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落山, 山上佛音消退,室内便是一片岑寂与禅香,静得令人有些手足无措。
曾太太与胡夫人有了些年纪,走得疲乏, 上完香吃过斋饭便各自在禅房内休憩, 这时候才醒来。
曾太太睁开眼,看见鹿瑛便是蔼蔼一笑, “你怎么没同他们逛去?二姑爷呢?该回去了, 去喊他们。”
“老妈妈他们去喊去了。”鹿瑛走去倒了盅茶来, 揪着帕子, 似有话含在嘴里, 吞吐不是。
曾太太端正起来呷了口茶道:“你有话说?有什么只管开口对娘讲, 未必是与姑爷吵架了?”
鹿瑛遥遥头, 啻啻磕磕地说:“我想问娘借笔钱。”
曾太太心下一动,想起上回在周家口无遮拦说下的那些话,只怕早给鹿瑛记在心间了。
又看鹿瑛那张小脸可怜兮兮地低着,立刻懊悔方才那一点恐慌。自己亲生的女儿有为难之处, 难道不该帮?
“要多少?”
鹿瑛不好意思地低下眉眼, “五千两。”
把曾太太惊了下,“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你做什么要使五千两银子?”
鹿瑛将寇立如何上京收账,如何落下亏空,又如何暂且搪塞寇老爷的事情相详述给曾太太听。
曾太太直说她糊涂, “姑爷从前没成家时就好玩, 如今成了家了, 还是那样子不改。你嫁了他,不说约束着他, 反倒要替他收拾烂摊子,这不是助纣为虐?”
“我也晓得要规劝他,可这回已经落下亏空,我如何规劝都晚了。给我们老爷知道,恐怕要将他打个半死。”
说到最尾,有些掩泪之势,“我那里倒是有些银子,可都放出去了,要年底才能收回。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挪用,这才想着问娘暂借一笔。”
眼泪掉着掉着,不由掉出些心酸来,睇了曾太太一眼,“何况我手上又没有什么田庄地契,要是有,我暂且拿去押五千银子也就是了。”
曾太太领会这话的意思,有意分说两句:“那两处田庄给大姐姐,是怕她将来犯起病来,安家对她不闻不问。你是好好的,即便与公婆不合,凡事都可以为自己说话打算。安阆虽也是个好孩子,可凡事都有万一,到时候谁替你姐姐说句话呢?”
“娘多心了,我不是抱怨什么。”
曾太太于心有愧,便叹道:“如今家里不比从前了,一点宽裕也没有。可我既是你娘,你又求到我这里来,我岂有看着你哭的?你等我去想法子,至多凑两千给你。可有一样,只这一次,往后他再落下什么亏空,由得他老子打他去,你只知道心疼他,反倒害了他。以后他老子总有没的时候,到时候你们夫妻靠谁去?”
虽只有两千,可到底解决了近一半的烦难,鹿瑛不好意思再多求,福身说谢。晚夕归家,将此事告知寇立。
刚吃罢晚饭,寇立歪歪斜斜坐在榻上剔牙,牙签弹得老远,长“嘶”了声,“这哪里够啊,五千多两的亏空,你只弄两千来,不上不下的,倒不好叫我编谎了。要不,你再去求求岳父?”
鹿瑛端茶过来,拂裙坐下,把身子扭到一边,“我哪里还有脸对爹说?今日我娘就说过起,今时不同往日,我家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从前的府台冯大人被调回京去了,新派了个什么李大人到嘉兴来。那李大人又是邱家的亲戚,爹下了两回拜帖,他都推忙不见,我看我们家与苏州织造局的生意已是岌岌可危,我爹愁得身形又肿了些。我这会去对他说,他老人家大约是不会骂我,只怕要把你叫去骂一顿,你难道不怕?”
