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秋凤奏请道:“启禀陛下。吏部已将朝中各部与各州的官员实缺,核实统计完毕,尚未填补的共有一百七十四处。”
“其中正一品一名,从二品有五名,三品一十七名,从三品二十一名,四品二十九名,余下从四品以下一百零一名。
奏折上已一一列明,呈与陛下御览。”
他从袖中拿出奏折,躬身上呈。
皇帝却没应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视线落在何谚身上。
见他面色平常,这才出声道:“此事,理应由何尚书呈禀才是。爱卿如此躲懒,就不怕朕治你渎职之罪?”
何谚出列,哪怕心里已经起了火气,面上也半点不显,笑道:“陛下恕罪,您这可是误会微臣了。”
“郑侍郎自微臣履职开始,便一直告病在家。今日还是第一回 见面,连句正经话都没说上呢。”
说着,他又含笑看向郑秋凤,说道:“之前事忙,都没来得及去府上探病。如今看到侍郎风采逼人,神采奕奕,本官真心替你高兴呀。”
“就是没想到侍郎这样勤勉,在病中也不忘为公事奔忙,实在让本官惭愧。
不过,侍郎久在家中可能不知,昨日本官已经将官吏补缺的一应条陈呈上御案,原本也打算今日……
呵呵,不过,由你来向陛下说明也无妨。
大家为国为民的心都是一样的,郑侍郎舍不得百姓吃苦,才会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得。你如此有心,十分难得,本官作为你的上峰理应嘉奖。
以后大家一同为陛下分忧,有郑侍郎这样勤奋爱民的下属相助,微臣真是三生有幸,哈哈!”
郑秋凤脸色微微一变。
他作为吏部左侍郎,当初在新帝入京时表现也很积极,原本以为会像其他三部的侍郎一样毫无疑问地晋升一级。
万没想到,何谚这个远在东肃州的州牧竟会拦了他的青云路!
他心有不忿,借故称病就是为了让刚刚接手吏部的何谚无从下手,从而向他服软。
可惜,何谚并非无能之辈。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他就将吏部收拢了七七八八。莫说是向他求助,这位何尚书更是连过问一句他的“病情”都不曾。
郑秋凤不得已只能放低姿态,主动出击。
这张奏折就是他计划里的第一步棋。
原本,他已经向留守吏部的心腹打听过,言说何谚还在熟悉各州吏治,科举在即仍未将实缺正式拟折上报,这才想抢在他前头。既向陛下彰显自己的能力,又能狠狠踩何谚一脚。
怎么也没想到,心腹竟然那般不中用。
连何谚的深浅都没摸透不说,更连对方递了折子这么大的事也一无所知!
害苦他也!
天顺帝看着何谚笑眯眯地戳人伤疤,处处揭短,心里暗笑这真是近墨者黑,面上却也缓和道:“原来如此。”
他看向捏着奏折给也不是,藏也不是的郑秋凤,道:“郑侍郎为民之心确实可嘉,不过,如今尚书履职,越俎代庖总是不美。虽则何尚书性情温厚,对下宽爱有加,但身为朝廷命官,办事还是得按规矩来。侍郎说呢?”
“……是,陛下圣明。是微臣有欠考虑了,还请陛下与……尚书大人不要见怪。”
郑秋凤暗暗咬牙,将奏折收回,敛眸掩下了翻滚的怒火和难堪。
“嗯。”
天顺帝略一点头,就摆手示意他退下了。
倒是何谚笑着说:“哈哈,这有什么,早就见怪不怪啦!”
这句地图炮轰了一群人,天顺帝听得差点笑出来。
倒是贺林轩故作不耐烦道:“何尚书,陛下恩宽,不怪你管教不好下属,你还显摆上你的大人有大量了?这本到底奏完没有,我这儿,话才开始说呢!”
见他也踩着郑秋凤说话,天顺帝这下没忍住笑出声了。
说道:“贺爱卿真是急性子。早朝既为议事理政,诸位爱卿畅所欲言,话未说尽便不退朝堂,委实不必急于一时。”
何谚则道:“郑侍郎既已代劳,微臣岂会不领情?何况,哪里缺人,缺什么人,缺多少人,陛下心如明镜。既然贺大人另有要事,微臣就不在此一一赘述了,只盼着新科能多得些良才美玉,为陛下分忧才是正经。”
“不错,爱卿此言深得朕心!”
天顺帝赞了一句,而后对贺林轩说道:“贺卿,你继续说吧。”
“多谢陛下。”
贺林轩从容地从官袍广袖里取出一本厚厚的奏折。
见状,百官无不变了脸色。
分明准备这般齐全,之前却不拿出来,怕是他早就料定有人会跳出来阻挠。
郑秋凤失利在前,现在不让他把这一本奏折念完,都不成了。
而这么厚的一本,谁知道里面有多少要命的事,会牵扯出多少人来——他们丝毫不敢低估贺林轩的胆量。
就没有他不敢说的话!就没有他不敢得罪的人!
