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耽搁了一阵,贺林轩回到府上就到了午食的时间。
席间,张河指着李文斌笑,说道:“阿弟,我看着你,才知道今年冬天还没走呢。哎,我忘了和你说,昨个儿锦辰收到从山水镇来的年礼,里头有几样好皮子,他就拿了两样,说让底下人赶在年前给你做披风。说啊,瞧着今年他们是用不上了,留着,明年要还是这气象,说不准这留着的皮子,到后头还要再匀点给你嘞。”
今年的冬天就下了一场雪,是个少见的暖冬了。
尤其是这几日,日头好的时候,许多人冬衣都穿不住了。
张河就属于怕热的那一茬,看到李文斌这样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的,尤其是现在肚子已经滚圆了,看起来真像个球一样。
李文斌抿了抿嘴唇——他素来畏寒的毛病,在孕期里变本加厉了。
他幽幽地眼神看向贺林轩,连他喂到嘴边的鸡腿丝儿都吃的不香了。
李文武往张河碗里夹了一个鸡腿,笑呵呵地说:“观棋不语,咱且做个君子吧。”
张河大乐,不过看李文斌那幽幽的目光朝自己挪过来,赶紧忍住了,没笑出声来。
贺林轩又给李文斌盛了一碗手打牛肉丸,叮嘱道:“说归说,勉之,你可不能偷偷减衣服。”
说着,他朝李文斌眨了眨眼睛,“我家勉之,就算长胖了,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胖子。”
李文斌眼睛瞪圆,在兄嫂哈哈哈的大笑中,把还没吃剩的半个鸡腿怼到贺林轩脸上,没好气道:“滚蛋,闭嘴。”
贺林轩头一偏,把鸡腿咬到嘴里,两口吃完,笑着说:“这可不怪我,你该找你这宝贝疙瘩讨公道。要不是为了把他拉扯大,我夫郎能管不住嘴吗?我家宝贝身上的肉啊,都是对你这个小兔崽子沉甸甸的爱。”
最后一句,他是对着李文斌的肚子说过的,还把手掌贴上来感受了一下。
不过那臭小子大概也忙着吃饭呢,贺林轩的大手绕了一圈,他也不屑一顾。
李文斌看他眼睛里的笑意,那一点疼爱和期待看得他郁闷的心情云开日现,再不剩什么了。
见状,李文武说起来:“勉之,你得听林轩的话。这日头暖起来,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就这几日,伤寒的病人都把医馆挤得水泄不通了。你可别听你阿嫂乱说,跟着他瞎胡闹,要是染上风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贺林轩也点头。
“今天陛下留我,也说了这事。陛下也怕这病拖着过不好这个年,要是扩散开来更了不得,着我和京兆衙门接洽一下,让黎大人遣人借着去村镇上慰问花甲老人的当口,发派些防治伤寒的药。”
见李文斌朝自己望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很感兴趣的样子,就给他说道:“就是在村口搁一口大锅,煮了药汤,每个人都喝一碗。今年户部有银子,不管有没有实际作用,场面上的事也不嫌多的。”
张河也道:“这么说起来,我们慈幼院里也得准备准备。小孩子要是得了风寒,更了不得。”
贺林轩笑着表示支持,说道:“阿嫂说的对,这事可以往京兆衙门提一提,让他们问我批银子给你。”
张河咯咯笑,“不得了哦,林轩,你那户部今年到底赚了多少啊……”
正说笑间,管家王山匆匆跑过来。
李文武怔了一下,出声道:“出了何事?”
贺林轩却是眼皮子一跳,张口便问道:“诺儿他们回来了吗?”
王山满头是汗,但看了看李文斌,还是收起了脸上的急切,尽量温和地道:“侯爷,大人,夫郎,纪家那边来人说,小郎君们玩得兴起,动了点手脚。这不,就让祭酒大人抓了个现行,要教小郎君道理……”
他干笑两声,说到了正题:“纪家还说,祭酒大人请主人过去一趟,也有一番道理要跟长辈说的……”
得,这是被请家长了。
贺林轩哈哈一笑,“躲过了书院夫子的魔爪,落到国子监祭酒手里了吧。我就知道,我儿子争气。”
李文斌原本还有点担心呢,听他这没心没肺的玩笑,横了他一眼,“你儿子都闯祸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说来,今天诺儿同李信东方贺三娃都不在府里,是受邀做客去了。
就是诺儿的同窗,纪文家。
小胖子别看是个馋嘴的,有些好欺负的样子,其实家里也很有分量,是典型的书香门第。
纪家除了在礼部做侍郎的一位伯父,其余子弟大抵都在翰林院国子监书院这样和典籍教育打交道的地方,一家子的博士学者。
热心肠的纪小胖为什么不喜欢待小伙伴回家玩,就是这个原因了。
这一次,还是因为今年频繁出入乐安侯府,来家里做了几回客,纪家的长辈为表感谢,才精心准备了小宴,回请一番。
纪文虽然担心,但更高兴,亲手写了请帖,不肯假他人之手,很是郑重。
诺儿他们三个自然是要赴约的。
李文斌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别在纪家长辈面前造次,都答应的好好的。
结果咧?
