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了祖师像,李信手持三香跪在像前。
薄老站在一旁,在他三拜之间谆谆教道:“学者,非一日之功,无止境之处。一拜祖师,明尔向学之志。二拜祖师,坚尔向学之心。三拜祖师,学以教世人,从善从德,莫忘本心。”
李信认真磕头,三拜后道:“弟子谨记。”
“好孩子。”
薄老笑起来,抬手让他将香插入香炉之中。
拜过祖师,便是拜师。
薄老年事已高,老伴早一步去了,高坐上喂他一人,受了弟子跪拜,自少不得一番劝学教诲。
他接过拜师茶,说道:“我学力有限,但只要徒儿肯学,我都可教你。不盼你成何等良才,只愿徒儿心明眼清,始终如今日这般温厚淳善。”
“多谢师父教诲,徒儿记住了。”
李信认真道。
薄老笑着点点头,饮下手中茶,扶起李信道:“从今日起我便是你师父了。在你之前,为师还收过一个徒弟,虽早年失落,行踪不明,不知生死,但师徒之义未断。你便依序齿,排第二。他日若是有幸遇着他,可称师兄。”
李信自然答应。
薄老拍拍他的头,看向观礼的众人,摆手笑道:“好了,我们出去,好好说说话。”
众人莫不敢从,移步到了厅堂。
秦老送了李信一份贺礼,笑道:“信儿,你师父可是块宝山,你好好跟他学,切莫辜负这场缘分。”
李信点头,正色道:“好的,秦阿爷。”
薄老哈哈笑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端正了些。不像你阿父,倒是像足了你太阿爷。”
李信赧然,李文武却不然,嘿嘿笑道:“您老是喜欢我这样的,还是喜欢阿爷那样的?”
薄老打趣地看了他一眼,失笑地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点怀念,叹道:“李兄那性子,不经逗得很,总是不给人好脸色。”
秦老呵呵笑起来,“那你还总往他跟前凑?那时候,可没少人说你心里惦记——”
“呸,小辈面前,乱学什么舌头。”
薄老瞪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取笑。
秦老也知道当着李家小儿的面,说这些“陈年旧事”不妥,便按下不提了。
不过,想起这位早年叫人误会对李老头的夫郎动过心思,结果让李老头逮着机会灌个烂醉,发起酒疯来缠着李老头叫唤他心上人的名字,让李家夫郎和他那心上人撞个正着的乌龙事,不由有些想笑。
薄老一看他那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要不是那幢糗事,他也不能那般顺利娶得夫郎,也就不计较了。
他看向李信,转开话题问道:“那日问你为何向学,你可有答案了?”
“是的,师父。”
李信原先还以为他有此一问,是要在拜师前考校自己。现在已经拜了师,如此随意问答,他虽然心里还是谨慎待之,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张了。
他没有急着开口,将之前做文章似的长篇大论砍了,说道:“师父,每个人做学问都有不一样的志向。”
“像师父您,治学四十年,毅然辞官,寻觅山川,寄情山水,要求一个自在自我。
我不知道我以后会怎么样,不过,就现在而言,我只想好好跟着老师学,学文章,也学老师做人的态度。
我叔父说,一个人只要学会做人,能把这辈子活明白,就已经是了不得的人物了。我觉得叔父说的很有道理。不管我以后会做什么,想做什么,都要先脚踏实地,做好眼下能做的事,再谈以后不迟。”
薄老摸了摸胡子,他不是那种严厉刻板的师父,并不吝啬称赞,当下便点头笑道:“说的有理。”
这般说着,他看向贺林轩,“这是你教他说的?”
“师父——”
李信红了脸,有些着急起来。
怕师父误会自己,也怕师父误会叔父。
贺林轩伸过手来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不用紧张,对薄老笑道:“难怪阿爷总跟老先生急眼,这一招您没少对我阿爷用吧?”
