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休假之后,户部忙碌依旧。
好在事先都已拟定好章程,划分好权责,一切按部就班,就算偶尔出一些问题,也能在第一时间得到解决。
到了十月初,银号主事和众皇商都已经陆续踏上返程。
还在京中徘徊不去的,就是竞标失利后,听说东肃赵家与贺林轩商定了合作开发东肃州府内、除了山水镇外其余大城镇的四方街,留下来争取各州四方街合作权的商贾了。
当初建四方来贺的时候,贺林轩就玩笑一般地说过,要将它开遍整个大梁。
如今,贺林轩自己就有这个能力做到。
之所以选择加盟商的方式开发,一来是树大招风,过犹不及。二来嘛,就是为了分担风险。
不论是在什么时候,商人的地域意识都非常强烈,正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别人家门口吃蛋糕,若不邀请主人家分一杯羹,想要长久地发展下去,将会麻烦不断。就算四方街有他这个朝廷二品大员、有乐安侯府在背后撑腰,也无法避免。
那么,找一个本土商贾分化这样的风险,无疑是最直接也最省事的办法。
其余商贾再眼红四方街,首当其冲的也会是各州加盟商,贺林轩只需要坐看钓鱼台就好。
这件事贺林轩全权交给李文斌和王山去办,李文斌自然不好出面,但有他在幕后操控,加盟商的小招标也进行得非常顺利。
除了富饶的南扬择定两名加盟商之外,各州一名,在十月五日前就办妥了。
之后,便是贺林轩派出技术指导跟随加盟商返回各州,共同开发建设四方街。
同南陵四方街一样,有四方来贺,有美食馆,有书肆等等,贺林轩提供地皮和技术,经营和维护则由各州加盟商负责。
其中,按照贺林轩与天顺帝的协议,三成利润让与皇帝,剩余七成则四三分成,贺林轩占四成。
如此一来,又是一批人满载而归。
而在他们离开之前,户部又收到一批捐献,记录官吹干了墨迹,慨然笑道:“不愧是陛下亲封的良善人家,就是热心肠啊。”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同僚又送来条子,是各州侯爵高门的捐赠——南陵城中该捐的人,早就捐了,这股风气在大梁境内散开,门第足够的人家自然不甘落后。
与其说是捐献,不如说是站队,对新帝表示归附之心。
哪怕是流于表面的忠诚,也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天顺帝看着奏折,神色颇为满意,御笔朱批之后,对贺林轩笑道:“还是林轩你有法子,可是解了朕心头一大患啊。”
贺林轩谦虚道:“陛下爱民如子,民心所向,大势所趋,臣不过是加了一把火,让火焰燃的更快一点罢了,不敢居功。”
“你啊,又在拍朕的马屁,该不会又有求于——”
翻开户部最后一封奏折,天顺帝的话一下子顿住了。
他抬头看贺林轩,再看看手里的奏折所书,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拿起奏折,念道:“臣有意与工部有司议计改进农耕、粮种,增粮产,富万民。故,拟于十月初九亲赴南郊考察,择试验田,以兹后事……啧,你莫非以为朕不知道你初九那日是要做什么去?”
天顺帝眼神复杂地看着贺林轩,“你要同夫郎儿子出游,直说就是了,这寻的什么借口,冠冕堂皇,朕都替你害臊。”
话虽这么说,但他在贺林轩憨厚的笑声中,还是批复了一个准字。
停了笔,天顺帝忍不住抱怨道:“林轩啊,你这户部尚书当得,是不是太轻松了些?朕每日案牍劳形,不敢有分毫懈怠。林轩高才,不如,再替朕分担一二?”
贺林轩当然知道天顺帝的不爽,任何一个老板在加班加点累死累活的时候,看到员工还有时间精力宠老婆秀恩爱的时候,都会有一样的心情。
他笑起来,避重就轻道:“陛下,这您可误会微臣了。”
“哦?”
天顺帝接过老公公递过来的茶,也想听听他要怎么忽悠自己,顺便放松一下。
贺林轩道:“士农工商,国以农为本。若是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商业想要发展就是一纸空谈。如果粮食充足,之后想要做什么,都没有后顾之忧。”
“有理。”
天顺帝喝了参茶,叹了一声,道:“朕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前几年天公不佑,收成太差。朕现在就盼着钦天监那些人是有真本事,往后三年能真如他们说的那样风调雨顺,这样农家人日子好过了,咱们大梁才有未来可期。”
贺林轩点头,他也是这般想法。
他道:“天文一事,微臣不懂。但地理之事,却有可循之法。”
天顺帝来了兴致,扬眉笑道:“愿闻其详。”
贺林轩原本也打算之后上本呈奏,现在提前给天顺帝解说一二,做个铺垫也是好的。
他请天顺帝取来万里江山图,两人移步图前,贺林轩手点羊皮图纸,道:“陛下请看,我大梁各州,都有其典型的地貌。如南岭以山陵为主,南扬以河谷平原为主,东阳、东海、东肃建梁等州多平原,北齐、北燕多草原,北漠、西凉多沙地。”
“地理不同,注定人文不同。
且不说别的,就说各州的作物,就不一样。南地水泽丰沛,多种水稻。往北,则以粗粮薯物为主。
若能借地利,种最合适的作物,有最好的收成。到时候,再以商为桥梁,互通有无,岂不能让各州百姓都有立足之本?
