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赵大人家里枝繁叶茂,却没有一个是正室夫郎亲生的——却不是说赵夫郎不能生,而是他所出的两个亲子都未能活过十岁就夭折了。
虽对外都说是病逝,但京中早有传言,那两个孩子的死和赵家后院脱不了干系。
李文斌这一句可不正砸在他的痛脚上么。
正气头上的张河听了,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也说:“赵夫郎果然深明大义,我们可不都羡慕赵大人娶得佳郎嘛,我李家就没有这样的福气喽。”
赵夫郎扯出一个笑容,道:“何必羡慕,李夫郎若是心疼侯爷,日后多尽心就是了。”
张河撇了撇嘴,“我家的事就不劳外人费心了。赵夫郎这份体贴,还是多用在赵大人身上吧。”
赵夫郎暗自沉住气,端起茶杯接着饮茶的功夫给身边人使了一个眼色。
他所看的正是林夫郎。
但不等对方说话,李文斌已率先开口道:“小二,去请先生换个新鲜点的说,这翻来倒去的我都听腻了。”
正要旧话重提的林夫郎一下子噎住了。
小二正添置热茶,他是个机灵的,早就看出这些哥儿在为难主家夫郎,当下笑道:“这些故事夫郎肯定早都听过,小的刚才在楼下却是听了一桩新鲜事。不如说来给夫郎逗个闷子?”
“哦?”
张河看这小二的殷勤劲,也有些好奇起来,便道:“什么新鲜事,你倒说来听听,要是没意思,我可让掌柜的扣你月钱了。”
小二哎哎两声,道:“定有意思的。听说,咱们贺爷今个儿在朝上给兴武伯爷诊断出一个大症候呢!”
李文斌一怔,和张河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其他停住说话朝这边看来的夫郎,催促道:“有这回事?你且说仔细了。”
小二应诺,当即从头说来。
才退朝不久,今日朝堂上发生的奇事就传开了。
贺林轩的属下当然关注这方面的动向,消息比旁人更加灵敏,这时候说起来滔滔不绝,仿佛亲眼目睹一般。
那跌宕起伏不说将在座的夫郎听得瞠目结舌,连李文斌都深感意外。
见贺林轩将兴武伯整治得全无还手之力,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赵夫郎等人听说,哪里还有耐性坐得住,很快借口告辞。
张河看他们走得灰溜溜的,比之之前气焰大跌,脸上不住地乐开了花。
但到底还是吃了一肚子气,回府路上越想越不痛快,在李文斌面前又无须遮掩,这才骂了出来。
类似的事,他已经不是第一回 遇到了。
那些勋贵人家中大多数人作为政敌,贬低寻衅无可厚非,但却还有不少没眼色的人。
原本李家在文士中就极富盛名,如今拨乱反正,士子们正是慷慨激昂之时。又因宁折不弯的风骨,使得李氏后人在儒林的身份更添一份得天独厚。
天顺帝早就授意,希望李文武能够成为维系士林与皇室的纽带,代他笼络文士,甄贤选才。
而有了四方来贺的优势,这件事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因此自从南陵城的四方街开业,李文武便日日出门赴会清谈,拜帖和请帖一叠叠送进府中,忙得他只恨分|身乏术。
张河作为他的夫郎,难免也要和这些“酸儒”的夫郎打交道。
他本就不是喜好书文的人,这些年生活不易更是荒废,昔年所学所剩无几。
哪怕他对外一向压着脾气宽和示人,只求不失礼数,也耐不住某些出身“书香门第”的夫郎卖弄,每每弄得他尴尬非常。
这都还不算要紧。
前两日张河竟就在无意中听到别人背地里笑话他是“一问三不知”,堕了李家天下师的威名。
张河在外没表示什么,关起门来却是发了一通脾气。
李文武听说后,直接交代管家和门房再不接那人请帖,再不与那家往来。
张河不爱诉苦,这些难处以前李文斌从未听说,现在听了也很是不豫。
张河道:“那些笑话我的,说的也是实情。我张河就是这样一个人,又不在他家讨生活,我过我自己的日子,他们说了,我气过了也就过去了。可是,有些事我真忍不了。”
那些拿他掰扯李家的,埋汰他教养的,张河就努力不往心里去。
更让他气恼的就是和赵家夫郎一样狗拿耗子,替他和李文武操心李家香火,更有可怜乐安侯娶了妒夫,后院冷清的。
对这些人,李文武真是忍无可忍。
要是换作在贺家村或是山水镇,但凡谁敢当面和他说这样的话,张河撸袖子就抽他几嘴巴,不打的对方满地找牙都不罢手。
可如今在南陵城,有了尊贵的身份,很多事情反而束手束脚。
张河想起来就窝火,口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他道:“那几个贱胚子,真以为我看不明白他们心里藏的龌蹉?”
“这赵白氏就不说了,他是恨不得给咱家添堵。
可我就想不明白了,有些人还要仰仗你阿兄,或者要在林轩手底下讨生活的,怎么就能这么讨人嫌呢?