薄老看着面红耳赤,眼神又有点茫然的徒弟,哈哈大笑起来。
“好多年不用,生疏喽,这不就让你小子一下子看穿了吗?不过,你小子好没意思,看破不说破嘛。”
李信哪里还听不出来师父刚才是在逗自己玩,顿时有些无语。
诺儿看他不自在的样子,跑到他身边拉了他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阿兄,你也太好骗啦。”
李文武他们看着都觉得无奈,深感信儿接下来的日子一定过得很有滋味。
倒是薄老的两个儿子看老父亲为老不尊,逗个孩子玩,都有些脸热。咳了一声,他们跟李文武和李文斌抬抬手,小声说:“莫见怪,莫见怪。”
兄弟二人自不见怪。
反观张河,看越大越正经的儿子难得露出窘态,很是乐呵,看得比薄老还起劲。
贺林轩给老人家倒了一杯茶,“请,给您赔罪了。”
薄老受了,见他又给秦老头倒茶,不由说道:“我回来这些日子,倒是没少听说贺大人的故事。今日看来,你却比外头说的有意思多了。”
贺林轩很欣赏这位老先生的脾性,难得投机,便也没有说那些场面话,叹着气说:“不遭人妒是庸才,是非太多,您老听个热闹就行,可别当真。”
薄老听得乐不可支,“哈哈,果然不是个谦虚的,我看啊,外头怎么说不论,秦老头确实没说错了你。”
秦老哼了一声,“你说话就说话,少掰扯我。”
他朝贺林轩看去,放下茶杯说:“你别看这老骨头一副爽快没大心眼的样子,可莫被他骗了去。你瞧他尽跟你套近乎,其实啊,是有事求你呢。”
薄老啧了一声,对秦老掀他老底的事有些不满,瞪了他一眼,却不曾开口否认。
“哦?”
贺林轩这下是真的有些好奇了,“我这个人撑死了就那两三样好处,难得能得您老青眼。您尽管说,若真有我效劳的地方,荣幸之至。”
薄老听了这话,真是一万分的熨帖。
心里那点不好意思尽数烟消云散,他捋了捋胡子,笑道:“那日我瞧信儿露了一手画技,听说,是他叔父学的。可是如此?”
贺林轩了然,点头道:“老先生饱览江山风光,是想借我之手画下来么?”
和聪明人说话,果然能省不少口水。
薄老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如今身居要职,怕是没有那么多功夫。若是你不嫌老头子老得拿不动笔了,哪天抽空过来教教我,可好?”
在座之人闻言,皆是愣怔。
尤其是薄老的长子,不等贺林轩开口,便抢先道:“阿父,您这是做什么。请您回京来,便是想让您好生休养,便是贺大人愿意倾囊相授,您也不可多思劳累。有事弟子服其劳,我看,还是让信儿学了,再帮您画,才是正经。”
薄老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哪儿有你说话的地方,一边待着去。”
说罢,又看向贺林轩。
贺林轩却是有些佩服这个老人了。这样的人才是纯粹的大学士,便是年过七十,一腔赤诚却胜过当下许多年轻士子。
他赞服之情溢于言表,起身一拜,道:“活到老,学到老。游奚先生有此胸怀,当为我辈之师!”
薄老愣住,便是厚脸皮如他,都忍不住老脸一红,连连摆手,不自在地道:“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这窘态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秦老哈哈大笑,一边拉着贺林轩起身坐回来,一边笑道:“你个老骨头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真是稀奇。”
又看向贺林轩,满是打趣道:“林轩,你这是给你小侄儿讨回公道看了啊。”
说着,他朝薄老挤了挤眼睛,“现在你该知道,人家的侄子不是你想逗就能逗了吧?人家叔父厉害着呢,都是的千年狐狸,老头儿,你这回可是遇着对手喽。”
薄老:“……哼,那可是我徒弟。”
贺林轩任他们打趣,说道:“老先生想学,我很乐意教。信儿和诺儿,还有我夫郎现在都跟着学呢。您老不嫌弃的话,待到休沐时,我和夫郎再上门叨扰如何?”
薄老自然是没有不好的,何况他喜欢小孩得紧,和他们一起学,完全不觉得有什么。
说定了这件事,贺林轩喝了一口茶,转开话锋笑道:“说来,今日我原本也是受人之托,确实是有件事要劳烦先生。”
薄老当下便坐直了,含笑道:“哦,你且说来听听。”
贺林轩却是先看了秦老一眼,笑道:“这位老先生也知道,正是如今吏部的尚书令何大人。说是仰慕薄老先生的才华,怕他师父吃醋,私下央了我,替他向您求一份手书,要放在书房瞻仰呢。”
秦老:“……”
薄老:“哈哈哈哈!你老头,就爱看别人热闹,现下,可算让热闹找上门了吧?”
他颇为得意地扬了扬胡子,边笑边道:“不过,知师莫若徒,你徒弟说的正是。这事是该瞒着你来,都知道你心眼小,脾气大。”
秦老哼了一声,瞪着贺林轩说:“恐怕不是为他自己求的吧?要真是他,你绝不会当着我的面管不住嘴,哼,你小子,嘴里就没一句实在话。”
嘴上这么说着,想到自家徒弟,却是暗道:混账小子,看为师回去不好好教教你尊师的道理。
远在府邸的何谚突然打了个哆嗦,蓝锦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冷么?”
“没……”
话没说完,何谚就看见自家夫郎把儿子抱开了些,嫌弃道:“还不快去加件衣服,当心把寒症传给儿子。”
何谚:“……”
儿子都是债!
他当初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