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天顺帝的圣旨和口谕下达李府时,一家人还未起身用饭。

“这样可以吗,阿父?”

卧房里,诺儿捧着温热的水煮蛋小心翼翼地在阿爹的眼睛上滚着,抬头小声地询问贺林轩。

贺林轩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轻声笑道:“乖儿子,做的很好。”

诺儿咧嘴无声地笑起来,但看到李文斌在睡梦中还皱着眉头,抚开了,不一会儿又出现褶皱,难过道:“阿父,诺儿想回家。”

“嗯?”

贺林轩将还在熟睡的夫郎安置在自己腿上,也拿着一颗水煮蛋敷着他的左眼,凝视着他的睡颜,一时没听清诺儿说了什么。

诺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小声说:“自从莫阿伯来我们家,阿爹,阿伯阿么,就很难过。我长这么大,阿爹掉的眼泪加起来都没有这几天多呢。阿父,我们带阿爹和阿伯回家去好不好?这里……诺儿一点都不喜欢。”

昨天到了南陵城,李文斌的情绪就很低落。

入城后听说陈氏一党被砍了脑袋,本该大快人心,他的嘴角却沉重得提不起一个笑容来。

回府后,一家人什么也没做,在灵堂跪了一夜。

谁都没哭出声音,但诺儿却慌张极了,也跟着哭起来,在阿父怀里睡着后还是很不安。

贺林轩怔了一下,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没有再和诺儿解释往后他们的家就在这里,只是摸着儿子稚嫩的脸庞,轻声道:“诺儿,有时候哭也是一件好事。”

“诺儿难过的时候,哭出来,就会好受很多对不对?阿爹阿伯他们也是一样的。他们很难过,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心里会轻松一些。”

“……哦。”

诺儿眨了眨眼睛,没能完全明白阿父说的话。

贺林轩笑了笑,对他说:“不明白也没关系。诺儿只要记住,不论你是五岁,还是五十岁,在我和阿爹面前,高兴了就笑,难过了就哭,不用有任何顾忌。随时随地,阿父和阿爹都会是你的后盾。”

“嗯!”

诺儿虽还懵懂,却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认真地点了点头。

父子俩说着话,李文斌嘤咛一声,有些醒过来。

贺林轩忙拿开水煮蛋,将他抱了起来。

正要哄他再睡一会儿,门外王山却来禀报:“贺爷,圣旨到了,李爷请您和夫郎一起去前厅接旨。”

“……接旨?”

李文斌迷迷糊糊地听见,惊醒过来。

“没事,不着急。”

贺林轩亲了亲他,转头朝外道:“我知道了。请他们稍等一下,我们很快过来。”

王山应了声,快步离开。

贺林轩给没精打采的李文斌换好衣服,梳了头发,又给他洗了脸漱口,才带着夫郎和儿子出房门。

走了几步,李文斌彻底清醒了,问道:“方才可是说家里来圣旨了?”

贺林轩看他后知后觉地吓了一跳的样子,好笑道:“应该是阿兄受封的旨意。”

“哦,那我们走快些,别让阿兄久等。”

李文斌揉了揉脸,催促道。

贺林轩把儿子抱起来,说:“不着急。来,诺儿给阿爹一个早安吻,问阿爹头疼不疼,肚子饿不饿,早上想吃什么呢。”

不知圣旨为何物、完全不紧张的诺儿听了,笑嘻嘻地凑过去在阿爹额头上亲了一口。又捧着阿爹的脸,认真地重复了一遍贺林轩的问题。

末了,他还说:“阿爹想吃什么,阿父都会做哒,诺儿陪阿爹再吃一顿也没有问题哦。”

“小贪吃鬼。”

李文斌笑了起来,捏捏他的小鼻子,一颗心总算落回实处。

贺林轩揽着他的手臂,侧头在他嘴角上亲了一下,笑道:“诺儿说的很对。”

李文斌仰头看他,眼睛里染上柔软的暖光,在初夏上午的阳光里,微微眯着眼睛无声地笑了起来。

一家人到了前厅,宣读旨意的内监正和李文武说着话。

看到他们微微一怔,一扫拂尘,他躬身笑道:“老奴请文郎君安,多年不见,您一切可好?”

来宣旨的正是天顺帝身边的老太监。

他历经三朝,原来是天启帝的贴身内侍,后来被赐给先帝爷,是看着先帝长大的。

嫡皇子出生后,先帝不放心他的安危,便把心腹内监拨给他。老太监又伴着天顺帝长大,主仆情分自然非同一般。

也是因此,他和李家小辈都不陌生。

李文斌认出他来,也十分惊喜,上前两步道:“我很好。您呢,这些年好吗?”

老太监含笑点头,又对贺林轩和诺儿点头问候,笑道:“不说这些了,先领陛下的旨意吧。”

几人莫敢不从,一家子跪了一地,听他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李家一门忠烈,于江山社稷有大功大义。

先年李老太傅匡助先帝,居功至伟,朕亦蒙受老太傅教导之情,救命之恩。

怎奈,奸佞当道,遭受陈氏构陷,老太傅遇害身亡,李氏一族蒙冤落难,流离失所。

朕心甚痛,寝食难安。

万幸,朕未辜负老太傅遗愿,终杀陈党,正皇统,还天下公道。

然逝者长眠,无可追矣。

朕心中感念无可寄托,兹于此,着李氏一脉重返江南李氏族谱,赐号“天下之师”。封李氏后人李文武为乐安侯,位同一品。特赐黄金千两,食飨三千,良田千顷,享世袭之荣!