听见要教训他,寇立把脖子一缩,这主意就作罢了。
他歪在榻上左思右想一阵,欠身到炕桌上来,把那盏银釭挪到一旁,“要不,对大姐姐说?大姐姐得岳父岳母这么多年宠爱,总有些体己钱,叫她凑三千两给咱们,想必在她不是什么难事。”
鹿瑛道:“亏你想得出来,我姐姐还未出阁,一个闺阁小姐,就那些体己钱,你还要诓骗她的,你真是有脸皮。”
话虽如此,可寇立听她语气不重,脸上笑着,大有转圜之地。便腆着一张隽逸笑脸,坐到她身旁来将她搂住,“大姐姐花得了什么钱?大事上有岳父岳母替她打算,她的钱无非是吃吃喝喝打首饰裁衣裳,再不然,就是赏人。”
说到赏人,又例举出来,“我可是听见的,晨起良恭家去,她叫他给他摘新鲜葡萄吃,随手就赏了五两银子。她屋里那白池,吃穿用度,都赶上你这个正经的尤家小姐了。下人们私底下都叫她什么?尤家三小姐!还有那林妈妈,成日请大夫吃药,又花多少钱?你再看看跟你的人,可有她那些下人体面?大姐姐比我还手散呢,她那些体己钱,迟早都叫这些人散得精光,你是她的亲妹妹,难道她只想着那些人,不想着你?”
一席话说得鹿瑛哑口无言,低着头静静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寇立也静静地等她答复,那双眼钩子似的闪着锃锃的银光,把人肚肠里藏的些不便说的怨言都挽住,一点点向外掏。
终于掏扯出一截,鹿瑛抬眼嗔笑,手指头戳他太阳穴一下,“罢了,实在是为你,不然我是不能向姐姐开这个口的。”
两个人商榷下来,要趁着过几日陪胡夫人去风雨桥赵家做客的功夫对妙真说。
果真到了这日,鹿瑛特地陪妙真共乘一舆,姊妹俩说些家常。妙真坐不住,总撩着帘子看街上,一面嘻嘻笑笑地与鹿瑛说话。
鹿瑛坐到她这头来,“姐,不要总撩起帘子,仔细叫歹人看见起歹心,你忘了从前那邱家例子?他们家从祖上就跟咱们家过不去,先头是为生意,后来还不是因为他们家的三爷在街上偶然撞见你一回,来说你,爹不答应,愈发添了新仇。”
妙真噘了下嘴,面上似有不喜欢,心里倒是满足的。那年这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满亭皆知尤家回绝了邱家的求亲。那邱三爷也是个名满嘉兴的风流人物,遭了妙真的厌嫌,在他不是体面的事,可在她,却是件很风光的事。
她云淡风轻地摇着扇,“多少年的旧历了你还记着。况且如今我有良恭跟着,不会出事的。他机灵。”
提起良恭,果然就在闹哄哄的街上看见个形似良恭的背影。
定睛望去,见此人衣衫褴褛,走路一瘸一拐,又不像。良恭虽穿戴穷相,行动间却是一股翛然飘逸的风采。更兼前头还离得远,也瞧不真到底是不是。
太阳光在人群里折闪几番,可不正是照见良恭的脸?那脸上青紫斑斓的,俨然是挨了一顿好打。
原是因上回在嘉善周家之事,良恭担心于三一回不成,再有二回,便于归家次日并严癞头去警醒了于三一番。
那日进门见于三在屋内吃饭,于三此人原是京中人氏,早年流落此地,也不过是个地痞无赖之流。他身如瘦猴,胆小如鼠,因此一应出头的事他皆不敢干,只在中间牵线抽头。
看到良恭,他心道不好,忙搁下碗笑脸迎上去,“唷,您二位怎么想着到我这里来了?吃过饭没有?将就吃些?”
严癞头也不与他多话,一径揪住他的襟口将他拧起来。这于三皮包骨的胳膊腿在空中一阵乱挣,“怎的?有什么话好说呀,这是为什么反目成仇起来?”