唔,说的远了。咱们说回臣奏本上所言,精耕、良种之事。
若百姓一人有一亩田,一年到头小心耕种,该播种的时候播种,该施肥的时候施肥,该除病害的时候除害,只要少些天灾人祸,这些精心耕种的田地出产,不说能多十倍,两三倍总是有的。
而若粮种改进,收成就更可观。
具体如何做,只要得到陛下准许,微臣便与工部掌司农事的人好好商讨,先择作物,再在各州择几处地方做对比试验,若有成效,到时候开辟荒地予农家,既不碍着大人们的私产,也能让农户更为尽心。
当然了,单只改进耕种和良种,没有三五年时间也见不着太大的成效。
不过咱们也可以趁这段时间做些准备,这第一件事嘛,就是鼓励生育。
若是人口不足,其他事都免谈……”
贺林轩开了话匣子,一时说的尽兴,等到回过神时,才赧然道:“这些都还只是设想,不够严谨。陛下眼下听一听,待日后有了实绩,再议不迟。”
天顺帝跟着他的思路也在沉思,听他这般说,摆手笑道:“林轩肯与朕说这些,朕喜不自胜。”
他和贺林轩坐回原位,道:“别的不说,单只鼓励生育,增加人口一事,朕这些日子也在琢磨。”
“陛下请讲。”
贺林轩放下喝了一口的茶水,作洗耳恭听状。
天顺帝用手指点了点头,神色取笑,但也没对他这种流于表面的恭维说什么,继续道:“户部呈上来的户籍总报,朕已经看过。这几年,新增的丁户越来越少,再有前几年的……哎,死去的人丁却是倍增,长此以往,大梁国本必将动摇,朕也为此忧心不已。”
哪怕现在只有这样的趋势,但已经让天顺帝很有危机感了。
贺林轩暗自点头,皇帝现在也是凭他自己钻研的帝王之道,摸石过河,能看到这一点,已经很是难得。
“陛下宽心,桥到船头自然直,总有解决的办法的。”
他安慰道。
天顺帝笑了笑,说道:“但朕也没什么头绪。”
“虽说朝廷能够表态,颁布旨意勉力生产,再许一点减免的好处。这都是有迹可循的做法,但具体会有怎样的反响,朕心里却没有数。
毕竟,如今丁税过重,许多人家都不敢生,也不愿意生。
朕总不能按着他们生孩子吧?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在丁税上做些减免。可这样一来,难免触及许多人的利益,又将是一场大难。”
贺林轩自然明白他的顾虑,说道:“陛下所言甚是。丁税减免是个办法,若操作得当,也是可行的。”
“哦?看来林轩也想过这些,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天顺帝催促道。
贺林轩也不跟他卖关子,直言道:“现在的丁税征收并不合理。微臣原本想等过了这段时间,再上奏陛下,将赋税调整回天运年间的赋税比例。虽然也不低,但总比天齐年间增收那么多名目,层层剥削,使得民不聊生来的强。”
老公公暗自撇开了头,心道贺大人真是胆大包天,这非议天齐皇帝的话,他身为臣子怎好说的这般直接。
不过天顺帝踩着天齐帝上位,本来就对这个兄弟没有一点好感,贺林轩的话又说到了他心坎上,完全不介意不说,还点头表示赞同。
贺林轩自然是摸清了他的心思,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毕竟他除了是户部尚书,还是乐安侯府的夫婿,本来就跟天齐帝和陈氏有深仇大恨,只要不辱没大梁皇室,针对某些人那是应当应分的。
他道:“如果赋税能回落,这第一步做好了,后面的事就好说了。”
他把自己的计划简单地和天顺帝说了一遍。
第一步是调整赋税,这第二步,就是在赋税基础上,鼓励生育。
不算那些黑户,以大梁户籍登记在册的人丁来算,一户人家平均有四五口人。
这些都人每年应该负担多少赋税,若他们能生,增加到七八口人,赋税予以减免,减免到原本四五口人需要负担的程度,想必很多人愿意这么干。
这样一来,至少十年内朝廷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又能让人口得到一个飞跃性的增长。
当然,还有很多勉励生育的手段。
比如开荒田地以人丁数定多寡,比如鼓励寡妇改嫁,比如粮布一类的直接奖励,各城各镇各村中生育多的人家有特别的奖励……等等,等等。
总之,现在大梁国库能负担得起,想要实现人口增加,绝非难事。
第三步,就是增粮产,利农事了。
第四步,则是教育之事。
不过这时候说这个还为时尚早,贺林轩只着重将前三步细细说来。
两人说的越发起兴,末了,天顺帝大手一挥,让工部尚书同来商议耕种试行之事。
虞明博被传召时,已经打听过贺林轩也在御书房里。
他心里有些忐忑,更多猜疑。
他在想,是不是贺林轩又告了什么黑状,也在想自己是否又有把柄落在贺林轩手中……
一路沉思,到了御书房一听天顺帝的问题,他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他工部还在为填补亏欠户部银钱的篓子焦头烂额的时候,贺林轩竟然已经忙起人口和粮产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