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意吗?
祁景曜当然不介意。
他最近这几个月忙得连轴转,为了电影的宣传飞了不下三十个城市。
能清闲几天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但人一闲下来就想着找点事做。
比如说昨天答应了宋妩那个荒谬的请求。
再比如现在——
祁景曜把提拉米苏朝她推去,撑着头,身形松散,一副看戏的架势。
“怎么,渣男求复合了?”
许栀捏起叉子,沉甸甸的冰凉触感很是舒服,她轻轻划下来一小块蛋糕,和祁景曜打着哑谜:“祁老师觉得呢?”
咖啡厅的位置背阴,只有两点到三点这个时间段才会有太阳照进来,窗前又被茂密的植被遮盖住,是个天然阴凉处。
天儿不那么热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开空调。
正值晌午,日头最晒的时候。
店里的人并不多,光线也不亮堂,墙壁和座椅的装修大多采用于黑胡桃木,墙上贴了几张旧报纸。
色彩颓靡暗淡,像是老电影中的画面。
两个人无声对视。
许栀支着下巴,目光期冀地望着他,似乎在等他给出一个答案。
气定神闲的,俨然一副胜者模样。
提拉米苏被挖空大半,露出蛋糕下面藏得严严实实的小纸片。
可食用金箔上,用花体字印了一句话——
Tiramisu。
带我走。
许栀抽出来金箔纸片,抬起手,放在灯光下细细端详。
“Tiramisu。”
许栀轻喃出这句话,眼中兴味十足。
轻飘飘的金箔纸被纤细指尖送到对面人眼皮子底下,许栀眼梢扬起,不紧不慢道:
“带你走?”
店里的甜点就剩下提拉米苏和费南雪,祁景曜没考虑这么多,就随意点了一个。
祁景曜把金箔折了两折压回盘子底下,“是带它走。”
他看了眼表。
15:55,可以下课了。
“我对学生的私事不感兴趣。”
祁景曜依旧撑着头,眉眼轻佻,指头捞起许栀放在隔壁座位上的手提袋递过去,“准你翘一次课。”
许栀的“谢谢”二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到他含着笑意的嗓音传来:“记得别再被骗了。”
“不会的,”许栀淡道,“是去接弟弟。”
祁景曜抬眸,想起来她那个前男友的个人简介上写的好像是23岁。
他“哦”了声,腔调随意散漫:“没想到,你还挺招弟弟。”
“一般吧。”
许栀背上包,对着小镜子补了下口红,“我和祁老师比起来那才是小巫见大巫。”
冷调车厘子色将她皮肤的白皙度又提升了一个色号,她把事先放在挎包里的小西装拿出来穿上,随即垂下头给自己盘了个低发。
一根简朴的墨绿玉簪横穿在发间。
看上去十分干练。
末了,她朝祁景曜笑了笑,率先推门而出,“你说对吧,一月男友。”
眉眼间藏着狡黠。
祁景曜和她挥手告别,也不急着走,坐在原位上,咬着扁平的吸管,在微博的搜索框里输入“许栀”两个字。
零零散散蹦出来许多搜索结果。
第一条是个和她同名的运动员的百度百科。
往下滑了滑后,祁景曜看到一条半个月前发布的微博。
@江南晚景:啊啊啊啊姐妹们我真的吹爆这家旗袍定制店,老板娘人超级好超级漂亮!!
我第一次做定制不太懂,她就像大姐姐一样在一边贼温柔的和我说一些注意事项,而且她给我量尺寸的时候离我特别近,可以闻到她身上香香的味道呜呜呜!
【表情】【表情】成衣真的绝了,针脚和一些小细节处理得特别好!
旗袍用的料子好像是宋锦,穿在身上舒服得不行!
