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上元佳节,街上是难得的热闹。

“好!”

“再翻一个!”

“蒙着眼睛也能射中,客家好功夫啊!”

贺林轩鹤立鸡群的身高在人群中极具优势,哪怕隔着三五圈人,也看得清。诺儿骑在他脖子上更是尽揽好风光。

杂耍艺人口中喷火,连翻筋斗,蒙眼射飞镖,还有空中舞绣球等等,看得他把小手都拍红了,跟着大人们扯嗓子叫好。

“哈哈,各位有人的捧个人场,有钱的捧个钱场,多少都成,图个乐呵。”

杂耍班主话音落下,有个长相秀气的双儿跳上台,拿着钵子做了几个下腰旋转的高难度动作,自然又惹来一阵喝彩。

人群里不知哪里丢来两个铜板,那双儿一个纵越,轻轻松将铜板接住了,落在钵子里碰撞出清脆动人的响声。

“好!!”

当下就有人朝那双儿丢碎银子或是铜板,都一一让他接住了,无一落空。

诺儿看得心痒,兴冲冲道:“阿爹,阿爹,我也要丢彩儿。”

李文斌把荷包递给他,诺儿往里头摸出点碎银子,也没看清是多少,就往里头丢。

双儿又是一个飞身,铛的一声响后,便就见他旋空落地。

钵子里落了一个足二两的银块,双儿喜笑颜开,朝诺儿的方向唱了一声:“谢小郎君赏!”

诺儿倏地红了脸,摆手说:“客气客气。”

稚嫩的强调,故作成熟的言语,顿时惹笑了一群人。

贺林轩看得直笑,他一手牢牢地扣着儿子的背,一手握着李文斌的手。看夫郎不断踮着脚往里头张望,忍笑道:“看得见吗?”

李文斌赧然。

正经的其实没看见多少,只是在被不断哄抬的气氛中也忍不住想多凑些热闹罢了。

贺林轩看了看身前厚厚的人墙,挤进去怕是不妥,就回头喊了声:“各位兄台体谅则个,先让我夫郎看两眼啊。”

说完,没等李文斌反应过来,就被放到了贺林轩的肩膀上。

原本骑在脖子上的诺儿冷不防被安放到了左肩,正吓了一跳,转头见着他惊呼出声的阿爹,顿时笑开了花:“阿爹,你看那里,可好玩了。”

李文斌往里头看了眼,这下是真的清晰可见一览无遗了。

但眼下,他哪还有心思看这些。

“大兄弟好大的力气!”

“老兄可以啊!”

“哈哈哈!”

站在一家三口身后的人愣了一下,当即笑着给贺林轩叫好,这动静惹得四周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一看这高大的汉子一手扛一个的场面,登时也笑开了。

李文斌还听见一个大嗓门笑哈哈地说:“兄弟,你夫郎长得恁俊气,你儿子也圆润讨喜得紧,好福气呀!”

他哪里还坐得住。

李文斌满脸通红,拍拍贺林轩说:“快放我下来。”

贺林轩不但没放,还跟那大嗓门回声说:“老兄,这你是比不过我了,咱们再比比力气,你肯定也比不过我!”

那大嗓门是个豪爽的,说话带着不知哪里的口音,笑骂了句:“恁个憨子,比就比!”

说着就招呼自己上蹿下跳也没看着热闹的儿子,一把抓到背上。

那孩子也是活泼性子,一骨碌站在他父亲肩膀上,振臂高呼。

众人看得大笑,有些孩子跟着往大人身上爬,也有些大人起哄着把自己儿子或是夫郎也扛起来。

一时间,坐在贺林轩肩膀上的李文斌就一点都不打眼了。

贺林轩趁机道:“勉之,趁现在,多看会儿。”

李文斌忍俊不禁,拍拍他的头,果然去看表演。

人群的骚动自然也引起班主的注意,眼看群众要冷落了自家的表演,登时招呼孩儿们放了大招。

之前喷火的那个壮汉站到中间来,他手里拿着火把,一口气从口中长喷而出,那火舌被吹起,竟变成了一只张着翅膀的禽鸟模样。

班主适时喊道:“浴火凤凰,一飞冲天!”

“好!”

喝彩声顿起,立时引回了人们的视线。

壮汉再喷,火影里现出一个盘旋向上的飞蛇模样。

班主高声道:“蛟跃龙门,步步高升!”

“好!!”

再来,火光里变作一只四蹄扬起的马。

班主扯着嗓门呐喊:“千里奔腾,马到成功!”

“好!!!”

人群呼声越高,如此又变过了三个花样,精明的班主趁热打铁立刻又换了一样技艺,喊那双儿来说些吉利话,讨个好彩头。

李文斌看得惊叹不止,忽然听见一阵哇哇大哭声。

扭头一看,却是一个小子让大人放了下来,还要再看,那家长却不肯了,惹得小孩伤心不已。

李文斌左右看了眼,才发现刚才那一阵热闹,把好些背着孩子夫郎的汉子折腾得够呛,不由抿唇笑起来。

他朝那双儿丢了点碎银子,见被接中了,便就心满意足,拍拍贺林轩说:“好啦,放我下来吧。”

贺林轩这次很听话,将他放了下来,又拉住了他的手。

低头看着满面笑颜,俊脸红扑扑的夫郎,贺林轩笑道:“勉之,看得开心吗?”

“嗯!”