话音刚落,人也被严癞头一把将扔在地上,“为什么你自己不清楚?”
于三料想是尤家大小姐的事,反手撑在地上,仰着脸嬉皮笑脸地打诨,“让我猜猜?想必是为了上回那二两银子没算清?”
严癞头走上前去,照着他的脸重挥一拳,“你他娘的,少跟我们这里拉挡帘!你要是心里没数,老子拿拳头点点你。”
说着又要打的架势,那于三忙抬胳膊挡住,“有数有数!大约……是为尤大小姐的事?”
见严癞头收起拳头,他忙笑嘻嘻放下胳膊,“您二位是敞亮的人,我也明人不说暗话。上回在嘉善,确凿是我找人弄了尤大小姐的马。可你们也讲讲道理啊,这差事你们不做了,没道理不许我做吧?”
严癞头一时没话驳,起身睇了良恭一眼。
却见良恭走上去,一脚踩住于三一条腕子,蹲下身由怀中摸出把剁骨刀比在他小指头上,“你要做也可以,可我如今拿着尤家的钱,受着人家的命,也有我的一番道理。再有二回,你这根指头也别要了。”
说话这手起,那手摁下去,狠狠捂住于三的嘴,电光火石间就把于三的食指切了下来,干净利落得将严癞头也唬得脸色一变。
那于三痛得在地上哀嚎打滚,良恭却澹然拍着衣裳起身,又走去院角那口水缸里舀水搓手,一行面不改色,掠过严癞头扬长出去。
严癞头呆怔片刻,走上去蹲在于三身前发笑,“我早就跟你说,惹谁也别惹他。良恭看着是斯文人,手却比我狠,你不信呐。今日可信了吧?”
那于三只顾鬼哭狼嚎,哪还得空搭话。可他也是个难缠的,当下忙出去找郎中止血治伤,到底是断了节指头,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又惧怕良恭,不敢狠狠报复,只花钱请了几个打手,暗中堵了良恭与严癞头几日,总算在这日将二人堵在巷中痛打。
良恭不还手,任那几人打得鼻青脸肿去后。他躺在地上,浑身哪里都疼,可是奇怪,这疼倒把心里的一份阴郁掩盖过去了,人反而望着天上笑起来。
太阳真大,巷子左右挤着两堵苔痕斑斑的墙,阳光照不进这里来,背底下凹凸不平的石板终年是冷的。
其实人无思觉,愚钝些,倒也好。否则只能像良恭,要爱不能爱,要求求不得,终年作茧自缚,缠绵在这粗俗野蛮的世界里无力抽身,也不能快乐。
像严癞头就简单得多,见他不还手,不知缘故,也跟着学,同样给打得挂了彩。在那头扶墙起身,揉着腮帮子上来拉他,“这班狗娘养的,叫我寻着他们,非把他们胳膊卸了不可!你怎的不还手?”
