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昼长夜短,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叶蓁便带着谢沉霜出发了。
此时天色尚早,村里静悄悄的,街坊四邻都还没起,他们一路行过,也没碰到熟人。直到快到村口时,远远看见村口的大榕树下,有人牵着驴车站在那里。
叶蓁脚步一顿,谢沉霜跟着偏头。
是大壮。
他也看见他们了。
稀薄的晨雾里,女子娇俏明艳,男子虽眼覆白纱,但却一身清雅之气,两人一同行来,宛若一对璧人。
大壮眼里闪过一抹黯然,旋即抬手抹了一把脸,走过去主动开口:“小叶大夫,昨天的事,是我娘不对,我代她向你道歉,对不起。”
粗狂的汉子面容诚挚,头发上还带着夜露,叶蓁摇头,冲他笑了笑:“没事,我没放在心上。”
大壮看了一眼谢沉霜,又道:“我刚好要去镇上,捎你们一程吧。”
说完,生怕叶蓁拒绝,大壮又忙补了句:“顺路,也算是替我娘赔罪。”
山路难走,谢沉霜眼睛又看不见,有人捎他们一程是极好的事。而且大壮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叶蓁便也没再推辞。
晨雾渐散,两侧高山耸立,大壮赶着驴车,在蜿蜒的山路上。叶蓁看着春水村越来越远,到最终彻底消失不见后,才眼含不舍转过身来。
蓦的,手上一紧,是谢沉霜握住了她的手。
叶蓁笑了笑,靠过去,低声道:“我没事。”
大壮不经意看见了这一幕,顿觉心里难受得紧,他立刻移开视线,奋力赶着驴车,一路上再没回过头。
在到镇上之前,叶蓁和谢沉霜便下来了。同大壮道别过后,叶蓁扶着谢沉霜,往云州的方向走。
谢沉霜说,他的仇家势力极广,他得辗转去云州,才能联络到家里人。可云州途路遥远,走过去压根就不现实。
但好在五月是扶囍花盛开的时节,扶囍花是染料,用它染出来的布料,在日光下会透着别样的红,每年这个时节,附近州县的布商,就会来此买扶囍花,叶蓁便打算带着谢沉霜,候在去云州的必经之路上碰运气。
他们从早上一直等到下午,终于等到了一位云州来的布商。好说歹说又许了银钱之后,那布商才答应捎他们一程。
叶蓁和谢沉霜,被安排和扶囍花坐在一起,因扶囍花割下来后不能被暴晒,叶蓁和谢沉霜也跟着免了日晒之苦。而且芒种刚过,此时还不算十分热,他们两人此行,倒也没遭多少罪。
四日后,叶蓁和谢沉霜终于到了云州。
在分别前,叶蓁特地找布商老板打听了过,云州哪家客栈便宜,布商老板给他们报了个客栈名,叶蓁带着谢沉霜,就要过去时,却被谢沉霜拦住:“不必,我有银子。”
“你哪儿来……”叶蓁无意看见谢沉霜腰间的香囊,顿时有了答案,“你要当你的玉佩?”
当初叶蓁救下谢沉霜时,谢沉霜身上并无钱袋,只腰间挂着一块玉佩。
谢沉霜温声解释:“玉佩留在我身上,暂时也无用。将它当了,一来可解我们的燃眉之急。二来,亲近的我人认识那块玉佩,若看见了,定然会顺着玉佩来寻我。”
叶蓁说不出反驳的话。她平日里辛劳惯了,这一路上并无不适,可谢沉霜却起了痱子,玉佩与人比,自然是人更重要。
他们找了家当铺,当了谢沉霜的玉佩,然后又寻了家客栈。
他们甫一进去,在柜台后算账的掌柜,便热情招呼:“二位里面请,本店有上、中、下三种房间,二位要哪一种?”
“上房。”谢沉霜答了话。
掌柜见叶蓁扶着谢沉霜,便问都没问,就扭头喊道:“好嘞,一间上房,小六子,带两位客官去天字六号房。”
谢沉霜还没来得及开口,叶蓁已转身要走,他便没再说什么了。
进了房间之后,叶蓁让送了水之后,同谢沉霜道:“霜霜,你先沐浴,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小二就在外面,你有事叫他就行了。”
出了客栈,叶蓁匆匆去了药铺一趟。
等叶蓁再回去时,谢沉霜已经沐浴好了,正坐在桌边喝茶。听到脚步声,他微微侧头,清润笑笑:“你出去做什么了?跑的这么急?”
说着,他摸索着倒了茶递给叶蓁。
“买了点东西。”叶蓁坐在桌边喘气,她不放心谢沉霜一个人,所以全程都是用跑的。
没一会儿,小二又送了新的热水来。
叶蓁沐浴过后,披着半干的头发出来时,发现谢沉霜不在屋内。叶蓁推门出去,就看见谢沉霜站在窗边。外面灯火璀璨,但谢沉霜却是一身青寂。
叶蓁拿了药膏出去,走到谢沉霜身侧站定,她极自然的挽起谢沉霜的袖子,将微凉的药膏涂上去,念叨他:“下次这种事,你要早些同我讲。”
“不妨事的。”
“这还叫不妨事?”见谢沉霜就要反驳,叶蓁又嗔怒加了句,“哼,你要是不听我的,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谢沉霜侧头,哑然失笑:“好,听。”
涂完药膏后,叶蓁一抬头,就看见了天上又大又圆的月亮,她立刻挤到谢沉霜身侧,肩膀与他挨在一起,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下意识感叹:“今天的月亮好大好圆啊。”
感叹完之后,叶蓁反应过来,谢沉霜看不见,便又迅速转移话题:“霜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叶蓁么?”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不是因为这个。”叶蓁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圆月将清辉撒下来,照的人间亮如白昼,“我爹说,我出生那晚月亮又圆又亮,他看见明晃晃的月光,落在繁盛的树叶上,所以他给我取名为蓁。”
谢沉霜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轻轻颔首:“听着很应景、”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叶蓁随口问,“今天是十四还是十五来着?”