倒是直接撞到纪家最年高量重的老爷子,国子监祭酒纪老大人手上了。
贺林轩还是笑,摸摸他的头说:“没有被请家长的学生生涯是不完整的。等咱们老了,拿这事闹他,一定很有意思。”
李文斌再忍不住笑起来,“行了,你快别耍宝,赶紧去把你儿子领回来吧。”
李文武和张河可没有这夫夫俩这般轻松,一听这话都坐不住了,追着王山问怎么回事。
王山见夫郎那边已经被贺爷稳住了,这才带着些尴尬地说道:“好像是打起来了,具体是为了什么闹脾气的,纪家派来的人也没说。不过……好像是我们家小郎君先动的手。”
张河一拍桌子,“这些混小子!”
李文武当即道:“林轩,我们走。臭小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贺林轩连忙拦住了,“阿兄,我去就成。你毕竟是一品侯爷呢,到了那边,纪老大人见了你都得给你行礼,这场面可不好看。”
李文武顿住了。
虽然贺林轩说的没错,但这一下子,倒是让他有些怅然若失起来。
贺林轩看他的模样,拍了拍兄长的肩膀,笑道:“阿兄,你和阿嫂帮我看着点勉之,让他别跟着担心,我去把小家伙们领回来。”
临走还不忘交代一句:“勉之今天的药膳汤还没喝,阿嫂,你看着他吃啊。”
张河嘴上答应着,等人走了,朝天翻了一个白眼,对李文斌说:“你看看他,你这一口汤,可比那仨小子重要多了。”
李文斌抿着嘴角,半晌,还是没忍住到嘴边的笑意,轻轻扬了起来。
纪家离得不算远,贺林轩骑马,一刻之后也就到了。
这时候纪家门口已经停了不少马车了,却是离得更近的人家先得了消息赶过来了。
嚯,都变成家长会了。
纪家排行第二的,纪文的父亲还专门等在门口迎候,不知道的,还以为府上是办喜事呢。
见贺林轩来了,不等他下马,纪文父亲就迎了上来,亲热地笑道:“贺大人来啦。”
因为四方来贺的缘故,贺林轩再是满身铜臭,官拜户部尚书,在儒林士子里一直也是个标杆人物,很受推崇。
纪文父亲和李文武也算得是知己之交了,对贺林轩虽然不大熟悉,但观感很好。
贺林轩下马,拱手笑道:“阿兄原来也要来呢,就是这时候来给老大人拜年实在有些早,过几日沐浴焚香了,再来给老大人拜年。”
纪文父亲朗声而笑,“贺大人还真是一点都不担心啊。”
说着,他指了指排排的马车,道:“我在这儿等来这么多人,一个个都哭丧着脸,搞得像家里要办那什么事——咳,可算让我等到一个笑脸人了。”
贺林轩有点乐,安慰道:“等他们走的时候,保证都是笑脸。”
纪文父亲摇头,“大人也知道我家那老爷子,眼睛里是一点容不得沙子,就是教了一辈子的学生,不管是十岁还是四十岁的,都要说教几句。我就怕啊,他们以后路过我们家门都要躲着走了。”
他这话,带着点歉意在里头。
虽然老大人是国子监祭酒,教书育人一辈子的毛病,并没有其他心思,但到底是罚了人家来家里做客的孩子,还这番大张旗鼓的,多少要落人埋怨。
他也不求人念着老父亲的好,但求背后少说几句便足够了。
贺林轩摆手道:“是该让他们知道点厉害了。你肯定也听纪文说了,我对孩子是下不了狠手的,家里的几个也是手软口松的,那仨小子能得老大人教诲,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位宠儿子的事迹,不消纪文说,纪文父亲都道听途说了很多。
何况,还有个纪文,回家来满口都是羡慕,一副恨不得上老贺家去,投胎成贺林轩的儿子的态势,纪文父亲可以说对他的“心慈手软”“宠溺太过”深有体会。
这会儿听他说的真诚,纪文父亲放下心来。
领着贺林轩到了老父亲的院子前,纪文父亲在门洞边就停了脚步,隐隐有点幸灾乐祸地道:“大人进去吧,我还要在门口等一等人。”
贺林轩自己走进去,一进院子,就看到庭院上摆着一个个蒲团,大人小孩排排坐。
他们一个个正襟危坐,看着盘腿坐在最前头那个沉着脸,严师之气扑面而来的祭酒大人,再不能更老实了。
就连贺林轩见了这场面,都忍不住顿了顿脚步,然后,找到了人堆里的儿子。
诺儿坐的笔直笔直的,目不斜视,表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肃穆。
哟,这是真被教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