良恭起来,动了动胳膊腿,倒未伤筋骨,笑着将嘴里渗的血啐了一口,“我宰了于三一截手指头,他心里自然恨。不过他这人怕事,只敢叫人打我一顿。我若还手,他心里的气不能解,只怕憋得胆气足了,反倒不好。这会他出了口气,此事就罢了,大约拿着那定钱远走高飞,也不敢再招惹尤大小姐。”
这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严癞头将信将疑,总觉他有些深藏不露的心事。不过他揣度不透,只好追问:“他拿着钱跑了,那历大官人那头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们又没见过这姓历的,他就是要找麻烦,也只管天涯海角去找于三,与咱们不相干。”
良恭瞅见他脸上的伤,脸上泛起愧色,“倒是牵连了你。”
严癞头咧着白森森的牙笑,“嗨,这算什么,咱们一处挨的打还少么?这事了结了就好,你安心去巴结那个姓安的,将来出了头,我也跟着混口饭吃。只是眼下你身上带伤,回去尤府被他们家的人问起,不好说嘴啊。”
别人都好糊弄,只是依妙真的性子,少不得要刨根究底。她本来就对他抱有疑心,又生着张不饶人的嘴,只怕看见他身上有伤,奚落也要给她奚落死了。
思及此,良恭愁得发笑,眉宇间却汇起一丝万般无奈的放任,“我在家歇几日再回。”
在家故意拖延,一是为避妙真,二是为送易寡妇出门。两件事都是不能告人的,只在他心里回转,结成愁肠百段。
未曾想归家时却在街上与妙真的马车擦过去。妙真挑着帘子向后追着看那人,偏有几个人挡住。等再瞧见时,又看不清面目了,隔着人海,只恍惚见那人身上披红挂彩。
一看就是给人打的,也不知是给打着了哪里,弓背塌肩,整一副过街老鼠。
不管认得准不准,她那一颗心忽然揪起来,想喊又顾着脸面,只悄悄指给鹿瑛瞧,“你看那人是不是良恭?不知怎的弄的那般狼狈……”
鹿瑛跟着张望一眼,“看着像。哎唷,就是他又怎的?他这几日不是告假回家去了嚜,你还要将他招来跟前伺候不成?”
“不是,你看,他是不是同人打架了啊?怎么身上有血?好端端的,是谁打他?”
“是和人结仇了吧。”
“和谁?结什么仇?他是讲道理的人,又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能得罪什么人?”
鹿瑛不欲理会这些小事,将她的手从窗户上扒下来,笑道:“不干你的事,一个下人,你管他那么多?”
妙真睇着她,说不出话,将一把纨扇无力地摇撼着,扇得心忽上忽下,忐忑难安。
既然说到良恭,鹿瑛自然想到寇立说妙真手散的话,心里果然觉得妙真那些体己,与其给了这些不相干的人,倒不如拿来周济骨肉血亲的妹子。
便挽住妙真半玩半笑地:“姐对下人一向很好,所以他们忠心。别人不说,单说你屋里的白池吧,吃的穿的都与我齐平了。有时候我心里都嫉妒,我的亲姐姐,怎么疼个外人比疼我还紧呢。”
妙真听见这话才闪回神,立刻郑重起来,“谁说的?我当然头一个疼你。”
“姐真的最疼我?”
“那是自然了,我就你这么个亲妹子。”
鹿瑛望着她笑一阵,渐渐眼泛泪花。妙真见情形不对,忙拉着她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委屈?我早就想,你的婆婆虽是咱们的亲姑母,可做人媳妇和做人亲戚到底不一样,少不得要给你些气受。只是回回问你,你都不肯实说。”
“婆婆倒是慈爱体贴的,只是公公严厉些。”
鹿瑛又趁势将寇立亏空一事说给她听,只是最尾将责任一股脑揽在自己头上,“也是我不好,我劝他要做出副样子给公公看,叫他在京城结交些人,回来公公少不得对他刮目相看。我哪里知道京城的开销那样大,竟亏空了这些钱。如今我们不知哪里去填这亏空,愁得我好些日子睡不着。”
“原来是愁钱,你向爹要就是了。”
鹿瑛蘸着泪眼,愈发委屈,“我可不敢张这个口,也不好意思,嫁出去的女儿还朝娘家伸手。前几日我私下对娘说了,她还将我训斥了一顿,只许我两千。我又不是你,从小你要什么爹娘都许,我要什么,总是先要教我些勤俭持家的话才罢。”
妙真自知受尽偏爱,也十分不好意思,忙说:“那不告诉爹,我给你凑。”
“你拿得出三千?”