李文斌仰头,对他露出一个开怀的笑容。

再看过一会儿,贺林轩就带着两口子出了人群,往前头走去。

庙会最热闹的还不是这些杂耍,也不是街上吆喝唱卖的小食摊子,而是佛爷过街。

那时不仅有神仙仪仗游街,还有浓妆重彩的人在轱辘行进的车板上唱戏,一路上吹吹打打,非常热闹。

有不少人跟着神仙神仙走,贺林轩三人也无法免俗,跟着走了两条街才罢。

贺林轩听那曲调,不像他从前听过的戏曲,曲调绵长,听起来有些怪调怪腔的。但身在其中,便是从前不耐一听的咿咿呀呀的曲子,他都能听得津津有味,哪怕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李文斌见他瞎凑热闹,跟着人叫唤得起劲,笑声就一直没停过。

每每走过一处街口,人群就会往那唱曲的大板车上丢纸花,奢侈些的,还有用碎布捏的各色绢花,像天女散花一般好看。

还有商机灵敏的人家做了纸花绢花提蓝来卖,专卖给贺林轩这样没准备又爱凑热闹的人。

诺儿在上个街口看了一场热闹,早也想借花献佛了。

看他阿父直接把人家一篮子的花买下,当即把手里拿着的糖葫芦糖人塞给贺林轩,和李文斌一起丢花丢的不亦乐乎,直到把一篮子纸花绢花都祸祸光了,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寒冬雪意还未消融,诺儿这会儿却热出了一身汗,窝在贺林轩怀里,整个像个冒热气的小火炉。

“阿父,阿爹,庙会真有意思!”

他还是头一次见识这样的热闹,新鲜得不得了。

贺林轩也看得喜欢,问李文斌说:“勉之,刚才佛翁唱的什么,你知道吗?”

李文斌自然比他清楚,含笑道:“那是颂佛曲。讲的是佛子在人间诞生,生来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穷困一生,病重而走。佛受尽人间所有苦难,却永远有着一颗向善济民的心,得遇不平事,便出手相助,铲除许多妖魔,最后修成正果。”

贺林轩笑了笑,果然不论古今,不论在哪里,宗教的教义总是殊途同归的。

无非受生前苦,享死后荣,劝人向善罢了。

诺儿听了却很惊讶,“阿爹,佛不是法力无边的吗?大圣都翻不出他的五指山呀。原来,他也有混得这样惨的时候么?”

李文斌失笑,揉揉他的头说:“那是佛还没修成正果的时候。在人间修行圆满,自然就变得厉害了。”

诺儿一知半解,想不明白就朝贺林轩看来。

贺林轩笑道:“诺儿前几天不是听你阿伯说过那篇文章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或者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诺儿只看到如来佛祖的风光,却忘了唐僧师父也要受过九九八十一难,才熬成佛的么。”

“原来是这样,那是要很辛苦很辛苦才能变成佛了。”

诺儿心有戚戚地道。

贺林轩哈哈笑起来,“你个小家伙,阿父可不愿意你当什么劳什子的佛。诺儿只要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长大就好了。”

诺儿抿唇,露出一个笑容来。

在庙会逛到日落时分,贺林轩带着一家子在酒楼吃了饭,又去看了会儿灯会。

开春的夜晚很冷,贺林轩舍不得夫郎儿子受累,该玩的都玩过了,便就带着他们打道回府了。

李文武他们倒是过了二更,灯会散了才姗姗回府。

“哟,这么多灯,诺儿,是你们猜谜赢回来的吗?那你可比你阿伯厉害多了呀。”

院子里摆满了灯,有兔子灯,莲花灯,各式各样,不一而足。

灯海阑珊,星辉失色,不失为一方美景。

张河他们三人也是人手两只灯,却没想到贺林轩他们带回这么多来。

李文斌一听,赧然地撇过头去。

这哪里是他们猜谜赢回来的。

除了摆在桌上的两三盏,挂在院子里的全是贺林轩买回来的,每样都没落下,只差没把灯会上的灯笼全搬回家来了。

诺儿却不害臊,抱着一盏四方灯跑向张河,笑嘻嘻地说:“阿么,这是我赢回来的!”

张河看着就喜欢,笑呵呵地说:“诺儿真能干。”

李信把自己手里的一盏灯递给诺儿,“阿弟,这是我赢回来的,送给你。”

诺儿很是惊喜,接过之后,看看自己手里唯一的战利品,再看看李信,有些犹豫。

李信哪会看不出来,摸摸他的头,说:“你留着吧,阿兄这里还有。”

诺儿眼珠子一转,有了一个好主意,“阿兄,我们把等放在书房吧,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看到啦。”

他和李信共用一个书房,总在一起做功课。如此两全其美的办法,李信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李文斌摇头道:“还是信儿大方懂事。”

李文武笑看着那小兄弟俩凑在一起说今天遇着的趣事,笑呵呵道:“他是兄长,理应如此。”

张河也说:“诺儿已经很懂事了。信儿在他这个年纪,写个大字还得你阿兄在旁边,拿着木棍盯着才肯老实呢。”

李文斌笑起来,有些感慨道:“一转眼,信儿都长大了。”

“可不是么。”

张河也是感慨莫名。

贺林轩端来驱寒的姜茶,递给兄嫂,闻言笑着转开话题:“阿兄,信儿的师父可拜好了?”

一说起这事,李文武和张河脸上都露出笑容来。

李文武便道:“拜师哪能这样简陋,今日不过是尽一尽晚辈的礼数,待择了一个黄道吉日,带上六礼,磕了头才是正经。”

张河乐不可支道:“薄老大人可不得了,真真是见多识广,咱们大梁一般的江山都让他走遍哩。”

顿了顿,他看向贺林轩说:“林轩,回头咱们一家子上门去老大人家用饭,你肯定能与他老人家说得上话。”

贺林轩笑起来,“那我一定得抓紧多喝点墨水,不能辜负了阿嫂的期待。”

众人大乐,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