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何府人口单薄,新年要祭祖,要给长辈和同僚拜年,招待上门的客人,哪怕今年多了一个亲近的侄儿可以帮手,何谚和蓝锦辰还是忙得应不暇接。

自然就不能像从前那样,时时刻刻看护独子。

原本何谚夫夫对照顾谨一的下人都很放心,并没有太忧心。

可谁想到,竟会是最最倚重的何林氏,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是他?”

这何林氏李文斌颇为熟悉,何府里,除了随蓝氏陪嫁过来的蓝阿么,独他一人在蓝锦辰面前最得脸面。

且这林氏,还是何银生的夫郎。

何金生、何银生兄弟是何府的三代家生子,后来又是他们兄弟二人率先与李文武结识,贺林轩也由此二人引荐,才得与何谚相交。

何金生因此立下大功,由负责山水镇官牙的职位调度回了何家本家。

随着李文武封侯,贺林轩拜官,与何谚关系愈发紧密,何金生兄弟在何家的地位水涨船高,越来越受到重用,何家在东肃的五成营生几乎都交到他们手上了。

蓝锦辰诞子的喜讯送回山水镇后,何老太爷喜不自胜,思虑再三后,便把何金生何银生这两个得力干将直接遣来京城,为何谚添一把助力。

而何林氏,就是专门送来帮夫夫二人照料麟孙的。

然这林氏,什么都好,只是较常人更贪嘴些。

何家是富贵人家,少不了他一口吃的,何谚和蓝锦辰都觉得无伤大雅,便就放任了。

可坏就坏在,这贪嘴的毛病上。

王山说道:“这何林氏寻常总在厨房厮混,出手也很大方,这厨房的管事和厨子若是有了什么新鲜的吃食,除了主人家那儿,也会给他留一份。

这大过年的,厨房里好吃的断不会少。

寻常时候还好,这不是蓝阿么也要帮着何夫郎招待客人,小郎君便都由林氏照料了。他给小郎君换洗的时候,那厨房管事给他递信儿,言说得了哪样哪样好吃食,请他过去。

那林氏心急,做事便就没那么仔细了,这大冷的天,竟是用冷手伺候小郎君换洗。

几次三番,小郎君便受了寒气,这才出了热症,肠胃也有些妨碍。”

李文斌听得直皱眉。

这林氏实在不该,那厨房管事更是罪无可恕。

为了给何林氏献殷勤,竟都不顾何林氏身负的责任,不顾及小郎君,当真自私自利。

王山如何不明白其中利害?

他叹了一声,道:“小的去的时候,何大人正下令杖责厨房众人还有何林氏。哎,这大过年的,何银生原本还在外头为何大人奔走,为这事,当着全府人的面跪求责罚,还有何金生也是如此……”

乐安侯府和何家关系亲近,王山做为管家,自然少不得与何谚身边的得力人打交道。

况他和何金生兄弟,也是山水镇处过来的交情了,见他们为着那林氏的不懂事,大年下的闹出这样一桩事来,往后还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何谚对他们的信任,自是不忍心。

只是下人有错,主人家怎么罚都是合情合理的,王山也不能因为私谊便为他们说话。

他把到嘴边的抱怨咽了回去,恭声道:“便是如此了。夫郎,何家夫郎托我带回话,说是给您添麻烦了,他还要留周府医和南先生两天,再厚礼送他们回来。”

李文斌了解了事情的始末,知悉谨一确无大碍也就放下心来。

闻言,他笑道:“锦辰倒是见外了。只是这也不是长久之道,他们府上也该添些人手了。”

“可不是呢。”

王山是个精乖的,暗地里也思量过了,见夫郎有心相助,便道:“夫郎,这别的不说,精通幼儿医术,擅长调理的府医供奉却是少不得的。小的回头和周兄打听打听,看看他有没有知根知底的人可以推荐……”

李文斌展颜一笑,“你有心了。”

王山忙道:“夫郎折煞了,主人待我恩重如山,小的不济,就只能做这些琐碎的事。能让您和大人少操心些,便心满意足了。”

他说的真心实意。

当初他王家和刘家因为上京状告陈党不义,不仅县令和师爷被斩首,他们也沦为贱籍,成了任人宰割的奴仆。

要不是贺林轩这一家人不惧陈党,仗义疏财,他们和刘家人恐怕挨不过那个冬天,尸骨都不知会被丢弃在什么地方,一家人全做了孤魂野鬼。

贺林轩待他们不薄,更如当初承诺的那样,数着功劳,将有功者的孙辈放了良。王山的孙子便在其中。

如今他们王家也有了重振门楣的希望,让他们如何不感激,如何能不尽心呢?