“十四。”
“哦。”
他们两人倚窗说了会儿话,便回房歇息了。
叶蓁和谢沉霜身体底子都很好,虽然连日奔波赶路,但只歇了一觉后,他们便都恢复了精气神。两人一同用过早饭之后,谢沉霜同叶蓁道:“左右无事,我们出去走走吧。”
此时时辰尚早,天也不热,十分适合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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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千里之外的上京。
五月十五,是五公主姜曦歌的生辰,亦是姜曦歌及笄的日子。
五公主姜曦歌,乃太后嫡出,亦是当今圣上的胞妹。
景元七年,身怀有孕的皇后出宫上香。于佛寺遇袭,提前发作生下这位五公主。母女俩险些因这场遇袭丧命,后来九死一生回宫后,皇后就格外疼这位五公主,说是天之骄女都不为过。
今日是姜曦歌的生辰,亦是她的及笄礼,早在半年前,太后便已在亲自操办此事了,她想给姜曦歌办一个盛大隆重,且让她终生难忘的及笄礼。
而今日的及笄礼,确实做到盛大隆重,又让姜曦歌终生难忘了。
在马上要行笄礼时,先是太后宫中,一位颇得太后重用的女官,被查出来其实是罪臣家眷。在被带走之前,那女官狰狞着说出一桩密辛。
当年佛寺遇袭时,为避免婴啼引来刺客,这位女官奉命带走刚出生的小公主。但在逃亡的路上,这位女官却扔掉了刚出生的小公主,用一个捡来的弃婴李代桃僵顶替。
“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便要让你尝尝骨肉分离的滋味。这十五年来,我每次看着,你宠那个赝品时,再想想那个被我丢弃的真公主时,我就觉得心里畅快极了。哈哈哈哈哈……”
那女官临走前说的话,像恶毒的诅咒一样,在太后耳边回荡。
“哐当——”太后一把将茶盏拂到地上,整个人气的发抖,“哀家平日里待她不薄,她怎么敢这么对哀家!她怎么敢!!!”
寿安宫的宫人在外面跪了一地,颇受太后重用的女官,皆跪在殿内。
“太后娘娘,您保重身体啊!”有人哀哀劝着。
太后戴着护甲的指尖,紧紧抠着桌角上,冷笑道:“保重身体!哀家若倒了,你们里面巴不得有人高兴呢!”
女官们身子一颤,忙不迭磕头告罪:“太后娘娘明鉴,奴婢们绝无此心啊!”
这帮女官平日在太后面前,也算是十分得脸的,走哪儿都被底下人端着惊着,今日骤然被猜疑,个个皆吓得抖若筛糠,不住磕头请罪。
太后看见,更觉来气,正要再说话时,就见又一名女官从外面进来。
太后一看见她,立刻站起来,急急问:“兰栎,怎么样?问出来了吗?”
兰栎快步过去,扶住太后,冲身后跪着的人看了一眼,太后立刻便让他们下去了。
兰栎这才开口:“奴婢用她女儿威胁,她才终于说了实话。她说小公主的左肩上,有一块桃花胎记,当年她将小公主带走之后,将其丢在了一个山林里。”
“哪个山林里?”
“她说不记得了。”
“这个毒妇!毒妇!!!”太后恨的咬牙切齿。可当务之急,是得先派人去找她的女儿,“皇帝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人呢!”
“回太后娘娘,陛下在议事。”
“他的亲妹妹都被人害了,哀家倒要看看,他议的什么事,能重要过他的亲妹妹!”说完,太后满面怒容朝外走。
兰栎忙点了人跟上去,太后径自去找了宣帝。
宣帝确实正在与人议事,听到宫人说太后来了时,宣帝当即便亲迎过去,笑着道:“母后怎么亲自来了?朕正打算这就过去呢!”
“哀家听说你在议事。你同哀家说说,议的是什么为国为民的大事?”太太后面色盛怒,眼睛泛红,似是哭过了一般。
宣帝不明所以,但仍据实答:“母后也知道,沉霜失踪三月有余,至今仍毫无音讯,朕日夜难安,正在加派人手寻找。”
“谢重顾一个臣子,你都能如此上心,你对你妹妹,为什么就不能这般上心?”太后又气又怒,在自己的亲儿子面前,甫一开口,便落了泪。
殿中的臣子见状,立刻便告退了。
宣帝吓了一跳,忙上前安抚:“母后,您何处此言啊?可是曦歌又怎么了?”
“不是曦歌,不是曦歌……”太后心如刀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兰栎冲宣帝行了一礼,便接了太后的话:“曦歌公主非太后亲生,真正的小公主,在景元七年的佛寺遇袭时,便被恶婢丢弃山林了。”
“什么?!”宣帝面色骤变。
太后一把攥住宣帝的手腕,颤声催促:“皇帝,你快派人去找你妹妹,你快去派人找她啊!”
“好好好,母后您别急,朕这就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