就柯家那个,上回和我说,娶亲娶贤,贵在人品不在其他。
但他自认才疏学浅同自家老爷说不上话,累得夫君心有苦闷也无处诉说,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后来他做主给他夫君寻了两个知趣的,这才不再日日愧疚难安。
你听听,他当着我的面说这话,什么意思?”
张河冷哼,“也不看看他那个寻花问柳的好夫君是什么德行!也敢拿来与你阿兄相比!”
李文斌听着直皱眉,待到这一句,才失笑道:“原来阿嫂是替阿兄委屈,我还以为你是要同阿兄振一振夫纲呢。”
“咳。”
张河瞪他一眼,但脸上也生出一点笑意,道:“这当然也得做,但还不是最要紧的。”
“我嫁你阿兄的时候,我阿爹就说了。
咱们哥儿虽然嫁人以后要冠上夫家的姓氏,可不论姓张姓李还是姓什么,我还是我,还是堂堂正正的张家儿郎。
咱们做人要本分,可有些委屈是不能受的。
今时今日,如果换作我是柯家夫郎,不剁了那男人作孽的二两肉都是宽大了,还给他安排一二三的解语花?
呵,这是拿他夫君当恩客呢,还是拿他自己当龟公?恶心谁呢?”
“……阿嫂说的是。”
李文斌哭笑不得。
他看得出来张河生气归生气,但还应付得过来,也没有多加干预。
只是叮嘱道:“阿嫂,我们李家虽然从文,但也是和张家一样的硬骨头。有些事咱们跟人讲道理,但有些事不能忍,有些气不能受。你该怎样就怎样。咱们活的坦荡自在,不用怕得罪人,要是应付不了只管丢给阿兄就是了。他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张河想到李文武对自己的维护,心中一宽。
见阿弟担心自己,昂头一笑道:“你还不知道我么,能受气那就不是你嫂子了。阿弟放心,我心里门儿清,谁找我不痛快,总有还他的时候!”
李文斌笑着点头。
午后,贺林轩智敌兴武伯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为人津津乐道。
贺林轩赶在日落前回到府中,晚饭桌上,一家人都是乐呵呵的,一改早上的忧色。
饭后,贺林轩抱着诺儿说了好一会儿话。
不比李信有过在山水书院求学的经历,诺儿今天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上学堂,很是新鲜,在大人看来很寻常的一件小事在他说来都津津乐道。
“阿父,今天夫子叫人起来背书,坐我前边的小胖子没背出来,被夫子打了手心。啪啪啪,可疼了,幸好挨打的不是我。”
夫子打一下小胖子脸上的肉就颤一下,龇牙咧嘴的模样叫诺儿学了十成十,逗得不行。
李文斌忍着没笑,捏捏儿子的鼻子,教训他:“别胖子长胖子短的叫人。同窗的名字要好好记着,不许这么没礼貌。”
诺儿朝阿爹吐吐舌头,扭头抱着贺林轩的脖子继续跟他咬耳朵,被李文斌打了小屁股都没回头。
“阿父,那胖——唔,我是说纪文兄,他好像认得我,我还没说呢他就问我是不是四方来贺的少东家。嘿嘿,他可羡慕我了,还特别贪吃,问我能不能偷偷带他去食馆吃饭不告诉他爹。”
诺儿说的嫌弃,看眼里满是骄傲,显然被恭维得很高兴。
贺林轩顶顶他的额头,问他:“那你怎么说的?”
诺儿嘻嘻笑说:“我跟他说,吃饭可以,我不收他钱。但要不要告诉他爹我得考虑考虑。小胖——纪文兄都快吓死了,缠着我别告诉他爹,眼泪都下来了,说他阿爹打他屁股比夫子打手心还疼。真是笨,我又不认识他阿爹,哈哈!”
“你就使坏吧。”
贺林轩看他得意的样子也乐得不行。
张河在一旁听着,就同李文斌说:“不得了,这小财迷还知道请人吃饭不收钱呢,看来诺儿挺喜欢那小胖子的。”
李文斌听他也叫上小胖子了,无奈又好笑。
诺儿叽叽喳喳,末了又想起一件事来,说:“阿父,我听人说再过几天我们院要与文昭院相约去秋收,可好玩了。有动作快的就趁这时候找夫郎呢。”
诺儿就读的书院并不拒收哥儿,只是分开教导。
诺儿所处的是文浩院,文昭院则为哥儿所设。
两院以一条人造河分隔开,除非特殊时候,不许他们一处玩耍。而秋收就是其中一项,带着学生到田庄看秋收之景,了解农事。
“我听长渊阿兄说,去年咱们书院有个人回来,有好几个小哥儿抢着要同他定亲,为着这个还打了一架,脸都挠花了。”
诺儿坐在阿爹腿上,晃着小脚丫,有些犯愁:“都说那位师兄生的俊俏,可我瞧着就是寻常。哎,可惜我不会猴哥的七十二变。阿爹,不如你给我准备一方蒙面巾,否则我这一趟出去,带回三五个夫郎倒不打紧。万一再挠花了谁的脸,那就不好啦!”
张河被逗得抚掌大笑,凑过来捏捏他的脸蛋,笑话他:“哎哟,咱们诺儿生的这般好看,可不叫人抢疯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