钦此。”

读罢,老太监让人将御赐的牌匾、黄金等物搬上来,道:“侯爷,领旨谢恩吧。”

李文武双手接过圣旨,叩首道:“谢皇上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家人行过大礼,将牌匾挂在正门上,放了几挂鞭炮,热闹非常。

侯府门前围满了人,纷纷出声恭贺。

老太监看着很是开怀,笑道:“陛下这里还有一句口谕——陛下特别吩咐,不必跪了,侯爷站着听就是。”

见李文武等人站着,一脸严肃洗耳恭听的模样,老太监转达口谕道:“李家待朕恩重如山,朕所能做的却只有这些,不及十之一二,万望师兄不要推辞朕一片心意。”

李文武忙道:“陛下言重了。”

他带着家人朝皇宫的方向庄重地行了一礼。

老太监又道:“陛下早起听说侯爷和文郎君跪灵一夜,想必十分辛苦,特意吩咐今日不必进宫谢恩了。明日再去便好。”

说着,他看向李文斌,道:“陛下听说您回来了,很是高兴。要不是怕给您添麻烦,昨日便想来探望您呢。”

“明日您可要带着家眷同侯爷一起进宫来呀,听秦老和莫将军说诺儿这孩子十分可爱,陛下一直想见见呢。还有贺爷,陛下与您神交已久,十分钦慕,很期待明日的见面。若能多亲近些,就再好不过了。”

贺林轩眸光微动,连道折煞了。

李文斌没听出个中玄机,笑着说:“劳陛下挂念,明日一定去。我也想当面谢他还李家清白的恩情。”

老太监笑盈盈的,多看了几眼正在好奇地看着自己的诺儿,连赞这孩子讨人喜欢。

小心地摸了摸诺儿的头发,他又道:“陛下还等着老奴回禀呢,便不多留了。往后有机会,再与侯爷和郎君说话。”

李文武兄弟应下,一直送他上了马车才罢。

未等李家人松一口气,门前候着的众人纷涌上来道贺。

礼物源源不断,人流络绎不绝,几乎要将李家的门槛踏平。

饶是有贺林轩帮忙,王山等家奴训练有素,也应接不暇。还是张冯氏和张河的几位兄长嫂子帮着招待,才总算没出乱子。

一直到午食时辰过去泰半,才总算将第一批来道贺的客人送走。

贺林轩问过午食已经做好,眼神示意李文斌挽留张家的长辈用饭,回头又对王山吩咐了一句。

“用了饭,你到门口看着。若之后有客上门,便说家中在跪经安灵,不方面见客,失礼之处,多请谅解。送的礼不论谁家的,都先收下来,做好登记,明白吗?”

王山恭声答应。

诺儿被冯氏抱着,好一阵稀罕后,他脸都红了。

见贺林轩没跟上来,连忙招手说:“阿父,快点!”

隔了这么一段距离,贺林轩都接收到他求助的小眼神了,笑着快步上前来。

他道:“阿么,昨日匆忙实在怠慢您了。对了,信儿还给阿公阿祖准备了礼物呢,昨天都忘了给您。”

“是吗?”

冯氏面露喜色,招呼李信过来,摸着他的脑袋一阵夸他。

诺儿成功获救,抱着阿父的脖子,一脸劫后余生的模样。

而李信方才被张三水抓着,摸他的筋骨,说他身板太弱日后要跟着阿公多练练,否则以后娶了夫郎可怎么好云云,早已面红耳赤。

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逃出虎穴又进了狼窝,投给贺林轩一个感激的小眼神。

但等他被冯氏摸着脸蛋,心肝肉儿地一阵疼爱后,路都不会走了。

左右一看,却见叔父已经抱着诺儿走到阿叔身边,阿父和阿爹含笑地看着他,阿公更是笑说他太容易害羞,太爱脸红了。

顿时:“……”

诺儿瞄了一眼,窝在贺林轩耳边小声说:“阿兄真可怜。”

并肩走着的李文斌听见,拍拍他的小屁股说:“那你怎么不去救你阿兄于水火?”

诺儿立刻摇头如拨浪鼓,在贺林轩怀里拱着说:“阿父我饿了,走走走,我们吃饭去!”

李文斌笑话他:“早饭吃了两顿,刚才用了那么多点心,还喊饿呢?你是不把自己吃成一个小胖子,就不知道肉是怎么长到身上的是吧?你现在的肉就多得不能看了,不信你问你阿父。”

爹俩看向贺林轩,却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李文斌忙问:“林轩,怎么了?”

贺林轩回过神来,摇头笑道:“没事。就是在想明日进宫,要不要做些特别的准备。”

李文斌不疑有他,道:“等会儿吃完饭,再请教张阿叔和阿么吧。”

“嗯。”

贺林轩点头,松开一只抱着诺儿的手,牵住了李文斌。

待饭后,果然又有不少人陆续登门道贺。

张家人见他们关门避客但礼数周到,并没有疏忽之处,再同他们说了进宫谢恩的章程和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便先回了隔壁。

李文武把放置圣旨的香案请去了灵堂,和两老分享喜讯后,就让李信带着诺儿回屋歇晌。

四个大人则移步书房。

一进门,张河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林轩,都买了三十多个铺面了,王山还没停手呢!你买这么多铺面,到底是做什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