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步棋?”
李文武和李文斌对视一眼,都不得其意,忙道:“林轩你把我和勉之都搞糊涂了,你若是猜到了什么,直言无妨。”
他俩用坚定的眼神告诉贺林轩,就算他再有什么惊人之语,他们都可以承受。
但等贺林轩开诚布公地说完,两人还是大受震动,什么样的心理准备都不够用。
贺林轩将南方送来的账本,推到他们面前。
“有些话不方便在信上说,他们走之前,我就教给王山一套数字暗号。”
他起身,从竹屋书架上取来一本中华诗集,正是他当日交给王山的那一本。
“你们看,比对上面的的页数行数列数,这些数字便能组成一封信。”
李家兄弟虽然知道暗号的存在,但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操作的,闻言赶忙接过诗集。
比对着账本上的数字,那看似简单的账本却合成了三句话:
五月初,南有变。
皇家子,葬身处,现奇石。
君不孝,天不容,大祸至,国不宁。
李文武倒吸一口凉气,忙问:“这、这莫非是指二皇子三皇子离京遇害的地方?”
“天降奇石,乃大不祥之兆,消息到现在都没传过来,可见皇帝用了雷霆手段镇压,王山又是怎么打听到的?”
贺林轩答道:“我们大梁最富庶的当属南地三州,吏治被陈党把持,贪污只会比这里更严重。这些年都没出大乱子,可见底子厚实。”
“其他地方的百姓再苦,那里的百姓至少吃喝不愁,定不愿平生风波。
到时候兵临城下,那边要在南陵立足就不容易了。所以,他们可定得师出有名,顺理成章。”
而自古以来,怎么才能让起义之师名正言顺,用的手段实在有限。
贺林轩就指了几样让王山多加留意,没想到居然蒙对了。
——他们用的就是天石示警。
百姓迷信,这一招可谓百试不爽。
熟读经史的李家兄弟表示,这种事他们当真是第一次听说。
贺林轩却在琢磨别的事,见他们也在深究密信的内容,便问道:“皇帝昏庸无能,这件事天下皆知。可是,那奇石上不写他不仁,不写他昏聩,却写他不孝。我看这不像是空穴来风,阿兄,你可知道这其中有何深意?”
李文武被点醒,猝然间想到什么,眼睛微微睁大。
“这、这……”
他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急促道:“我听阿爷跟阿父说过!”
“先帝虽然把陈氏党羽压制了十年,可那些年遭遇的暗害层出不穷。先帝便留了一手,早早写好了遗诏,要阿爷他们几位内阁大臣,辅佐二皇子登基。
可是先帝出事后,遗诏却不知所踪。
后来二皇子死了,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当年阿爹下狱,就曾被逼供,问他先帝遗诏在什么地方。
陈贼都以为先帝是将诏书放在我阿爷这里了,抄家的时候,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找到。
阿爹虽然没同我说过,但我想他其实也不知道。
或许阿爷清楚,可他走的仓促,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李文武咬了咬牙,随后忍下恨意,道:“林轩,你说会不会先帝爷的遗诏就在那边?二皇子当真还活着?”
贺林轩道:“不能肯定,但他们既然说皇帝不孝,想必还有后招。我们静观其变,时机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李文斌了然,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么看来,南边定是人心浮动。
这两位州牧现在下南陵告状,揭发赈灾银粮被贪昧的事情,便是火上浇油。
不能指望朝廷管北地百姓的死活,想来皇帝不会有什么举措,到时候北地再生乱……如此一来,大概就是林轩你说的清君侧的时机,成熟了吧?”
