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衙前。
还未开堂,赶来旁观的人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几乎将衙门前的大道堵得水泄不通。
好些路人见状都来凑热闹,你一言我一语问过之后,都有惊呼声传出。
“怎会如此?”
“谁人这样丧心病狂,竟然连明镜大师都要状告,岂有此理!我非要看看那人要如何栽赃!”
“昨个儿,我亲眼看着安郡王的府卫把人押进衙门的。哎哟,那场面真是半点不留情!我可一直听说,安郡王那正房夫郎就是清惠道长和明镜高僧的香客,那么多人,就属他最虔信哩。没想到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你可落伍了,人是安郡王府上押送来的没错,不过这会儿要状告高僧的,却是另有其人。”
更知详情的一人老神在在地说道。
便有人问道:“老兄,那是谁人?”
那人道:“林阁老家的次孙夫郎,就是上回中了邪,被明镜高僧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那个。你可听说过?”
“嗨,哪会没有听说。”
“怎么是他?明镜高僧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啊!忘恩负义的东西!”
“话可别说的太早,那林家夫郎和安郡王夫郎本都是高僧的信徒,没道理一起反口咬他,里头说不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藏着呢。”
“兄台这话何意?难道高僧还会有错不成!我看分明是这二人心怀叵测!”
“非也,非也。若真是他二人理亏,为何大张旗鼓状告上衙门?这不是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哼,既然是告那和尚的,当与道长无关,做什么把清惠道长连累进去,真是好没道理。”
“哎哟,你不知道他两个昨日里去找那位大人的晦气,这不就倒了血霉了。”
“老弟,你这说的是哪位大人?”
“还能是哪个?如今南陵城里哪位大人最不好招惹,你竟不知么?”
“嘶……莫非是那铁齿尚书?”
“可不就是他!”
“是他又如何,若是冤枉了道长,我定要上他门前好好说理去。”
“嘘,收声,不要你的牙了。”
“……”
义愤填膺的人涨红了脸,满面不情愿,但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被禁卫军抱着、站在这几人不远处的三殿下听得正起兴,见他们不说了,有些狐疑地转了转眼珠子,低头问兄长道:“阿兄,铁齿尚书是谁啊?他们好像很怕他的样子。”
大殿下:“……”
他咳了一声,有些尴尬道:“他们胡说八道的,你别听。”
“哦。”
长灏鼓着嘴,见长兄分明是知道是谁,只是不肯告诉自己,默默记下来,打算回头问问诺儿,他肯定知道是什么人。
长渊拉着长泓,看迟迟没有开堂审案,不由说道:“二弟,三弟,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别让阿叔他们等着急了。”
长灏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听,扭头说:“马上要开始了,我还没见过审案子呢,就看看嘛。”
长渊没办法,叹气道:“再等一刻,要是还不开堂,我们就走。”
“嗯嗯。”
长灏敷衍地应了声,探头探脑地看那些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着什么淫僧假道,脏了佛门清修地的故事的人,虽然不是很明白,却还是听得津津有味的。
此时,公堂后堂里正在整理官袍的黎府尹苦着一张脸。
他一边听师爷说案情,一边听着外头的喧哗声,忍不住打断他道:“外头这是来了多少人?”
师爷干笑了声,也没粉饰太平,说道:“大人可要做些准备,外头来了足有百来号人。普通百姓便就罢了,还有几位大人府上的贵人,也遣了人在衙门口候着。还有些清贵书生,听说跟那道长交情匪浅……您千万威严些,不然他们闹起来要镇不住的。”
他们这个大人一向是泥巴性子,软和得很,便是在公堂上也总挂着一张笑脸。
可这回不硬气点,怕是不成了。
黎府尹扯了扯嘴皮,“我哪里还笑得出来。你们夫郎可说了,定要剥了那和尚道士的面目——他这回儿许是也等在衙门口,看着我呢。”
“……”
师爷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给了大人一个“节哀顺变”的眼神。
黎府尹深吸了一口气,掸了掸官服,挥退了下人道:“准备升堂。”
他大步走出去,背影看起来颇有几分悲壮的意味。
“升堂!肃静!”
“威——武——”
随着敲杖声响起,挤挤挨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黎府尹坐下来,果然在最前头的人堆里看见了自家夫郎,忙收了脸上本能挂起的笑容,厉色道:“堂下何人,敲鸣冤鼓所为何事?”
堂下正是林家二夫郎,因诰命在身并不行跪礼,俯身行礼道:“回大人,在下姓武,夫家姓林,京防营卫从四品校官。”
“我要状告明镜禅院的明镜僧人,蒙骗安郡王府二品夫郎在前,下毒害我神智失常,险些致死。其后,此人以僧人面貌假借施法驱邪救治我,骗得我与家人信任后,先后从我家中取得纹银近九百两。”
此话一出,公堂外一片哗然。
黎府尹一敲惊堂木,大声道:“肃静!”
待外头议论声小了,他才示意林二夫郎接着说。
那林二夫郎脸如白纸,眼圈青黑,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看起来一副重病之相。唯有那双眼中迸发出的恨意和坚毅,强撑着他站在这里。
他道:“那明镜僧人倘若只为骗钱便罢,他却是要害我性命!”
