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九月里,工部尚书虞明博终于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陛下圣明感召上天,佑我大梁,这才让匠人福如心至,钻研出此等粮种来。春播夏收,夏播秋收,栽种两季,便收成两季。虽然滋味略欠佳,但果腹却毫无问题。如能推广于天下黎民,何愁饥寒之苦……”

虞明博站在堂前,洋洋洒洒地说着工部这一年辛苦的成绩。

皇天不负有心人,工部司农这几个月来尽心改良粮种,试行精耕之法,因有着贺林轩指明的一些大方向,进展很是顺利。

这政绩多少和贺林轩沾亲带故,虞明博即便靠这个打了翻身仗,心里也有些没滋没味的。

但他也是运气好,一个匠人在改进粮种时,偶然之间既然弄出两季稻来!

工部上千农匠倾力钻研,将那偶然得到的粮种,种了出来。

虽然口感欠佳,却大大地缩短了稻谷收成的时间。

不凭借地利,而完全是粮种的功劳。

现在已经快到第二季稻谷收成的时候了,虞明博说完粮种的种种好处,恳请皇帝陛下亲自去验收。

天顺帝果然龙颜大悦,当即让文武百官同行,同时也丝毫没有吝啬对虞大人的夸赞。

“爱卿大才,乃社稷之功臣!”

虞明博喜形于色,跪称道:“陛下谬赞,臣为陛下鞠躬尽瘁,乃是本分,不敢受陛下如此夸赞。”

天顺帝自是夸了又夸,虞世子谦了又谦,好一番君臣和乐。

待到百官随驾去那一片试验田看过之后,果然一地金黄,稻穗低垂,很是饱满。

天顺帝仔细问过农人培育播种粮种的经历,折了一根稻穗,放到太庙里,祭拜祖宗,告知了这一喜讯还不算,对工部有功之人,又是大赏特赏。

虞明博先时还有推脱,言道:“陛下,南陵乃龙行之地,地利比之其他总要好许多。粮种在各州是否得当,还需各样改进,事情才开了个头,还有许多事未做,如何敢当陛下如此厚赐?”

天顺帝道:“朕赏的是尔等为民之心,若他日事有所成,造福万民,自当再有重赏。”

虞明博受了皇恩,一时间在朝中风光无两。

有心人便将他与贺林轩摆到一起,私下总有小话传出来。

贺林轩管着朝廷的钱袋子,且不论他的出身如何,他站在商贾的肩膀上才有了今日,在很多官家人看来,到底是沾了末流之气。

虞世子这一善举就不同了。

粮食,耕种,国之根本,重中之重。

虞明博所为才是栋梁之臣该有的风仪,更不像某些人,得了圣恩就轻浮起来了,连着几个月在户部都找不着人,下了朝就回家去。

便是年过六十的老臣,也没有像他这样行事的……

说的人多了,有些捧高踩低的话就传到乐安侯府里。

张河气红了脸,狠狠呸了一声,“要不是林轩出的主意,哪有他工部今日的风光?我们不跟他抢功,但做人也不能忘本!”

李文武安抚道:“好了,林轩都没生气,你费这个力气跟谁较劲呢?且收收声,别吓着小侄儿。”

李文斌看得倒是挺乐呵,笑盈盈地说:“不碍事,小家伙胆子大得很呢。”

说着,他话音一顿,抚着刚刚被踢了一下的肚子,说道:“瞧,他听到阿么的声音,可高兴了。”

已经五个月了,孩子变得活泼起来。

张河立刻就将刚才的怒火抛在脑后,笑道:“还是我们小宝喜欢我,不像某些人呀,一天到晚就会让我少说点。哼,不爱听,我还不乐意说给他听哩,往后啊,阿么就说给我们小宝听。”

小宝又踢了一下,这下连张河都感受到了,顿时笑开了花。

贺林轩端着甜汤走进来,看到张河围着李文斌的肚子转悠,加快步子走过来道:“又闹你了?”

李文斌抬起头,笑着说:“他今日似乎心情格外好。”

张河退开来,取笑道:“我们小宝有两日没和他阿父亲热了,可不得想他么。”

这两天为着工部的事,贺林轩也跟着连轴转了两日,早出晚归的,反而让侯府里已经习惯他在家办公的一众人有些不适应了。

贺林轩坐下来,牵了李文斌的手,未语先笑。

“这小鬼,是有点黏人。”

他略压低了些声音,捏捏李文斌的手指,说:“这点可得教教他阿爹。”

李文斌睨他一眼,说道:“薄阿爷那边怎么样?你不陪着他老人家,还有空做甜汤?”