待王山离开,李文斌兀自对着窗边的寒梅发了一会儿呆。

他想起当年在贺家村,在山水镇,他们一家人从无到有的一切,不由满心感慨。

眼前锦绣华年,风光无限,可蓦然回首间,他却唯独对那座山的小院充满了眷恋。

也不知此生,是否还有机会,重回当年的时光……

另一厢,贺林轩和几个年轻人相谈甚欢,留他们吃过一顿酒食,这才散了。

他回来时,李文斌正和另一位姓郑的阿么,还有针线房的人说着话。

李文斌见他这么早就回来,还有些惊讶,“难得见你和别人聊得这么投契,怎么不多留人家坐一会儿。”

贺林轩朝他走过来,“一群毛头小子,太能闹腾了,喝个酒还要吟诗作对的,这不是难为我嘛?要不是得端着大人的架子,我早一人踹一屁股,赶他们走了。”

李文斌听得失笑,“什么毛头小子,说话老气横秋的。”

针线房的两位阿么见了贺林轩很是拘谨,问礼之后就不敢作声了,倒是那同被接进侯府的接生郎郑阿么,很是活络,此时哎哟一声,笑道:“大人年纪轻轻,这翻了年,都还未到三十呢。不过这要论沉稳呀,我看青年俊杰这一辈里,真没有一个如咱们大人这样大气稳重的。”

他是个喜庆人,很会说话。

贺林轩也愿意给底下人情面,便笑道:“阿么这是准备了多少好话,专门留着过年跟我讨吉利呢。我不给包一个红包,都过意不去了。”

郑阿么一听,喜得笑作一团,连说:“那小的就谢大人赏啦。”

贺林轩笑了笑,转头问道:“勉之,这是给小宝做的衣裳?”

他拿起篮子里放的布料瞧了瞧,原本浮于表面的笑容便浸到眼中,“这么小?”

他拿自己的手掌试了试,也没比巴掌大多少,很是不可思议。

李文斌拿了一双鞋子放到他手上,盈盈笑道:“还有更小的呢。”

那鞋子当真是小巧玲珑,一双都放不满一只手。

今年正是猪年,鞋面上绣着憨态可掬的小猪,一针一线里都能看出用心。

贺林轩纳罕了一会儿,对两个针线房的阿么笑道:“两位有心了。之前已经准备了不少穿用的,这正过年呢,你们也松快几日,不用忙着赶工。”

这二人闻言心中都是一喜,但都不敢表露,仍是战战兢兢,起身行礼道:“多谢大人体恤。”

其中一人道:“府上待小的们宽厚,年夜和初一初二这三日已经放休,如今回来当值,可不敢有分毫懈怠。”

另一人也道:“是呢,主家仁慈,小人却不能松懈了去。小郎君身份贵重,穿戴的东西若是染上秽物,便不能再用第二回 了。衣物巾帕等物,备多少也不为过的。况且,没有多少时日,小郎君就要降生了,咱们都着紧着呢。”

贺林轩闻言,和李文斌相视一眼,都是摇了摇头。

这些布料或为丝绸,或为薄棉,柔软贵重,等闲人都用不起,做出来的一套衣物放在外头没有几十两银子都买不下来,在小家伙身上却是穿过就丢,不可为不奢侈了。

贺林轩点了点夫郎的肚子,笑道:“就你金贵,若是你阿父只有俸禄,都养不起你喽。”

郑阿么掩唇笑道:“可不是金贵呢,咱们小郎君天生便该如此,再怎么也不为过的。”

他还待再夸,贺林轩却置之一笑,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李文斌摇了摇头,低笑道:“自郑阿么来了府上,我听到的好话可比从前二十几年攒下的都要多好几箩筐呢。”

贺林轩坐在他身边,头枕在他肩上,一手轻抚着他的肚子,道:“你若喜欢听,我就留他下来。”

李文斌只是一笑,“还是南叔实在些。”

南叔没有嫁人,故没有从夫姓。

按理说,怎么也是郑阿么这样成过亲,生过子的更受信赖些。

可别看贺林轩一向给郑阿么的赏赐比南叔更多,但像是派遣到何家帮忙这样的事,就从来不会想到郑阿么,已足可见他的态度了。

贺林轩点头,笑眯眯地说:“也是,勉之想听,我晚上多说一些,肯定比他说的动听。”

说着,在他侧脸上啄了一下。

李文斌无奈,这家伙真是开口闭口没个正经话,他要是真点头,还不知道“晚上”要被他说出什么花样来。

被横了一眼,贺林轩身心舒畅,道:“勉之心情这样好,看起来,何谚那边没什么要紧的了。”

李文斌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没有放在心上呢。”

贺林轩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也没在最亲近的人面前遮掩什么,淡淡一笑道:“我是懒得关心,可谁让勉之你真心把他们放在心上呢,我舍不得你劳心劳力,就只好勉为其难地关心几句了。”

“我啊……”

他把李文斌抱到身上,顶了顶他的额头,“真恨不得你心里头只装着我一个人,只想着我。”

李文斌的嘴角弯了弯,抿住那抹有违家风的笑意,教训道:“你倒是坦荡,回头让何大人听见,要伤心了。”

“管他呢,只要我们家勉之不伤心就行了。”

贺林轩理所当然地说。

李文斌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贺林轩用拇指摸了摸他上扬的嘴角,温柔地看着他,低声道:“勉之,我们可说好了,你心里我得占七分,剩下三分你自便。我可没有何大人那么好的风度,要是少了这个数,看我怎么收拾小崽子。”

李文斌:“……”

李文斌都要被他理直气壮的话气笑了,翻了一个白眼,没好声气地道:“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看着贺林轩煞有介事的认真眼眸,他又忍不住心里一软,笑着亲了亲他。

“林轩。”

他唤了一声。

“嗯?”

贺林轩看他微微笑起来,带着点玩笑,眼中却含着期许,对自己说道:“你之前说,四十五岁就辞官。到那时候,我们回到贺家村,回到山上去,可好?”

贺林轩怔了一下,随即笑了。

“嗯。”

他点头,“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