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何谚一行如期抵达南陵城。
入住秦府的第二日,何谚往李府送去拜帖,携夫郎前来祭拜。
因天顺帝和秦老在李家回归的第一日便登门祭拜,南陵城里有些门第的人家相继送来拜帖,纷纷上门祭奠先灵。
事实上,除了张府、秦府和莫府,当年李府的故交不是在旧案中受了牵连,被迫离京,就是在这几年相继告老还乡了。
这些客人与李家的交情非常有限。
但人家诚心前来,李文武也不好拒之门外。很是热闹了几日,直到陈氏一案正式公开审理,才算消停。
此时,灵堂中,除了高僧诵读经文,再无喧哗。
何谚扶着夫郎跪下行礼,祭拜再三,心中百感交集。
他自然认得李家阿父,但真正令他伤怀的不是故人长逝,而是这座府邸本身。
哪怕陈党行事嚣张,无恶不作。
但这十来年,不知是敬畏老太傅还是心中有鬼,狼子野心如陈敏祯都不敢占用这座宅院。
空置多年再行修缮,它仍然保留着记忆中的模样。踏入其中,往事随之纷沓而来。
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身在局中的李家人呢。
但往事已矣,多说无益。
何谚没有表露出复杂的心情,和蓝氏说了一声,就随李文武去了书房。
张河则带着蓝氏去了内院大厅,问他胎相如何,这一路可有不适。
如今的南陵城,不论是初来乍到的蓝氏还是重归故里的张河,他们二人反而是最亲厚的朋友。
张河对他的到来很是欢喜,言语中总有关切。
蓝氏笑说:“就是刚上船那几日晕得厉害,好在林轩送来的人里有一位阿么很有法子,后来都是顺顺当当的。”
他此番前来,还专门备了一份礼谢那位老阿么呢。
张河吩咐去将人带过来,边说:“嫂子太见外了,往后可不能这样。”
蓝氏点头应下,又笑着问起李文斌,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到南陵,可有书信送来。
书房里,何谚也在问同样的问题。
“林轩人还没到京城,就已经轰动整个南陵了。我听师父说,东喜坊一整个坊市的铺面都被他买下来了!手笔如此豪迈,可是要在南陵城再建一所四方来贺?”
李文武摆手笑道:“这倒不是。”
他从张家阿父口中听说,才知道新帝恩重将封赏他侯爵之位的事。
正因此头疼,王山就给他和张河送来一帖安心剂。
——贺林轩传书王山,让他在南陵城中做好定居的准备。
不说何谚,便是李文武对于贺林轩的雷厉风行和魄力,同样又是感激又是佩服。
他道:“长漳距离南陵不过一日路程,再造四方来贺便有些冲突。我听林轩的意思,似乎是要办书肆,另外还做些药膳、客栈的营生。”
何谚奇道:“以我对林轩的了解,他定有惊世之举,岂会如此简单?况且,若只是办书肆客栈,哪里用的着这么多地方?”
一整个坊市,建两处四方来贺的大酒楼都绰绰有余了。
“不瞒远丰兄,我其实也有此疑惑。不过此次毕竟匆忙,林轩信上也说的不多,只让王山不必心疼钱,多买些连在一起的铺面。”
说着,李文武压低声音,忍着笑对何谚说道:“林轩说了,南陵城里的铺面十之五六都是陈家和他的党羽所有。”
“他们被抄家之后,这些铺面也被官府查封。短时间内怕是没什么人敢接手,价格给的肯定公道,正好适合我们这种小有家产的升斗小民。让王山专门朝这些地方下手呢。”
何谚一听就笑得不行,“哈哈,他还真是胆大心细。”
现如今谁人不忌讳陈氏,嘴上提一句都怕人听见,更别说其他了。
这种便宜一般人不敢沾手,但话说回来,贺林轩还真的不必有顾虑。
——凭李家和陈家的深仇大恨,谁也不会把他们二者联想在一起。这么做反而像是在刻意报复,给陈氏找不痛快。
李文武虽然也不知道贺林轩真正的用意所在,但把陈家的产业收入囊中,他也觉得大快人心。
便笑道:“算算时间,林轩和勉之快到东临港了,再有十日就该到了。到时候,我们再听他的奇思妙想吧。”
何谚便说:“那你们可别忘了我。愚兄虽不才,不过我阿父怕我周转不过来,银票给的不少,说不得还能分点甜头呢。”
李文武闻言却是神色一顿,问他:“你听秦老说了吗?银号这几日会有大动作。”
何谚一愣,道:“这却不曾,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文武摸了摸鼻子,这事却和他有些关系。
他身上戴孝,便是近在咫尺的张府也不便主动登门。倒是天顺帝不讲究这些,时常召见他。
那日听他说起国库空虚,抄了陈党的家底也只够应急一时。
这百废待兴的时候,什么都要花钱,很是烦恼。
天顺帝本意是听说贺林轩大肆购买铺面,知他很有经济头脑,所以先对李文武透露招揽之意,请他去当说客。
李文武当时没有多想,就把贺林轩说过的银号变革的事情说了。
皇帝听罢,眼睛都亮了。
当场请来秦老等肱骨,商量一番,便定了在近期推出加盖“天顺元年”宝玺的票根,调整银率,以旧换新。
何谚:“……”
看他一言难尽的表情,李文武讪讪道:“如今朝局还不稳,陛下便是从银号拿钱应急,也会有分寸的。”
何谚想喝上几口茶水压住心中奔涌的情绪,但拿起茶杯又放下了,欲哭无泪道:“我现在去买几个铺面,还来得及吗?”
