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平坐在船上,缓缓翻动那本他从千年之后带来的小册子。
回到荆州后,他曾经稍微用心地看了看上面的文字,这书的作者反驳了面对强敌速胜和投降两种截然相反的理论,转而推广持久战。当时关平还以为这跟郭嘉的十胜十败一样算是自己人打气用的书,可在赶路时闲来无事,关平又把这本书翻出来仔细阅读,居然从里面翻到了不少相当精妙的论述。
这玩意要是通过印刷术大规模推广,落在鬼子的手中可怎么得了,云珊珊居然托人转交给自己,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蒯越侍立在一边,见关平拿着一本装订方式见所未见的“书”仔细阅读,一开始还感觉颇为诡异,他也不敢询问,只能在一边小心等候。
关平许久放下那本小书,见这位荆州老人居然还一直侍立在自己身边,赶紧起身,颇为愧疚的道:
“叔父请坐。”
他重新用了叔父这个词,显然已经不避讳身份。
这一船人文武中除了曹植都知道关平的真实身份,他现在也已经懒得装下去,赶紧道:
“不知叔父有何见教。”
蒯越目光灼灼,道:
“小将军就这么重视申耽?他一求救,小将军连汉中都不打了,要直接返回救他?
说实在的,上庸诸地远远不及汉中多矣,小将军先拿下汉中,之后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如此去而复返,便是拿下了上庸诸地,却也惊扰了张鲁,令其能多多修筑工事防备大战,只怕不美。”
蒯越这是站在刘备一方的大局立场上来讲述这场战争的意义。
汉中是益州的门户,是大汉龙兴之地,上庸是什么鬼地方?就算占据那里,也等于飞入了一片绝地,申耽手上那万把战兵就算忠心耿耿,得到他们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还要随时担心他们会反叛。
关平微笑着听完了蒯越的讲述,若是以前,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蒯越讲述这套理论,讲大义和忠君在这位荆州老前辈的面前只怕也惹人发笑。
但看完这本书之后,他似乎已经捉摸到了什么。
他举起书本,缓缓念道:
“贼人敢欺负我们,主要原因在与大汉的民众处于无组织状态,只要克服了这个缺点,就等于将所有的敌人置于我们的人民之前,如一头野牛冲入了火阵。
之前不仅仅是敌人不懂得这个道理,连我们也不懂得这个道理。
若是能动员起天下百姓,天下所有愿意抵抗贼军的力量,军队跟民众打成一片,使军队在民众的眼中看成是自己的军队,这样的军队必将无敌于天下。”
“曹操能扫平群贼,因为他比其他诸侯进步,他现在渐渐打不动,也是因为他渐渐落后。
我们掌握的正义战斗,也必然是一场巨大的改造,大汉的一切都将在这次战争中和战争后获得改造。
想要击败远远超过我等的强敌,一是需要我军内部完成统一战线,让治下各族对大汉有更深的认同;二是天下抗曹统一战线的完成,让边夷也知道大汉雄威不可轻辱;三是引起敌军治下民众的自觉抵抗作战,改变,能一改大概积弊,比当年文景武昭时更强大。”
“因此,我等不断积累小胜,将更多反抗力量团结到自己身边,让天下人都站在我们一边,申耽盘踞上庸多年,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击败,他向我云山求救,也是待价而沽,想看看我等能不能成为其助力。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亲自做一次,我要让申耽看看我云山能保的住他,日后一些事情才好慢慢商谈。”
“以上浅见,不知叔父意下如何?”
义战、不义战,这个论调古来有之,蒯越虽然不如杨彪等人一般饱读诗书,可还是早早就听过此事。
但他心中从来没有把这玩意当回事。
按照这个理论,曹操早就该原地崩解,迅速完蛋,可曹操毕竟是儒家理论运转到现在最大的漏洞,他明明做了一堆伤天害理的事情,却越来越强大,战胜了一大群对手横行天下。
蒯越之前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关平用进步的理论居然还能自洽——曹操无论怎么说,论进步肯定远远超过了吕布、袁术,其挟持天子之后更是借来了汉室的大旗,让袁绍也渐渐落在了下风。
可消灭了袁绍这个强敌之后曹操已经取得了暂时的稳定,却没有任何休养生息、推广新政的手段,相反他治下过于重视军事集中,经济上回到了以物易物的原始社会状态,生产上计亩税法的恶果已经逐渐体现,选拔人才上所谓的唯才是举还是没有跳出察举的框架甚至搞得太学都倒闭。
种种弊政之下曹操还觉得北方生产力强大,依旧不可战胜,面对实力绝对没有达到当年袁绍状态的孙刘时遭到如此惨败也是情理之中。他现在积威犹在,也没有丧失之前的地盘,因此申耽之类的小军阀依然要听其号令,不敢违背。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人意识到曹军虚弱,还有人可以保护他们的利益并提供支援的时候,自然不甘心再受曹操的控制。
除了申耽之外,曹操治下还有臧霸和一群汉室老臣都在等待时机,这个庞然大物越打越越,越打内部越矛盾重重,他倒下的日子就不远了。
蒯越闻言顿时豁然开朗,他之前虽然被傅巽威胁投奔关平,可始终不看好关平和刘备的未来,认为曹军只是暂时遭到失败,以南伐北,想再造大汉根本不可能。
可他今天听了关平的一顿讲解,居然隐隐对匡扶汉室的理念有了那么一点点的认同和支持。
他不敢相信这种论断居然是从关平这个武夫的口中听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关平,只是缓缓颔首:
“小将军高明,老夫……惭愧了。”
“那这次打上庸,我让叔父谋划,不知可否?”