“这个你别管,我总是给你凑齐就是了。”
鹿瑛两下拭干眼泪,“姐能凑出来自然好,倘或为难就罢。只是千万不要告诉爹娘,我怕他们怪罪我自己过不好日子,还来让姐烦心。”
说着将脑袋枕在妙真肩上。妙真做了这些年不像样的姐姐,倒是头回感到来自鹿瑛的依恋。一时间自觉有份责任在肩头,沉甸甸的,心下十分满足,无可不可。
既说好不给尤老爷曾太太晓得,自然是悄然行动。妙真先将现银子搜罗出来,勉强凑齐近两千之数。下剩一千来两,她又把些冷置许久的衣裳头面打点在那里,不敢叫别的下人拿去典当,只好等良恭回来。
左等右等,等到月末,还不见人。她想到前些时在街上撞见那浑身是伤的人,有些心焦,便问花信。
花信猜到她问良恭是为典换银子,端着盆秋海棠进来,眉眼一提,“呀,我忘了说,良恭托尧大哥哥又向老爷告了几日假,恐怕下月才回来了。”
“怎的又告假?”
“不知道。”
“你去将尧大哥哥叫来我问问他。”
花信心下不肯,舍不得那些东西,却苦于劝她不住,只得听命去叫瞿尧。
那瞿尧到屋来回付:“原来是问这个,良恭前几日托人到府里给我带话,说他家中有事,得耽搁到下月才能进来,我就替他向老爷多告了些假,老爷已经许了。”
妙真坐在椅上呆想,他家中只有姑妈一人,一个寡妇家,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能绊他这些日子?想必上回在街上撞见的就是他,他因与人斗殴,怕府里的人查问,所以留在家中养伤。
她想问难问的,勉强开口,“他是托人来带话的?你也没见着他人?”
“没见着,他托个外头的朋友给我带的条子。怎么,大姑娘寻他有事?”
“噢,没事。”妙真敷衍笑一下,待瞿尧告退时,她又忙将人叫住,“是有点小事要他去帮我办。尧哥哥,他家到底在凤凰里哪里?我遣个人去给他传话。”
瞿尧笑着打拱,“什么事情我顺手替你办去好了,又何必兜圈子。”
妙真眼珠子骨碌一转,呵呵笑起来,“不成,你办了保不齐就在瞿爷爷跟前说漏嘴,瞿爷爷就去告诉老爷太太了。我的好大哥哥,是不能给老爷太太知道的事。”
逗得瞿尧直摇手,“罢了,我还不想知道呢,省得老爷太太事后怪罪。你还能有什么正经事,还不是那些贪吃偷嘴的事。我告诉他家在哪里,你叫个人去传话吧。”
待人出去,花信急着来请命,“姑娘,我去给你传东西吧,叫别人也是要走漏风声到老爷太太耳朵里去的。”是想着借此机会在当中抽两个钱。
可惜妙真有意要去瞧瞧良恭,思忖片刻,嗔她一眼,“这么些东西给你一个人带着,被抢了怎么好?你去吩咐两顶轿子,我也去。”
花信只得去吩咐轿子。前脚走,后脚妙真就去总管房里支了些药材包着。回来问花信,听说她给她舅舅绊住了脚,只得另换白池陪着去。
这厢才出了角门,迎面又撞见安阆由外头书局回来,看见因问:“大妹妹大早起的往哪里去?”
妙真一时不知如何扯谎,却听见后头轿子里白池掀了帘子答:“良恭他们邻舍像是有人家结亲,姑娘在家无趣,吵着要去瞧人家新娘子。”
安阆目光移到后头去,温柔一笑,“正好,好些时不见良恭,我也去探望探望他。他总说家中贫寒,我倒要去瞧瞧同我比又如何。”
说话便请门上小厮牵了马来一道出门。他那马蹄子“踢踢踏踏”地踱得缓慢,渐渐由妙真轿旁落去了白池轿旁。妙真坐在前头轿里也没留心,全神怨着白池编的这慌——
真是的,倘或走到凤凰里,里头并没有人家结亲,该如何向安阆交代?要给他知道一个千金小姐无缘无故跑到个下人家中去,还不知怎么歪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