新银号推出的时候,贺林轩一家到了东临港。
这一路走来,打牌猜骰子,嗑瓜子说故事,看日出日落,看海看星星。其乐无穷,没有丝毫烦闷。
中途,因为四方来贺开立分号的事,楼船在龙溪港、长宁港逗留了两次。
贺林轩带着人去踩地头,亲自看过王山买下的地皮和山庄。
将家奴安置妥当后,他又带着三口子去品尝当地的特产,看一看地方志上浓墨重彩描写的景致,十分悠闲惬意。
黄赫和林长勇看在眼里,都纳闷得不行。
贺林轩明明知道陈党处置在即,李文武即将受封,更知道此去南陵他要面对的情况复杂艰险。
这时候他即便再沉稳,也该好好想想应对之策,竟然还有闲情逸致游山玩水!
两人实在琢磨不出他心中的想法,真是应了秦老说的那句:贺家小子行事诡谲,不能以常理度之。
东临港,就是最后一家分号所在的地方。
它地处建梁州,大梁皇室的祖籍就在这里,这些年朝廷再荒唐,也很少在建梁做糊涂事。
此地又临近南陵,繁华程度不亚于富庶的南扬。
正是因此,地段好的地方轮不到外人买卖。
王山只得退而求其次,在镇上买了两处三进的宅院,又在镇外买了一处枫林山。
枫林山,因为满山枫树而得名,初夏并不是枫林景致最好的时候,绿树成荫却是生机勃勃。
但因为这山没有被开发,山路难走,常有野物出没。
贺林轩不放心李文斌和诺儿跟着,自己带人去山上勘探,将用地做一些粗略的规划。
临近傍晚,习惯性地藏匿在树上防卫的黄赫和林长勇看到他回来。正要打招呼,却见他制止了去通传的家奴,一脸神秘的模样。
两人对视一眼,用轻功跟上去一看究竟。
只见贺林轩蹑手蹑脚地走进李文斌,出其不意地从身后捂住他的眼睛,吓得后者叫了一声。
“哈哈。”
李信和诺儿见状都笑了起来。
他们正对着门口,早就看到贺林轩回来了,被打了手势才没声张。
李文斌没好气地拍他的手背,“好好的吓唬我,皮痒了?”
贺林轩笑嘻嘻地趴在他肩膀上,听话地放下手。
李文斌正要说教他,却见他捧着一样东西放到自己眼前。
在他手心里躺着的,正是两只出生不久的小兔子。
一只毛色纯白,只有耳尖和尾巴是灰黑色的;另一只则是毛色深浅不一的棕色兔子,十分罕见也很讨人喜欢。
李文斌见之心喜,捧过一只摸着柔软浓密的兔毛,笑问:“不是去山上看地方吗,怎么摸去兔子窝了?”
“听说那山上特产一种朱果,味道很不错,我就摘了一些回来,碰巧看见的。”
贺林轩亲了亲他带笑的眼角,正要问夫郎喜不喜欢,却见摸着另一只兔子的诺儿抬头对他说:“阿父,它什么时候长大啊?好久没有吃兔肉火锅了,麻辣兔肉面也好吃的。”
他说着,一脸馋样。
李文斌:“……”
他默默地看向贺林轩,贺林轩也默默地看着他,对小吃货的凶残无疑凝噎。
李信捂着嘴偷笑,贺林轩摸摸儿子的脸蛋说:“这两只让你阿爹养着,以后和老黑一样也是咱家的一份子了。等会儿,阿父让人去街上买别的兔子,晚上给你做火锅和麻辣面好不好?”
诺儿嗯嗯点头,招呼老黑三口子过来认亲,特别认真地叮嘱它们友好相处,不能把阿爹的宠物吃掉。
贺林轩夸张地松了一口气,对李文斌说:“我儿子还是很善良友爱的,嘿嘿。”
李文斌把棕毛兔子放到他的脑袋上,揪了一把他的耳朵说:“都是你惯的。”
贺林轩顶着兔子,一脸无辜。
围观全程的黄赫和林长勇:“……这种事,就不用和主上描述了,呵呵。”
在东临港逗留三日后,贺林轩一行再次启程。
一路顺风顺水,两日后,南陵,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