贺林轩说:“我想我儿子了,过来瞧瞧。再说了,陪他,哪有陪我夫郎来得紧要。”

张河一听就笑出声来,换来李文斌一个无奈的眼神,警告贺林轩少油腔滑调。

贺林轩这才说起正经的,道:“先生想清静地看一会儿书,交代了等信儿回来去见他就好,我们这些闲杂人等,便不要打扰他了。”

李文武听罢,忙交代小厮小心伺候着,茶果点心都得备好。

贺林轩在家这些时日,虽也公务繁忙,但也没忘了应承薄老的事,有时间总会画上两笔。这么过了三个月,零零碎碎加起来,总算把老先生交代下来的东肃州一篇整理出来了。

贺林轩对东肃最熟悉,也看过东肃不少山水,最有把握。

老先生粗略看过,也十分满意,这会儿正拿着手稿仔细看着呢。

贺林轩又说:“我请老先生在家里住几日,他答应了。阿嫂,你回头也关照些,问问薄家兄嫂,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也准备起来。”

“哎哟,林轩你不说,我都想不到这处。”

张河自不敢怠慢,火急火燎就出去了。

李文武看他离开,这才道:“你阿嫂看不得虞尚书得意,这两日出去一回,回来都要发一顿火气。”

贺林轩也顺势调侃道:“阿嫂这是心疼我,连累阿兄多担待了。”

李文斌听得直笑,“阿兄,你什么时候也学得像诺儿一样不老实?明明你也听得起劲,要是哪天阿嫂不骂人了,只怕你晚上都要睡不着了。”

李文武瞪了他一眼,却也没否认。

“不说这个了,晌午工部农司丞往家里送了帖子,说是他家老太爷七十大寿,请你过去。说是贺寿,但为着什么,我不说,林轩你肯定也清楚。我遣人打听了,南陵城里三品以上的官家都有受邀,看来不大办一场,让我们做个陪衬,是过不去了。”

农司丞,从三品官,虽然今次是大功臣,受陛下褒奖,但也没有这分量。

他家那个要过寿的老爷子,从前却是一部尚书,两朝元老。到了天顺帝这一朝,也同样领着一品阁老的虚衔,面子正是给他的。

大梁国政,左右丞相六部协理,不设内堂。

所谓阁老,其实都是恩退的老臣荣养的虚衔,既不世袭,也无权柄,给的就是情面。南陵城里便有七八个,还有几个回乡养老的,真要计较起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奈何这位宋阁老子孙争气,如今乘了这一股东风,自然也就多了几分贵重。

贺林轩点头表示知道了,“这么说来,阿兄没有受邀?”

他一边说着,一边试了试甜汤的热度,发现不烫口了,端给李文斌喝。

李文斌躲了躲,伸手接过来要自己喝。

贺林轩让他拿了汤碗,却又用大手覆在他手背上,和他一起端着碗,拿来羹勺喂他。

李文武眼瞅这小两口的小动作,摸了摸下颌留出的一抹胡子,只当看不见一般,笑呵呵地说:“人家办事可不像贺大人轻浮,家世摆在那里,不仅是我,一二品的侯门王府都是不敢请的,只做是同朝同僚聚会罢了。”

语气里满是取笑。

贺林轩不以为意,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嘴上无德的,说我什么不好,非说我轻浮。谁不知道,贺大人除了在他家夫郎面前,一向都是正经人。还不如说我铁齿钢牙,逮谁咬谁呢。”

李文武听得哈哈大笑。

李文斌差点被甜汤呛着了,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道:“你这是想要人夸你,还是骂你呢?”

“怎么都好,反正碍不着我什么。”

贺林轩又喂他吃了一口,笑眯眯地说:“小兔崽子以后肯定嘴甜,你看他,什么香的辣的酸的都不爱,就喜欢吃甜的。”

李文斌听得哭笑不得,“小兔崽子叫谁呢,老兔子。”

贺林轩叫屈,“兔子请随意,老就不用了吧。我老不老,你不是最——”

“咳。”

李文斌赶紧打断了他,撇开这个嘴上没门的,问忍着笑的李文武,“阿兄,我听锦辰说,宋家老爷子喜花,寿宴上便摆了不少花,还邀请了不少年轻人,今科进士都在其列?”

李文武见他尴尬,也装没听见他们刚才的话,摸摸胡子,老神在在地说道:“没错。我听说,宋家有几个适龄的孩子,请了年轻人,说是赏花,其实是赏人。其他几家也有这个意思,就一起凑了这个热闹。怎么,远丰这是想把他侄儿也带上,相一份姻缘?”

李文斌摇了摇头,“宋家夫郎给他递了私帖,倒是透露了点这个意思。不过,他侄儿一听,当时就说要给他那个福薄的娃娃亲守孝,不肯去。”

“娃娃亲?”

贺林轩听何谚说了不少他这个侄儿的奇事,却没有这一桩。

李文斌道:“何家自从何大人之后,便总喜欢给子侄定娃娃亲的。三郎也有一个,不过没立住,家里怕他传出不好的名声,就不让他凑这个热闹了。”

这时候把名义上都没定下的娃娃亲扯出来说话,可见何三郎对这赏花宴,有多抗拒了。

贺林轩摇头道:“人家哪是看中他侄儿,不过是借着宋夫郎也出身东肃州,想和何大人套套交情,模糊一下他的立场罢了。”

李文武嗤笑一声,“谁出的馊主意,歪心思都打到这上头来了。”

李文斌一笑置之,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他却没想到,宋家人还真被说动了,算盘不仅打的响亮,真正要算计的,却是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