“勉之说的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贺林轩点头。
其实他心里明白光是有这两把火还不够,那边肯定还有其他动作。
只是他也不能预料对方还会用什么手段,便就按下不提。
转而对李文武说道:“阿兄,如今四方来贺除了东肃州本土文人,北地六州的读书人也来的不少。”
“你让人多加留意他们的言行,四方言册每五天就送一次过来,务必详尽。
还有,何谚今秋动作不小,罢官斩首的就有六七人。
这些来替换的官员,难免要去四方来贺走一遭。若是和他们遇上,你万事小心,多谨慎些。不必打听他们的虚实,只当这件事我们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李文武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看贺林轩郑重的神色,他也知道自己还不到滴水不漏的程度。要是打草惊蛇,难免惹人猜疑,忙正色应下了。
三人说过正事,面色都有些凝重。
待到诺儿摸着小肚子过来,问他阿伯饿不饿,贺林轩这才抱着儿子去厨房,给他张罗吃的。
之前贺林轩一家在山水镇逗留,便有三位家奴留在这里蓄养野禽,打理房屋。
如今这些琐事都转移到桃花山庄,贺林轩便将人都打发去了那里,还是一家三口住着,凡事亲力亲为。
李文斌在屋外洗菜,看李文武陪着诺儿吃了一小碗面垫肚子,便说:“阿兄,时间不早了,你住一晚再走吧。”
李文武摇头,说:“不打紧,现在天黑得晚。我之前没想到你们往镇上去了,让送我来的护院在原地等我呢。却不好让他在水边过夜。”
闻言,李文斌只好作罢。
李文武问了诺儿这些天学的书,考校一番,伯侄俩自得其乐,气氛便就轻松起来。
上桌后,李文武说起别的事来。
“林轩,你什么时候过去,可千万要见一见何金生。好家伙,你不在,便成天带着高家管事来寻我喝酒!你阿嫂都不乐意了,还说下次再来,定要扫他出门呢。”
贺林轩夫夫听得都笑,“看来,这个月餐馆生意也很不错啊。”
“可不是么。”
李文武感慨:“何金生惯会钻营,也学你造了福牌,给镇上的大户都送了一枚。现在每家都在他家定了药膳呢,都快成了人家的后厨了。一到饭点,就有各家的小厮来取餐。”
“还有五香居。虽赚的零碎,可每日都能赚五六十两银子,单只他家就比我们迎客楼赚的还多。”
山水酒楼和五香居整改了一个月,六月初重新开张,都已改头换面。
山水楼成了药膳馆,五香居则改做火锅烧烤店,生意十分兴隆。
贺林轩只在开张那天露了一次面。
厨子已经培养好,其他事情都是何金生高管事自己张罗,他落得轻松,连分红账目都是李文武管着,很少过问。
李文斌便笑道:“再怎么说我们也占了三成,算是自家生意,阿兄还眼红呢?”
李文武摇头,叹笑道:“眼红的可不是我。你阿嫂最近跟着我学做账,每回看见都要说上两句,心疼着呢。”
贺林轩和李文斌都知道嫂子的脾气,听了都笑起来。
诺儿就在一边说:“阿么没有钱吗?那阿伯待会儿把我的小猪带一只回去,我有两只了。阿父说,还要给我做一只更大的呢!”
李文武一听就乐开了花,摸着他的小脑袋说:“这话叫你阿么听见,再不会取笑你学你阿父钻钱眼儿里了。”
诺儿眼珠子转了转,小声说:“这个,我和阿父哪里是阿么的对手。”
三个大人听得直笑。
李文斌笑完了赶紧教儿子:“这话可别让你阿么听见,小心他打你屁股。”
诺儿嗯嗯点头,又交代李文武说:“阿伯,刚才是我和你说的悄悄话,你可不能告诉阿么。”
李文武忍俊不禁,连连答应。
天齐十五年的秋天,对东肃州百姓而言,是近年来过的最好的一个秋天。
贪官污吏一个个掉了脑袋,吏治焕然一新,一派欣欣向荣。
这一年,似乎过得风平浪静。
冬日落雪前,贺林轩带两口子去了一趟山水镇,给兄长家和州牧府送了冬礼。又和李文武交代了一些事情,便回来专心猫冬了。
眼看暗潮汹涌,李文斌都没有他这样坦然。
收拾冬衣的时候,还忍不住说他:“那些事你看得最远,想得最透。可瞧着阿兄眉头的皱纹都深了两寸,肚子都消减了,就属你跟个没事人似得。”
贺林轩从背后抱着他,脑袋搭在他肩膀上看他忙活,亦步亦趋地跟着,比老黑对诺儿还殷勤黏糊。
听言,他笑道:“天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管着你和诺儿不饿肚子就够了。”
真论起来,他虽然参悟大局,可也不过求一个现世安稳。
并不像李文斌兄弟这般忧国忧民,将百姓的苦处、天下将起的动乱,时刻放在心上。
李文斌哪里会不知道这一点?
把棉衣往手里一卷,侧头问他:“你可知道阿兄私下里怎么说你的?”
“嗯?难道不是夸我?”
贺林轩笑吟吟地看他,神色十分自信。
李文斌觑他一眼,戳戳他的额头说:“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他是说,幸好阿爷没遇着你,不然肯定每天打你手心三次,非要你把李家的祖训记在心上才罢休。”
贺林轩怔了下,失笑道:“这么听着,阿兄肯定没少被打过。”
“不止是阿兄,我从小也是一天三顿手板子。六岁以后要是祖训背错一个字,就不给饭吃。”
“……这么严厉?”
贺林轩非常惊讶。
李文斌就说:“我虽然是哥儿,但阿爷总说我比阿兄心思清净,比他有慧根,也拿我和阿兄一样教养。”
“那时候不懂事,被打了总找我阿爹哭,但阿父不许阿爹插手。哪像你对诺儿,事事都问他拿主意。我有时候真不知道,到底你是他老子,还是他是你老子。”
贺林轩哭笑不得。
第一场雪落下,天地都变得安静沉默。
贺林轩原以为,秋天时候没起大风浪,这一年的冬天总归是好过的。
却不想在腊月末,冬日最冷的时候,北地兵变了。