他们暗自警惕起来,果然,贺林轩一开口就不饶人。
“启禀陛下。
据户部账册所记,除了工部所欠的建梁行宫十万银两,尚有以下二十一笔拨银可以追溯。
其一,天齐十五年九月,工部因修建天齐帝皇陵为由要款一万两黄金,已经全款拨付。
臣已确认,因冬日寒冷之故,皇陵自十月便暂停动工。
也就是说,这笔拨款尚未投入使用。
而今,天齐帝已经退为齐王,再住帝王陵寝不合规矩,自然也就没有继续修建的必要了。
还请工部将这笔拨款返还户部。
其二,天齐十五年六月,工部为太君陈氏修建观景游园,提款七万两白银。
此园尚未动工,而陈太君自感愧对先帝圣恩,一心清修,不涉红尘,这园林也就作罢。是故,请工部全款返还。
其三,天齐十五年二月,吏部礼部以下届科考为由,在户部前后三次提款,共计吏部七千两,礼部一万两。
如今,自然不会再有所谓的下届科考,而今科的一应用度,户部也有重新拨银。还请吏部与礼部,将这笔拨款归还。
其四,天齐十四年十月,工部因修缮江南堤坝之故要款二十万两白银……
其五……”
只听他一条一条地念下来,不仅六部被挨个点了名,就连宗亲向国库的借款,大到万数银两,小到几百两,都被一一追讨。
百官听得心绪翻滚,又惊又叹:贺某人真是要钱不要脸了!
而被点名的有人垂头静立,有的暗自问候贺尚书祖宗,也有人沉不住气了。
才要出声抗议,贺林轩却仿佛脑袋后面也长了一双眼睛似得,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丢过来,将他的话全堵在嗓子眼里。
等到二十一条全部念完,贺林轩慢条斯理地合上奏折,做了总结。
“综上所述。
工部应还黄金一万三千二百两,白银三十九万五千八百两;兵部应还五万五千两,礼部应还一万七千三百两;吏部七千两;刑部四千两。
另有,安平侯府两万九千九百两,镇南王府一万八千两,兴武伯府八千八百两,禄郡王府七千两,恒郡王府五千两,郑郡王府一千九百两,安郡王府八百两。
户部皆留有文书。
印章和手印齐备,皆已验明,并无错漏。
如今户部入不敷出,还请陛下下旨,恩准微臣取回这些银两,以解燃眉之急!”
天顺帝心里早就笑翻了天,但面上却微微拧着眉,沉吟道:“爱卿所言在理……既然文书印信俱全,自然没有不还的道理。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是之前被贺林轩用眼神吓退的禄郡王咽不下这口气,当先站了出来。
他道:“陛下有所不知,老臣借了这笔银两后,天齐皇帝就金口玉言,说了不需要老臣还的。”
“哦?”
贺林轩没给他为难皇帝的机会,接过话茬,笑道:“禄郡王的意思,是要臣直接向齐王追讨你欠下的七千两银子是吗?”
他点了点头,露出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
“既然如此,烦请禄郡王手书一封,作为凭证,下官好去找齐王殿下要钱。反正,我户部只认银子,无所谓是谁来出。”
说着,他含笑看向众人。
“各位,如果和禄郡王一样,有别人可以代为还款,也可以写了凭证给本官。
本官自会与对方一一核实。
如属实,怎么追讨也无需各位费心,本官自有办法。但如果是和本官开玩笑……呵呵,户部的人工费、延误费和本官的精神损失费,却要另算的。
也不多,就是欠款翻一翻而已。”
“你!你无耻!”
姓贺的这是完全不把他们这些皇亲国戚放在眼里啊!
眼看着刚刚还跟他同仇敌忾的几名郡王纷纷低下头去,禄郡王不由大骂出声。
贺林轩听得直笑:“当不得禄郡王夸奖。都是为陛下分忧,尽为人臣子的本分而已。也希望,您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才好。”
禄郡王一惊,看了一眼上首的皇帝。
他的辈分算起来,是天顺帝的三皇爷爷,但在他面前实在没什么情面可以卖。以前对付天齐帝和陈太后那些哭哭啼啼的招数,全都使不上。
贺林轩如此咄咄逼人,他心里是不痛快,但是为了七千两银子把皇帝得罪得更狠,却是得不偿失了。
这么想着,他愤愤地看了贺林轩一眼,甩袖退了回去。
贺林轩不忘追了一句:“还请郡王今日之内将凭证写给下官。户部银子缺得很,有一两是一两,早一天是一天呐。”
不等禄郡王再发作,他就对皇帝道:“陛下,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
“户部实在是拖不起了。下官只能豁出这张脸不要,请您明旨,要求各位务必在半个月之内将一应欠款归还到位。否则,户部便要收取利息,拖欠一日加收欠款的百分之一。”
“这……”
天顺帝面露为难,似是难以决断。
贺林轩再进一步,请求道:“陛下!不说别的,眼下科考在即,礼部要钱做今科进士服,微臣却都拿不出来。再拖延下去,恐怕要贻笑天下啊陛下!”
闻言,天顺帝脸色一变。
沉默半晌,他沉声道:“既如此,就依贺卿所请吧。”
“谢陛下!”
贺林轩抬手一礼,激动谢恩,“忧国忧民”这四个大字只差没写在脸上了。
百官看的直牙疼,可就算知道他和皇帝这一应一和是在做戏,又能怎样?
皇帝话都放出去了,他们还能直接跟皇帝叫板不成?
可是,他们也不能放任贺林轩这样嚣张下去。里子已经被掏了,再不保住面子,他们还混不混了?!
这般想着,不少人拿眼瞧工部、礼部和兵部三位尚书。
三人飞快地用眼神打了一个机锋,最终是工部尚书站了出来。
工部欠款数目庞大,真要认栽,谁来填这个窟窿?
而他身为安平侯世子,安平侯府也牵涉其中,就算一贯显山不露水,此刻也不能再保持沉默了。
“陛下,微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虞明博恭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