“我?”
“不错。”关平目光炯炯,“匡扶汉室,也不能少了叔父啊。”
蒯越还是要点脸的,他没法像蔡瑁一样很自然的说起他跟刘备是生死之交,要不是他的支持,曹操也没法这么轻易占据荆州,更别提后来几乎将刘备杀得走投无路。
看着关平的目光,蒯越垂下头:
“这是小将军的意思,还是玄德的意思?”
“是我们所有人的意思。
想要匡扶汉室,岂能少了荆州群贤?往日种种不提,从今日开始匡扶汉室也来得及!”
·
关中,曹军正准备趟过各路军阀的驻地去攻打汉中。
这个离谱的计划在别人看上去也许有点不正常,但在曹军这也不算太离谱。
之前荀彧就说过,关中诸军都不足一提,算的上人物的只有韩遂和马腾两部。
韩马二人打仗的手艺都不错,但凉州那边的人确实很离谱,两人呆久了都一阵一阵的,一会儿是亲如手足的结义兄弟,被李傕郭汜打的抱头鼠窜的时候都不离不弃的那种,一会儿又互相攻杀,恨不得杀对方全家的那种。
曹操早就看出这俩人没什么长远的战略规划,十年前就开始派钟繇忽悠二人,建安七年和建安九年这俩人还被钟繇和张既忽悠地出兵帮曹操打袁尚,为曹操扫平袁氏出了大力。
再后来曹操也不知道他们为啥突然又犯病互相攻打,还是曹操当中间人说和,忽悠马腾一家入朝当官,他儿子马超继承了他的军队,驻扎在长安西边不远处的槐里。
这次曹操攻打张鲁之前照例战略忽悠了一下马超韩遂,让他俩都老实一点,不要给自己找事情。
吓唬完这些老卒,曹操毫无顾忌地缓缓推进,开始向关中增兵,准备骑脸攻打张鲁。
战斗即将开始,长安城中一把年纪的司隶校尉钟繇忙的跟孙子一样脚不沾地,而曹军帐下的校事统帅常雕却在说了马超可能会反这种模棱两可没什么参考价值的鬼话之后以抓奸细为名躲进了潼关,现在每天暴饮暴食,终日酩酊大醉,还经常在街市上撒泼打闹,已经不知有多少人作书攻讦常雕,要求将其罢免。
常雕的卑劣行径连钟繇都看不下去,多次作书让曹仁管管自己小弟。
可蹲在长安的曹仁拿出一副大哥的派头,除了把钟繇的手书收下珍藏,其他人的劝谏全都拿来烧火或擤鼻涕,偶尔发现柔软的绢布作书他还欢喜地拿来上茅厕,总之不管怎么说,有他和夏侯渊两座大神,常雕只要不把潼关烧了,谁也不敢拿他怎么办。
常雕的心态很好,反正过几天就要被免了,到时候逢年过节走走曹仁的门路,再混个小官应该不难,比现在天天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在潼关的名声太臭,申耽的使者居然也收到了消息,他正愁没什么门路寻找曹军的高层汇报陈群谋反之事,听说管理校事的重臣居然闲的没事在潼关醉酒,赶紧奔过去,果然在潼关附近的小市中寻找到了喝的酩酊大醉的常雕。
那人好声好气地行礼,将陈群构陷云山,并准备率众谋反的消息告诉常雕,常雕闻言顿时酒醒了大半,一脸狰狞的看着那人。
“一派胡言,快滚!快滚!”
老子这装疯卖傻容易吗,来给老子送什么消息,还不抓紧滚蛋更待何时。
那使者一脸委屈,无奈之下只能叹了口气,扭头离开,准备去长安碰碰运气。
使者走远,常雕也没了喝酒的兴致。
他回军营醒了醒酒,突然又觉得不妥。
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自己跟那使者见面,如果他之后到处出去传扬,说是常军师构陷陈群,那他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尤其是司隶校尉钟繇也是颍川人,说不定哪天常雕就背后中几箭自杀。
他琢磨片刻,赶紧唤来了自己的跟班卢洪等人。
卢洪等人跟着常雕来到潼关之后也各个作威作福,天天欺压良善,喝的酩酊大醉,这次被常雕召集,不少人还没酒醒。
常雕大怒,把几个还在酒醉中的校事一一打醒,骂道:
“混账东西,老子带你们到此处是为了公干,尔等居然还真的喝,喝成这般模样,找死吗?”
众人赶紧低头连称不敢,常雕这才哼了一声,摆摆手道:
“今天下午,在集市上找到我的那人你们可还记得?”
“记得。”卢洪飞快地道,“我看见他往长安方向去了!”
去长安了?
常雕大惊:
“快,追上他!”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下手干净些,千万别暴露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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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有点事更新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