑到他眼前来,“我劝你离姑娘远着些,我眼下要往南京一趟,倘我回来听见你还在歪缠姑娘,我叫你领会领会什么是铁打的拳头。我姓良的无父无母,身无牵挂,不过烂命一条,可不怕什么邱家李家的。”
邱纶何曾吃过这种亏?怔忪一瞬后,一把将他推开,那张隽美的脸登时凶得有些狰狞,“我邱纶会怕你一个打杂的?姓良的,你厉害,我姓邱的也不是吃素的。我告诉你,别说跟前拦着你这条会咬人的狗,就是隔着刀山火海,我一样拼到小姐跟前去!就凭你也想阻挠我?”
良恭倏地不讲话了,盯着他那副嘴脸慢慢笑了笑。这笑既是嘲讽,又似带着酸楚的心安。也许二者都有,他自己也辨不清。总之如今再看这邱纶,觉得这纨绔公子傻虽傻了点,倒果然你是个心肠不坏的人。
其实男人过于精明倒不是件好事,难免吃人不吐骨头。他蠢,妙真也笨,两个傻人撞到一处,倒是谁也算计不了谁,未必不是一种傻人有傻福。
他看了邱纶半日,笑着点点头,掉身就走。
邱纶以为是震慑了他,无不得意,回头对长寿说:“瞧见没,他是个狠人,不见得爷就是好惹的。还不是老老实实的。”
长寿立马迎来奉承,“要不说是咱们爷呢。他算什么东西?要紧是,尤大小姐打发他来探爷的病呢,可见尤大小姐心里还是惦记着您的。”
邱纶愈发畅美非常,忙去把搁冷的那碗汤药吃了,盼着明日就好全,好到妙真跟前去给她瞧瞧,他不是那病歪歪的骨头。
却说妙真下晌到西屋来看林妈妈,坐在床前问了林妈妈几句,想起来告诉白池,“对了,表哥上京去了,说是要亲自去问问那位施大人我爹的事。晨起动的身。”
白池在椅上背身坐着,正在煎汤药。塌着背,拿把纨扇慢慢把那小炉子扇着,只淡淡回了句“噢”。
前面就是敞开的窗户,夕阳斜撒进来,如同温柔的一片金纱将她包裹着。妙真看不见她的面色,不知她作何感想,又扭头对林妈妈道:“妈妈,我有桩事情要跟您老人家商议。”
林妈妈也收回暗窥白池的目光,笑着看她,“你说,只要是有道理的事情,都依你。”
妙真低了低头,“我不想嫁给表哥了。”
一时风停云止,屋里悄然寂静,母女两个各自惊骇。这消息在白池是突然,可在林妈妈,她老人家把那日安阆说下的话一嚼,就知道妙真是为了什么缘故。
她尽心竭力疼妙真,除了出于报答尤家上下的目的,也是为这一点。这丫头看着傻,其实心如明镜,只是把许多事放在心里,永远不要别人难堪,情愿她自己难堪一点。
二十几年了,众人待她的好未必不是一种负担。老爷太太这不许她摸,那不许她碰,怕她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她也果然听着话不去摸不去碰,竭力配合着大家的溺爱。就是有一点抵抗的地方,也不过把嘴一噘,背过身去怄会子气。
许多年来,人都拿她当掌上明珠,她也肯规规矩矩地住在人的掌心,是一只甘愿配合静呆在金雕笼子里的雀儿。
林妈妈看着她,一时泪染眼窝。
妙真马上又道:“是我自己不想嫁了,我觉得表哥并不怎样好,配不上我。”
林妈妈勉强笑起来,“那你跟妈妈说,他哪里配不上你?”见妙真犹豫,她抓起她的手,“不妨碍,咱们娘儿们说话,不叫外人听见就是了。只管说。”
她三缄其口并不是怕臊,是实在说不出来。细数安阆,寒微出身,刻苦勤奋,才高八斗,仪表堂堂,并没有哪里配不上她。唯独一点,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但谈爱是另外一码事,眼下她们谈论的是婚姻。
这说辞是立不住脚的,林妈妈会有一堆过来人的话拿来劝她。
她只好半真半假玩笑,“我想过了,我有那么些钱,凭什么白白带到安家去?雀香妹妹说,嫁丈夫要嫁单看中我这个人的。我想她说得很有道理,妈妈,你知道表哥是看重我这个人还是看中了别的什么?我想他对我,是恩多于情的。往后他的恩报完了,又当对我如何呢?”