祁景曜点开博主附上的图片。
藏蓝色旗袍看起来质地坚柔顺滑,纹样和图案精细流畅,色泽华丽典雅。
第二张是一些拼在一起的细节图,其中左上角是衣领处的标签。
不同于寻常衣服,标签上没写尺码,而是一个与铃兰相似的图案,应该是找人设计的艺术体,笔画很连,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字。
祁景曜放大看了看,觉得这个图案似乎有点眼熟。
好像是在哪里见过,而且就在最近几天。
手边突兀的震感打断他的思绪,屏幕忽然亮起来,祁盼容三个字闪烁明灭。
电话接通后,那边传来一道高昂的女声:“哥,我脚崴了,你快来接我,地址我发到你手机上了!”
“你不是在家吗,上哪儿崴的脚。”祁景曜扫码结了账,边推门边调侃了句,“平地摔了?”
“没...”
祁盼容声音小了许多,“我出来当老师了,就在青平路这边,鑫洋机构。”
祁景曜掐了掐眉心,矮身进了车里,“又和你妈吵架了。”
“又不怪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天天一闲下来就往渝江湾那边跑,我就不明白了,那个陈玉英给她下了什么迷魂药。”祁盼容坐在机构大堂的沙发上,越说越激动,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那点禁忌也早被她抛之脑后。
“陈玉英自己当初......”
声音戛然而止。
来的时候停车停得比较急,祁景曜直接把车晾在大太阳底下,此刻车内的空间闷燥难言,热得叫人喘不过气。
祁景曜拉下安全带,任凭掌心放在晒得滚烫的方向盘上。
电话里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随后是一阵诡异的静谧。
他用力踩下油门,银灰色阿斯顿马丁轰鸣而出,在水泥地上压出深深一道车辙印。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态度收起来,祁景曜眉梢压得厉害,眼中冷意森然。
“哥...”祁盼容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刻心虚起来,“我不是故意提起她的,你别生气。”
油门由六十迈逐渐减下来,祁景曜声色不喜不悲。
嘲弄道:“我气她干什么。”
“那你是气谁,祁叔叔吗?”虽然祁盼容同样不待见祁司贤,但她父亲是祁老爷子亲妹妹的儿子。
有这层关系在,她不好直呼其名。
六十秒红灯。
祁景曜踩了刹车,指腹在方向盘内侧打圈,阖上眼,“气什么。”
阳光透过薄弱的皮肤晒进来,眼前呈现一片鲜艳的红色,后面传来几道催促的喇叭声,祁景曜缓缓睁开眼,云淡风轻的:
“我巴不得他早点死了。”
祁盼容握着电话,喉咙又紧又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尤其是祁家这样扎根深厚的大家族。
其实这样的家族,谁与谁都不亲近,表面上和和睦睦,背地里都削尖了脑袋想法子怎么得到全部家产。
老一辈重男轻女的观念在祁老爷子那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当年何妍怀孕,各种孕期反应都表明是个男孩儿,老爷子也十分期待。
何妍在产房里拼死拼活生下她,产房门一推开一堆人迎了上去,在听医生说完“母女平安”四个字后,老爷子气得拂袖子就走。
产房外,不知道多少人都松了口气。
小的时候大家都怕触了老爷子逆鳞,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和她玩,只有祁景曜肯带着她。
爬树、玩泥巴、打弹弓。
什么好玩,祁景曜就带着她玩什么。
祁盼容一直把他当自己的亲哥哥看待,祁景曜讨厌的人,她也跟着不喜欢。
正想着怎么找补回来让他消消气,门口的欢迎铃忽然响了起来。
高跟鞋缓慢的步调一下一下砸在大理石地板上。
噔噔噔,由远及近。
“您好,请问章武荣老师的办公室在哪里?”