“自他第一次为我驱邪治病之后,便说我身上鬼气未消,骗我家人将我送至禅院。明面说清修去邪,实则反复下毒害我,使我病情反复,好不断从我家人身上捞取香钱。
那假僧人,害我病重缠身,大夫皆言我命不久矣。
其人更是恶毒,竟道我八字招邪祟,恐殃及后人,怂恿我家人送我入佛门,断绝红尘……”
林二夫郎说到这里,眼眶涌出泪意,哽咽道:“实则,他是收了某些人的银子,用毒计迫害我下堂为僧,骗我夫君娶他口中身份卑贱却八字福泽深厚,能镇宅院之人。”
他看向黎府尹,咬牙道:“大人,此等恶人,天地可诛!还请大人为我做主!”
他将状纸递上去,公堂外听完事情始末的人震惊太过,纷纷惊呼出声。
“竟是如此……”
“呔,这什么狗屁高僧,真是黑透了心肝,该死!”
“哎,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大师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我也不信,高僧生性皎洁,就算真做了这样的事,也许真是一片好意……”
“呵,这样的好意你要吗?人家好好的夫郎,被他弄成什么样子了,你没有眼睛看?依我看,那什么高僧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这事与清惠道长没有半点干系,无缘无故关道长做什么。”
人群屡生争执,黎府尹不得已,只能又敲了惊堂木让他们肃静。
看罢状纸,他问道:“被告何在?”
师爷适时起身道:“回大人,林夫郎所告明镜僧人,昨日因为聚众闹事,蒙骗二品郡王夫郎,被安郡王送来府衙,正关押在牢里候审。”
黎府尹于是道:“将他带上来。”
衙役应声而去。
等候之时,师爷拿着状纸站在府衙前,大声念诵状书,通告那所谓高僧所犯何事。
李文斌过来时正听见师爷陈述明镜僧人罪行,听到细节处,不由一阵心惊。
“这一环扣一环,实在歹毒。看来要害林夫郎的很不简单……”
他看向贺林轩,压低声音道:“背后之人,莫非也是安郡王夫郎?”
贺林轩摇了摇头,“应当不是。”
“据清之阿兄查到的,那安郡王夫郎极为虚荣,只是性子不讨人喜欢,在夫郎圈子里颇受冷落。虞家五郎为了讨他欢心,这才给他出了这个计策。下毒解救一事,安郡王夫郎都有参与,也借此得偿所愿,在诸多夫郎面前得了脸面。”
贺林轩略一沉吟,继续道:“到这里,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没道理画蛇添足。”
“这后面的事,听起来,主谋更像是和林二夫郎有私仇。既然他言辞含糊,只说明镜僧人的过错,这人必定是他原先亲近之人。不是家丑不可外扬,就是那人以势压人,身份微妙。”
李文斌点了点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只是,到底是什么人这样“用心良苦”……
“勉之,你看那里。”
贺林轩打断了他的苦思,指了指被高大军官抱着,在人堆里很是醒目的孩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看他,听得可真起劲,眼睛都在发光了。”
李文斌也看到了,当下也是哭笑不得。
“这下,我都不忍心打扰他的好雅兴了。”
不过,王乐公公看着埋在人堆里都找不到人的大殿下和二殿下,急的快哭了,“贺大人,这可如何是好。这么多人,推推搡搡的挤在一处,要是伤着殿下,义父非得拧了我的脑袋不可。贺大人,您可要救救奴才呀。”
贺林轩看他可怜,是真的胆战心惊,便没再说笑,对李文斌说道:“勉之,你和公公在这里等一等我,我带他们出来。”
李文斌自然答应。
贺林轩人高马大,臂力不小,拨开人群走进去,没花多少功夫就把人带出来了。
三殿下这会儿被他抱在怀里,还扭着小身板挣扎着,频频回头看。
“叔父,你快放我下来,那光头和尚就要出来了!听说他要被定罪游街,刚才有个大叔还说要借我些石子和烂菜叶子,砸坏人呢!”
贺林轩哪会听他的。
李文斌看了看脸蛋红通通的大殿下和二殿下,两人看见他都很是不好意思。
长渊赧然道:“让阿叔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不碍事,只是人多眼杂容易生事端,往后可不能这样了。”
李文斌摇了摇头,又拍了拍长灏的背,说:“好了,好了,诺儿一直等你过去一起吃鸡蛋糕呢。上面撒了葡萄干的,你去晚了,可没有了哦。”
长灏这才消停了,想了想还是有些不甘心道:“阿叔,让诺儿一起来嘛。他上回就说喜欢看游街丢花的,这回还能丢石头哩,肯定一砸一个准,更好玩。”
几个大人听了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孩子解释其中区别,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都有些无奈。
长渊干脆虎了一张脸,严厉地说:“再闹,我们这就回宫去。”
长灏吓了一跳,往贺林轩怀里躲了躲,奇怪道:“阿兄,你怎么生气啦?大不了、大不了我等会少吃一口鸡蛋糕,多分你一点好了。”
他一脸肉痛的模样,像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牺牲。
长渊:“……”
他叹了一口气,牵着长泓,说:“阿叔,叔父,我们走吧,不用管他。”
长灏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但惧于兄长的威严,到底没再说要玩的话了。
一行人折回薄府不久,李文武和张河就从万佛寺回来了。
一进门,张河就火急火燎地拉住了李文斌,表情古怪地和他说:“勉之,你猜我在寺里遇见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