林妈妈却道:“恩报完了,夫妻情分也就处出来了,还怕什么?”
妙真些微提下嘴角,“我没这个把握。”
白池在后头静听半晌,也知道妙真,说到底还是为她和安阆的事,是妙真有意成全。
她不敢插嘴,也惭愧得不能出声。这时候,更觉得心上压来一股不能承受之重了。她以为她和娘不是一路人,其实她是她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能好得到哪里去?兜兜绕绕,如今还不是想她娘所想。
以为林妈妈有一筐话要劝,谁知她老人家又没说什么,只摸了摸妙真的脸,“妙妙,这个事情妈妈可做不了主,这是你的婚姻大事,我就是个下人。”
妙真笑着点头,把她的被子理一理,眼角飞着点不易察觉的泪星。她是打定了主意,像是一种解脱和认命,认下了她其实是遭人厌弃的。
她想着就要哭出来,忙辞往房中,身影从窗前掠过,林妈妈在床上抻着腰看,觉得那身子真是个透明的壳,一跌就能跌碎。
看了半日,老妈妈将白池叫到跟前坐,“你也听见了,你觉得妙妙是为什么不要嫁到安家去?”
白池将汤药搁在床头几上,垂着眼默不作声。林妈妈隔了好一会忽地潸然泪下,“你看看这孩子,你们都觉得她自小被娇惯着,要吃好的穿好的,不晓得体谅人,也不管人家心里怎么想。你看看,她是那样的孩子么?她心里什么不晓得?她说不嫁了,是为你呀!”
在这桩事上,白池早养成了沉默的习惯,空自低着头,也有泪珠儿落在裙上。
“她为咱们,咱们越不能没良心。好孩子,你听我的,和安大爷断了,往后也不要再来往。咱们母女两个,吃人家住人家不说。你从小到大,虽没怎样吃着我的奶,可府里头短了你一口不曾?你吃不够我的奶,就遣人在外头拿现挤的羊乳喂你。到了该识字的时候,请了个先生来,一样教导你和她。花信那丫头如今连多几个字也不认得呢!是不是当你小姐似的教养?是不是锦衣玉食供着你?咱们帮不了什么就罢了,要是这时候落井下石,那真是狼心狗肺!”