祁盼容抬起头,打量了一下面前站着的人。
头发盘起来,戴了对珍珠耳环,黑色西装勾勒出纤细腰身,里面是白色及膝连衣裙,只涂了个口红,眼尾上挑的厉害,像是狐狸的眼型。
她感觉这人并不高,相较于自己一米七几的大个子来说,眼前的人算是比较矮的。
但气场却很强。
虽然笑着,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像戴了张完美假面。
祁盼容回过神,探身指了个方向,“就在这边,左手数第七个房间,519就是。”
“谢谢。”许栀笑着点了下头,抬脚向刚才指的方向走去。
519正对着大教室,许知砚坐在第一排,认真写着暑假作业。
许栀环视了一圈教室环境,屈指敲了敲门,等许知砚抬头后才走进去。
“许栀。”
“嗯。”许栀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
是宋锦供货商那边的消息,过两天他们到江城来和她详谈宋锦的买卖事宜,许栀忙打字回复。
“你先写会儿暑假作业,姐...”
打字的手停下来,漆黑的长睫缓慢眨动,许栀整个人顿了下,硬生生将“姐姐”这两个字咽了回去。
“我去和老师沟通,一会儿带你吃饭,你想想要吃什么。”
许栀已经提前和章武荣在微信上联系了,周围办公室的灯都暗了下去,只有519灯火通明。
办公室的门开着。
出于礼貌,许栀还是敲了三下玻璃门。
“许知砚的家长是吧。”章武荣推推眼镜,指了下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
她拿出昨天没收的卷子和小抄纸,铺平摆在许栀面前,“这是许知砚的卷子,昨天发现他作弊后我就没收了,他这种行为极其恶劣,才小学四年级就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小心思,长大还得了?”
卷子上破了一个长口子,撕扯边缘还有黑色水笔的印记,应该是拉扯中笔尖划破导致的。
章武荣开始喋喋不休起来,话里话外都围绕着许知砚的人格品行,处处贬低。
“章老师。”许栀收回卷子,把书桌上的水递过去,“打断您一下。”
“请问您有亲眼看到许知砚拿出小抄作弊吗?”
章武荣摇头。
“又或者说,您有仔细比对过小抄上和卷子上的笔迹吗?”
还是摇头。
许栀冷下眉眼,把卷子和小抄叠放在一起,指着上面的“品德”二字发出疑问,“两个人的字迹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章老师为什么就断定这是许知砚的小抄。”
中央空调的风口直对着办公桌,章武荣脊背发凉,愣愣道:“小抄在许知砚的桌子上。”
“我记得教室里是有监控的,章老师,在不确定小抄主人的情况下,为什么不查监控?”许栀淡然坐在椅子上,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章武荣的脸,嘴角噙着笑。
温声细语,可压迫感却极强。
...
办公室离大堂不远,再加上没关门,两个人的谈话被祁盼容听得一清二楚。
她掏出手机鼓捣了半天,发出去两条消息。
【哥,我们这有一个家长和老师怼起来了!】
【这老师总是靠着自己资历长,各种瞧不起我们实习的,还给人孩子起外号,讨厌死人了,你别说,这家长真厉害,三言两语把这章老师堵得无话可说。】
【而且这个家长贼年轻,看着跟二十多的一样。】
谈话声还在继续,祁盼容接着打字:
——诶,哥,一会儿你到了先别说话,咱俩...
头上突然挨了一个暴栗,祁景曜居高临下看着她,“又想什么坏主意呢。”
祁盼容指指办公室,“吵架呢。”
“吵架有什么好听的。”祁景曜拎起她扔在沙发上的包,伸手把人拉起来。
“章老师,烦请您给许知砚道歉。”
温婉的音色说出来掷地有声。
哟。
这不是巧了么。
碰上熟人了。
祁盼容好不容易站起来,拖着伤残的脚踝蹦跶了一下,勉强稳住身形,“走吧,哥。”
“等会儿。”
祁盼容:“?”
祁景曜用一次性纸杯给自己接了杯水,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
又装模作样地拿了本书。
在祁盼容震惊的目光中坦然自若道:
“听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祁景曜:别人吵架有什么意思,不听。
栀栀:章老师...
祁景曜:哦,是老婆。
(一屁股坐下)那听会儿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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