辗转了这许多的路程,白池也渐渐认同了林妈妈的这番道理。要是从前还能和妙真争一争,反正妙真失去这一样还有那一样。现下怎么好意思再去抢她的?她丢了安家的亲事,就得费心再去另谋前程。
白池何以忍心?哭过一会,嗓子眼里艰难的逼出几句话来,“娘,不必多说,我晓得道理。我听您的,您怎么打算我就怎么做。”
林妈妈又是一汪眼泪。女儿难道不是自己的?可正是因为是自己的,心下才有了一番打算,她是情愿委屈自己也要涌泉相报的人。
隔日良恭要启程,特地到西屋来拿银子。她老人私底下背着妙真嘱咐,“妙妙想退安家的亲事,我想着你上南京去,先不要告诉老爷太太听。一来呢,他们如今哪还有精力操心她,何必又给他们寻这些烦恼脑?二来,你们是年轻孩子不懂,又要面子,想着安大爷那日说的那些话难听。可反过来想想,他那是急火攻心乱说的。你把他打伤了,他跟你计不曾?伤还没好全,又要为老爷的事上京去奔走。”
她欹在床上,把手抱在腹上笑起来。良恭在床前聆听着,不怎样接话。
说着唤了白池进来,林妈妈问一百两银子打点好没有。白池摸了张宝钞出来,“昨日叫瞿尧去找舅太太抽调那笔钱,舅太太正在那里为雀香姑娘的事发烦,懒得麻烦,就给咱们借了一百两。”
林妈妈一抬下巴,“给良恭。”
白池转而递给良恭,看了看他道:“你出来,我还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二人又转到廊下,天色昏暝,还不到五更天。廊下铺着一地月光,白池站在月光里,把妙真那屋望望,听见里头她和花信还在为良恭打点行囊。
她便和他放心低声说话,起头就微笑,“一百两银子,这可是笔大钱呐。”
良恭猜到她要说什么,把身子侧转,“你放心,我绝不会就卷着这笔钱跑了。”
白池一个颔首间,难得一见的温柔笑意,“你想多了,我是想叮嘱你可别丢了。我要是还疑心你,早就把你上回绑我的事情告诉大家听了。”
良恭脸色一变,又转过来,满脸诧异,“你晓得是我?”
“原本你不敢肯定,不过现在敢肯定了。”
白池好笑着,良恭心知是遭了她的诈,觉得往日真是小瞧了她。
她倒笑得如月光一样幽静坦然,“其实要是没有这一遭,我反倒不放心你。你绑了我,和人家价钱都讲好了,最后又把我放了,可见你这人到底还是有些良心。有你跟在妙妙身边,我倒放心了。”
良恭冷淡淡地笑一下,“听这意思,你是要去嫁给安大爷了?”
她却摇头,“安阆瞧不上妙妙,却瞧得上我,这在她是一种打击。因为我从小就是她的影子,影子要是站到她前头去,她的自尊是受不了的。她不说,也愿意成全我和安阆,是她心善,也是重我。她那人就是这样,情愿把自己想要的想说的藏起来也要去成全别人,好像她是没有想法的一个壳子。我娘说得对,我也不能没良心。这世上又不是只有安阆一个男人,我也不是非他就不可。”
听完她一席话,良恭晓得她和林妈妈是自有了打算。他无话好讲,默了半晌道:“你保重。”
白池稍稍点下头就转过身捉裙进了屋子,还是那瘦条条的背脊,弱柳扶风的行态,却有种誓不回转的坚定。
昧旦鸡鸣,窗户蒙着荒凉的月,妙真并花信都起了个大早,点着灯在榻上检点良恭的包袱皮。此行南京是搭的一艘渡船,上头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妙真不大放心,生怕漏下什么,又怕装得多了给贼人盯上。
花信刚把包袱皮扎好,良恭就拿着一百两的宝钞进来,她接来看过一遍,又叫花信将包袱皮打开,“放两吊散钱在里头,倘或遇到偷,就叫他们偷这些散钱,遇到强盗也把这些散钱给他们保命。”
转而对良恭说,“你把票子藏在鞋子里,财不露白。”
良恭笑个不住,“你还晓得财不露白?我记得那年到湖州去,是谁说的哪来那么些强盗?”
“就不兴人家长进么?”妙真剜他一眼,将宝钞递过去,“我想了想,你还是不要跟我爹娘说我要退婚的事,不招他们多操心了。这婚事,我自己去退。”
她和林妈妈倒想到了一处,良恭因问:“你自己怎么退?向来婚姻大事,都是媒妁之言父母……”
没等他说完,妙真便瞪圆了眼,“我自己的事,难道我自己做不得主么?订婚书在我的嫁妆里头,请个保人,拿去衙门作废就好了嚜。”
良恭正点头,点得慢慢的,脚也在屋里缓缓调转着,好像有些留恋不舍的话要说。好容易盼到花信出去取东西,待要张口,又见邱纶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